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2024-09-14 02:51:09
作者: 謐野
寂寞
譚千覓離開房間,出門卻沒看到莫余霏的身影,而是和程知柳打了個照面。
程知柳面上有些焦急,匆忙跑過來,雙手扳住她的肩膀,「譚譚,你沒事吧?我剛上去突然就被一堆人圍住了,我的負責人也在裡面,我沒法反抗直接就失去意識了,剛剛才醒過來。」
譚千覓搖搖頭,安慰她:「沒事,他們就找我做了下思想工作,告訴我換了個負責人而已,沒別的,不用擔心。」
程知柳還是很愧疚,不過她沒用自己的愧疚來麻煩譚千覓,而是轉而問:「新的負責人怎麼樣,凶不凶啊?」
所以譚千覓很喜歡和她相處,因為輕鬆。
她壓住翻湧而上的笑意,只顯示出些微的愉悅,「人還挺好的,就是訓練量有點兒大,嗯——比起我之前的。」
指指門口,謊話隨口就來,「她這就要我出去來著。」
「啊?」程知柳不可思議,「大中午還要訓練啊,怎麼這樣?」
譚千覓湊近她耳邊,說悄悄話似的,「而且她還很兇。」
程知柳轉頭看她,眨眨眼。
譚譚之前可沒有提過負責人的事,這次不僅提了,而且形容詞既有「好」,又有「凶」。
她感覺譚譚應該挺喜歡這個負責人的。
於是她道:「那你快去吧。」
譚千覓一笑,所以她喜歡和程知柳相處,因為她細膩且貼心。
「那我走啦?」
程知柳囑咐:「有什麼事情記得找我啊。」
譚千覓笑著跟她揮手。
實驗體房間內的鈴聲是供負責人聯繫他們用的,會面的地方就在居所旁邊,無需去地上。
那裡的空間很大,設備也豐富,基本能滿足負責人和實驗體的所有需求。中央是閒談用的沙發和圓桌,很少能用上,旁邊則嵌套著諸多獨立的房間,訓練室、手術室、研究間等。
輕車熟路走到隔壁的大房間,看到中央沙發上坐著的人,她唇角翹了翹。
莫余霏沒回頭看她,她主動道:「我要怎麼稱呼你?」
「愛怎麼喊怎麼喊。」
她語氣還挺冷淡的,但譚千覓反而更興奮了。
既然這麼說,那意思就是不用顧忌監控、監聽了。
她衝過去,炮彈似的撞進莫余霏懷中。
莫余霏接是接住了,嘴裡倒是嫌棄,怎麼扎人怎麼說:「被人調換了?」
譚千覓嘿了聲,「你還好意思說這話?」
莫余霏盯著她,「怎麼,有意見?」
譚千覓預料到之後的小學生吵架場面,及時制止了它的發生。
「我要累死了,你怎麼這麼狠啊。」
莫余霏嗤笑一聲,捏了捏她的胳膊,「不狠點,之後被人吃了都跑不掉。」
「……」譚千覓從她懷裡爬起來,跟她對視,十分莊重:「以後還練嗎?」
「練啊。」莫余霏挑起眉梢,幅度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略高,於是顯得輕佻,甚至有點兒……欠。不過相比於她的話,表情還真算得上溫和了。
「你還想走後門?負責人就是負責人,你那三腳貓體力就是我最該負責的地方,還有動不動就撒嬌的習慣。」
譚千覓沒忍住道:「我哪裡喜歡撒嬌了?」
「陰謀陽謀都是謀,明著纏人暗著耍心思都是撒嬌,怎麼,我說錯了?」
「……」還真沒錯。
面對莫余霏時,明著撒嬌的成功率高於使心思,且難度也低。
王威、夏魚、程知柳,在這些人面前她也挺會撒嬌的,不過沒那麼明顯,很多時候都是刻意展露一些細節,從而達到目的。
某種意義來講,撒嬌和耍心機是可以劃等號的存在。
還真給她說對了。
「被說中了?」莫余霏挑眉看著她,手還攬在她後腰上,嘴依然得理不饒人,「又想著怎麼詭辯呢吧,你儘管來,被說服了算我輸。」
譚千覓打住思緒,反守為攻,「那你不還是來這兒了?」
莫余霏秒答:「對啊,不來這兒怎麼治你的毛病?」
譚千覓忍了又忍,「你還挺牛。」
把惹人煩的精髓學得淋漓盡致。
「那當然。」莫余霏依舊是秒答。
「……」
「怎麼不吹頭髮?」莫余霏摸到她還略有些濕潤的髮絲,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表情也凶了起來。
譚千覓理直氣壯,「不想吹。」
這人演得舒服了,她又不是不會因地制宜隨機應變。
「好說。」莫余霏把她放到一邊,拍拍她的腦袋,「不吹我來。」
譚千覓哽了一秒,她以為莫余霏要說的是「為什麼」之類的話,而她準備回復「懶」,誰知道這人竟然不按劇本來。
「那你吹唄。」她很快反應過來,一側身就躺到了沙發上,「吹完抱我去睡覺哦。」
走開兩步去找吹風機的莫余霏:「……」
怎麼不按劇本來?
等她給腿上躺著的懶豬吹乾頭髮後,懶豬已經快睡著了。
一翻身抱住她的腰,譚千覓極為自然地道:「去你那兒睡,程程剛回去了。」
說完,她半點兒動靜也沒,儼然一副等著人形座駕的模樣。
莫余霏翻了個白眼,「懶得你。」
譚千覓嘿嘿笑了聲,「可不是懶得我,你還慣得我呢。」
莫余霏惡狠狠道:「下午加練!」
譚千覓極為敷衍地「嗯嗯」應著,快要睡過去了,「那我就抱著你的腿哭。」
「……」
等被擦完手和臉,放到被窩裡,譚千覓估計是意識有點兒迷糊了,嘟囔著問:「真不用管了啊,他們很厲害的。」
莫余霏疊毛巾的手頓了頓,拍拍她的臉頰,「睡你的吧。」
譚千覓翻身想去抱她,沒夠著。
幾分鐘後,莫余霏回來,彈彈她的額頭,半醒不醒的人拍開她的手,下一秒卻又抓住了她的手。
她笑笑,「算你有點兒良心。」
譚千覓哪會真睡著,「你才沒良心。」
她坦然承認,「我的確沒良心。」
「那我的分你一半。」
「……」
譚千覓抱著她腰的力氣大了點,小聲道:「真的想你。」
莫余霏放在她脊背上的手輕輕拍了兩下,「我知道。」
譚千覓還是沒睡,她以更小的音量道:「但是我其實失憶了,今天早上睜眼之前的記憶是駐紮台外面的樹,就是我和你說一家親那一會兒。」
莫余霏哼笑一聲,不明意味。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發現官方和實驗室應該是對立的關係,萬成儒和譚建成也應該有分歧,然後隔壁那邊有個房間,裡面有一個我的克隆體。還有,我感覺我的失憶應該是官方導致的,實驗室知道我失憶了,但是他們可能不知道那段記憶的具體內容。
嗯——最後一條不太確定,其他都挺確定的。」
「還有……」
她如同藏了滿嘴食物的倉鼠,回到巢穴後一股腦地往外掏,不必讓頰囊再被填滿。
莫余霏再次拍了拍她的脊背,「我知道,睡吧。」
譚千覓想問問她的事情,比如她是從何得知,比如這段時間她在哪裡,但還沒想好要問哪個,眼睛就被人捂上。
「再說我也不會聽了,睡覺。」
她眨眨眼,委委屈屈應:「哦。」
莫余霏哼了聲,「少裝。」
譚千覓嘴角提了提,委屈的確是裝的,她高興著呢。
又過了幾秒,她還是小聲道:「親親我嘛。」
這次莫余霏沒法不聽了。
結束之後,譚千覓笑她:「你不是不聽了?」
莫余霏不答,說不聽就不聽。
「幼稚鬼。」譚千覓戳她的腰,「還是煩人精。」
煩人精不理她。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準備睡覺。
說來也挺神奇,明明只是失了個憶,一睜眼卻突然明白了「喜歡」,而且喜歡的程度還比原來高了不少。搞得她還挺好奇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自己這個沒心肝的都鐵樹真開花了。
期間經歷了什麼她不知道,但再睜眼時發生了什麼她大概是知道了。
入目是毛茸茸的尾巴,正被自己攥在手心,擡頭能瞧見莫余霏的下顎弧度,以及她微微垂眸看書的模樣。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的眼睛微微轉動,目光與自己對上,而後悠悠挪開,自己手中的尾巴也向上一挑,離開了束縛它的手掌。
譚千覓眨了眨眼,她看著莫余霏,恍然覺得莫余霏好突兀啊。
她明明就在實驗室中,和實驗室相比卻過於突兀。
往前想,在林笙隊伍里的莫余霏,和那支隊伍相比也過於突兀。
甚至於,受林笙所託去三區倖存者那裡救場的莫余霏,和「救人之人」這一身份相比,也顯得突兀。
她緩緩睜大眼睛,死死盯著莫余霏的側臉,心臟一陣陣悸動,仿佛要突破名為「胸腔」的牢籠。
一次次從腦海中搜索,駐紮台的莫余霏、搏鬥的莫余霏、返往實驗室的莫余霏……記憶中所有的莫余霏,甚至去幻想,想像中收集信息的莫余霏、尾隨目標的莫余霏、與人言笑的莫余霏……
她想到了無數種莫余霏的模樣,卻發現每一種都是突兀的,沒有任何一個和周圍合拍。
除非,將這環境剝除掉。譬如此刻,她將目之所及的環境虛化,視線中只留下眼前的人。
順眼多了,那層若有若無將莫余霏和環境隔離開的輪廓,才終於消失。
她擡起自己的手,並未碰到莫余霏。
有一層粗筆勾勒出的濃黑線條輪廓,將她和莫余霏分隔開了。
她看到。
莫余霏低頭看她,挑眉似乎是訝異,又或者是覺得有趣,也可能是百無聊賴。
她擡手捏住譚千覓的手。
於是譚千覓看到,將她們分隔開的那個線條緩慢往後退,自己本來被囊括在周圍的環境中,漸漸的,她被拉進了莫余霏的領域內。
與之外的世界隔開了。
她忽然感到心慌,並且有一個想法毫無緣由地占據了她的大腦。
莫余霏是否想要將她拽離這黑白水墨畫般的世界?
實驗室也好,所有的東西都好,一切都無所謂。
眼前所見的景象突然開始重影。
「譚千覓?」莫余霏在喊她。
她不斷眨眼,試圖讓眼前的世界清明一些,結果卻越來越模糊。
線條扭曲、纏繞,卻又在圖形即將出現的瞬間斷裂、重組。
像是有沉積的水從耳朵、眼睛和鼻子中流出,她忽然能夠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胸膛深深起伏,她睜開眼睛。
莫余霏放大的容顏出現在眼前,面上還帶著擔憂。
「剛剛怎麼了?」
她頻繁眨眼,問:「你在看書嗎?」
莫余霏眉毛微不可見地壓低了一些,「在看,你剛剛睜開眼看我,然後又擡起手,我去碰你,你突然就閉上眼睛了,連呼吸也停了,三四秒之後,也就是剛剛你才再睜開眼。」
「我……」譚千覓還在眨眼,她眼前依舊不是很清晰,「我,好像出了點兒問題。」
莫余霏皺眉,把她抱起來,「沒事,不怕。」
她擡手揉眼,十幾秒後,眼前才算恢復清明,看看時間,16:56。
所以莫余霏還是沒捨得讓自己下午繼續訓練啊。
期間莫余霏盯著她,眼中是未掩飾的深沉。
「他們就是欠的。」語氣中的煩躁和不耐也沒有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