山水

2024-09-14 02:52:31 作者: 謐野

  山水

  「我曾以為世界是嵌套的牢籠,後來發現鑰匙就在自己手上。

  我希望能打開所有的鎖,我在努力。

  山是山,水是水,山水交融處,邊界就被模糊。

  於是山成了岩的代表,岩成了洞穴的象徵,洞穴之中,昏暗潮濕令人生顫。

  於是水成了靜的代表,靜成了激流的偽裝,偽裝之下,狂亂幽冷奔涌而來。

  

  山只是山,水只是水,也許它們不該交融,我是說:也許交融處的我不該讓它們相交。

  我應當離開名為『幻想』的堅不可摧、無懈可擊的龜殼,多去擁抱現實。

  我想。」

  ——譚千覓

  以一間老舊的房子為中心,方圓幾百米寸草不生,土壤松泛乾癟,水分與生機一同流失。

  如同有一層屏障存在,把希望與絕望分割開來,界限分明。青綠與土黃的對比也十分鮮明,貧瘠土地的邊緣,幾厘米之外,生機盎然到不似十二月,像是將鄰居的生機掠奪。

  十二月十五日上午十點零三,他們到達此處,將車子留在綠色的世界裡。

  譚千覓在第一輛車,她下車後車門還沒合上,親眼看到面前的情景後站在原地,時間在她身上靜止了兩秒,跳動的秒針再次降臨時,她收回目光合上車門,緩步向前。

  「哎……」言律見她貿然上前,話音剛出喉嚨,又收了回去。

  也許譚千覓對這裡有一些了解。

  譚千覓的確挺了解這裡的,只是她原來不知道。

  踏過遍布綠草的地面,撥開纏繞上前想要絞殺自己的植物,手指被刺破,一滴血液滲出被植物吸收,沒等第二滴血液滲出,傷口就已經癒合了。

  看著顯然不太對勁的植物,她想了想,把它往後推,塞進尋常草木之後。它的葉片蜷縮起來,似乎是因那滴血出現了異常,對譚千覓的動作並不抗拒。

  繼續前行,之後就沒有植物再上前,踏過滿目枯敗的黃沙,落下粗重的鎖具,她推開吱呀作響的門。

  光線從她身邊路過,闖入了昏黑的房間內。

  轉身看向身後的人,她說:「我爸說他們就是在這裡得到流的。」

  在她歇斯底里、神志不清的無數實驗裡,她曾聽到譚建成提過。

  那是很早,她的母親剛走不久,那是她和譚建成都最痛苦的時候,譚建成想要挽回她的母親,帶她來了這裡,不斷做出嘗試。

  原來是這裡啊。

  莫余霏跟在她身後一步,餘下的人里以言律和謝錦為首。

  言律眼神有些複雜,問:「你要先進嗎?」

  「我先吧。」譚千覓道:「指不定裡面有什麼危險呢。」

  說著她就轉身走了進去,莫余霏擡腳跟上。

  言律並不是想讓她上前擋刀,聞聲頓了頓,沒有解釋,緩步跟上。

  一樓沒什麼不對,和尋常的居民樓沒差,二樓則大不相同。

  整個空間被改成了兩個房間,一個較小,放了一張床和一堆機器,另一間是他們都最熟悉的模樣,酷似實驗的地方。

  這裡沒有積灰,陽光照進來也看不見空中的塵埃。

  譚千覓指向房間裡最突兀的那張椅子,解釋:「我媽最開始好像就是坐在那兒得到了流。應該是,他們沒有說,你們可以回去再問問我爸。」

  「他想復刻當時的景象,或者機會吧,那個地方就沒動,之所以在這裡弄實驗室,也是這個原因。」

  「至於這張小床……」她走上前,擡手在床面上摩挲,輕車熟路躺上,將自己的肢體和旁邊各類連接、傳輸、束縛的儀器連上。

  其他人默不作聲,她道:「莫余霏,把那個總開關開一下,看看還能不能正常用,在我右手邊,正對我的手肘那台機器,第三層第一排最後一個開關。」

  莫余霏嗯了聲,走過去捏了下她的肩膀,轉身開啟機器。

  譚千覓側頭看她,視線中的人影有些模糊。

  譚建成和莫余霏差不多高。

  熟悉的啟動聲、熟悉的電流感、熟悉的頭疼和腹部痙攣,一切都正常。

  視線中出現了很多藍色的光,很亮,亮到不真切,她問:「你們有看到什麼嗎?」

  才問完,藍光消散,身上的束縛被莫余霏拆開,機器也被關了。

  莫余霏扶起她,她低頭才看見自己身上出現了不少血跡,疼痛後知後覺蔓延上來,她感覺身體像是被切開,像是骨頭中長出了薄而鋒利的刀刃,從內向外切開她的身體。

  拉開衣服,細長的切口異常眼熟,莫余霏之前去拿主核,身上出現的也是這種傷口。

  不過和莫余霏不同,她身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不出五分鐘,身上就只剩下了血跡。

  床上也有,不過這張床上本身就有陳年的血漬,估計也是她的。

  言律上前查看她的傷口,看了一會兒道:「你先休息一會兒,讓萬成儒上去試試。」

  她點頭,「還能用,你們研究吧,這些機器我也不清楚怎麼用。」

  謝錦塞給她一塊兒糖,讓莫余霏帶她下去,而後和舒嘉一同上前,她們似乎明白怎麼用。

  譚千覓把糖塞進口袋,從善如流下樓。

  她看到了,劉潤玥這兩天用異能看到一個畫面,是萬成儒躺在床上的畫面,旁邊這些機器入鏡了。謝錦看了劉潤玥的記憶,將整個預言的圖景復刻,她們當然會對此有研究。

  舒嘉、謝錦帶著萬成儒在二樓的實驗室,言律和林笙帶著劉潤玥和劉潤年去了附近。

  譚千覓站在樓梯上看著略顯昏暗的一樓,轉頭問莫余霏,「我想去坐一會兒,那個房間朝陽,一起嗎?」

  莫余霏自然是同意。

  下樓後,遠處巡邏士兵的談話聲進入耳畔。

  「哎你說她明明知道這個地方,幹嘛不告訴我們,還讓我們在那兒問半天。」

  「那人家不樂意說你有什麼辦法,你沒見那幾個……多寶貝她啊。」

  「嘁——矯情。」

  原本只是小聲的吐槽,距離也不近,但耐不住譚千覓聽力不同尋常。

  她之前還真不知道。她對於這個地方的認知只有一堆實驗,只不過今天到了,據現場和謝錦她們已知的信息,推測出來一些東西而已。

  不過這些沒必要讓別人知道,她也沒什麼感覺,一些笨蛋的片面認知還不足以讓她有什麼起伏。

  可能表情之類的細微反應還是有點兒差,也可能只是目光的變化,莫余霏腦袋上彈出兩隻毛茸茸的耳朵,抖動著將遠處的聲響收入耳中。

  譚千覓瞧見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頓時失笑,「你要想聽我告訴你嘛,這會兒變得這麼迅速,我讓你變你總磨蹭半天。」

  莫余霏瞟她一眼,「你如果只要耳朵尾巴之類的,我會磨蹭嗎?」

  譚千覓摸摸鼻子,「哎別管他們說那些了,我沒事。」

  「我知道你沒事兒。」莫余霏輕哼,看四周無人,矮身抱她起來,「但又不影響我想陪你。」

  譚千覓嚇了一跳,抱住她的脖子,笑了一聲後心安理得接受座駕,指路控制方向。

  話語很多時候都是無力的,至少於譚千覓而言是這樣。

  道理就那麼些,事情就那麼點兒,自己也能想到,又何須旁人的言語來左右呢?

  不過她本來的確沒什麼感想,歇斯底里的過去現在已經觸碰不到了。

  本來是很平靜的,只是看到窗外的陽光時,莫名其妙就被灼痛了雙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只不過重溫了一下「當年勇」而已,比起當時那些承受不住的記憶一瞬間奔涌而來,這的確不值一提。

  可她就是很奇怪,暮夜深邃處的漆黑都不值一提,看到溫暖的陽光後,悲傷卻如同夜間的海浪一般,在無人處翻湧而起。

  窗邊有一對桌椅,她坐在一側,莫余霏坐在對面,陽光悠悠然落到室內,拂過她們的身體。

  「莫余霏。」她趴到桌上,下巴搭在胳膊上,擡頭看莫余霏。

  「嗯?」莫余霏單手撐著下巴,低頭看她的眼睛,在陽光下清澈透亮的眼睛。

  譚千覓歪歪腦袋,其實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嗯——」她沉吟半晌,又慢吞吞念了一遍,「莫——余——霏。」

  莫余霏輕笑,依然是應著,「嗯?」

  「還挺好聽的。」

  「『譚千覓』也很好聽。」

  譚千覓揚起眉梢,不置可否。

  莫余霏突然彎腰低頭湊近她,「但是……好聽的是名字,沁人心脾的卻不是幾個字。」

  譚千覓輕哼,碰碰她的額頭。

  過了不知道多久,思緒都不知道拐了幾個彎兒了,她莫名其妙來了句:「那當然。」

  這倒是有夠慢的,莫余霏也只是笑。

  在這個陽光普照的悠閒時間裡,雖然所處之地有些昏暗,但總歸是愜意的。若哭喪頹敗,也太過浪費了。

  悲傷啊、悠閒啊、喜悅亦或憤懣,都終將融化在漫漫天光之中。

  她只是在感受融化的過程,如此捉摸不透,如此令人著迷。

  感受著感受著,沒多久就進了夢鄉。

  莫余霏瞧見時愣了一下,沒忍住笑。

  等日高起,等人來去,她勸回來人,請退過盛的光,安靜享受這說不出長短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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