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燥
2024-09-14 02:50:19
作者: 謐野
乾燥
莫余霏在陽台吹了得有十五分鐘的風,譚千覓起身,拒絕了她的幫助,單腿蹦躂到陽台,和她一起趴在欄杆上往外看。
咔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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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余霏朝一處開槍,一隻足有一米高的兔子倒地。
譚千覓看過去,問:「這是病變初期人類營地的駐紮台吧?易守難攻,之後領地減少,我們的管轄區邊界不斷往北縮。」
「嗯,是啊,那時候還真是一敗塗地。」
易守難攻,也不適合變異種居住,所以來此的變異種並不多。
風一陣陣吹過,莫余霏突然開口。
「人類的世界庸俗、冷漠、骯髒,像一場設計好的舞台劇,台上站著不同造型的提線木偶。」
「乾燥的空氣里布滿了塵埃和顆粒物,幾乎要讓人窒息。」
譚千覓餘光瞟她一眼,目光和她一樣,沒從虛空挪開。
「或許不止人類,整個世界都是這樣。我們在文明中孕育的思想和它產生了矛盾,雙方都沒錯,只是不適配。」
「嗯,是啊。」莫余霏的語氣略輕,「即使這樣,還是想要活下去,追尋意義也只不過是尋找活下去的理由而已。」
譚千覓不言,她笑了聲,繼續道:「我很慶幸能在十九歲遇見你。」
「其實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我不是第一次去濱湖灣橋。那是第二次,第一次在十八歲高考結束。」
譚千覓垂頭,眼尾、唇角彎曲的弧度不深也不淺,她笑笑。
「第一次回去之後,你選擇自己獨自待著,再之後,你受不了了,離開了自己的世界。」
「可外面的世界又不會變,於是你又踏上了相同的路,可惜碰到了一個多管閒事的我。」
「是嗎?」
莫余霏愣了,她轉頭看向譚千覓。
「你記起來了?」
譚千覓斂眸搖頭,她只是看懂了。
頓了片刻,她轉頭和莫余霏對視,笑容燦爛,兩秒後收回了視線,繼續看向虛空。
「台上太嘈雜,台下太寂靜,人啊,到底還是群居動物。」
莫余霏依舊盯著她,目光熠熠。
「是,所以我遇見了你。」
她的目光太熱烈,譚千覓受不了,只好擡手推開她的臉。
「別這麼看我,我還不如你呢。」
莫余霏還是盯著她,「哪裡,分明不是……嗯,我感覺不是。」
從堅定變為主觀的態度把譚千覓逗笑了,「那你現在應該知道了吧,我甚至不敢擡頭看自己的戲份,哪怕自欺欺人。」
笑音落下,她神色有些惘然,「我希望啊,讓這場戲早點兒落幕。之後怎麼樣都好,總歸不要再讓我站上舞台。」
她開口,嗓音卻寂靜。
「我討厭被人看著。」
有人說,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可當她凝視其他人時,其他人卻無法凝視她。甚至當她站上舞台,被所有人凝視時,他們依然一無所知,而她卻依舊要看著他們。
要包容他們的無知,要理解他們的不易,要當個好人,不然心會疼。
有點兒無奈,也有點兒疲憊,但還好。
說完,她長嘆一口氣,轉頭看向莫余霏,稍微起了個輕鬆的淺笑。
莫余霏始終在注視她,「他們看你沒錯,但他們看不懂你,只有你自己在看自己。」
譚千覓怎麼會不知道,她笑容幅度大了些,「我知道呀。」
但是誰都無法躲開凝視,別人的,自己的……歸根結底,都是來自於心靈的凝視。
被社會文明所滋養出來的,溫潤、美好、具有同理心的心靈。
莫余霏也笑了下,「所以你依舊看得透徹,你是天生的觀眾。」
譚千覓轉回去看向陽台外,而後推開她的腦袋,「得了,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不想被捲入是是非非,但明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是非」本身,還愚蠢地選擇視而不見。
莫余霏垂眸,也慢吞吞挪開視線。
她感覺譚千覓此時並不糾結,也不矛盾,不痛苦。
譚千覓的確如此。
當決定出現的那一刻,痛苦就化作了動力和決心。
莫余霏也明白這一點,想了想,她還是問:「我昨晚是成為你台上的演員了嗎?」
為觀眾服務的演員。
譚千覓略不好意思,「抱歉,昨晚有點兒衝動,利用了你的感情,這其實不太好。」
「雖然你似乎早就反應過來了,但如果還是讓你難受了的話,很抱歉。」
莫余霏搖頭,「你當時的確需要一個出口,嗯——或者說入口。」
譚千覓堅持,「還是要說對不起的。」
「我覺得我需要賠禮。」莫余霏索性道。
譚千覓心裡一動,感覺不太對勁,「你說說呢。」
「直接來跟我一起當觀眾吧,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禮物,也是我畢生所求。」
「……」譚千覓心裡清楚,這弄不好還真是莫余霏的最深理想。不過她還沒做好這種覺悟,便直言道:「不要。」
莫余霏也沒有強求,「那隻好虧本原諒你了。」
思及理想,譚千覓慢吞吞道:「意義的確只是為了讓自己有個生存的理由。」
莫余霏漫不經心道:「是啊,只有生存的本能才是真,其他所有,都是自己的決定……決定當觀眾還是演員,決定不掩蓋內心,還是自欺欺人。」
自己的決定。
所以說啊,她和莫余霏必然是同類人。
她笑著道:「理解、感受,自欺欺人猶豫著死亡、直視內心掙扎著生存,的確只是自己的決定。」
「不要死亡,要生存;不要理解,要感受。」莫余霏不假思索道。
譚千覓徹底笑了,「是,要感受,要生存。」
但很顯然,能天天想這些有的沒的,可見她們最擅長的還是「理解」,最有天賦的卻是「感受」。
說到這裡,幾乎沒什麼再聊下去的必要了,老底兒都要扒光了。
雖然才見面了五天。
譚千覓把這五天的事情又過了一遍,轉頭看看莫余霏。
「所以你應該好點了吧。」
莫余霏一愣,她繼續說:「你以為我在台上,因此感覺到疲憊了嗎?剛剛我出來之前,你在陽台吹風那會兒。」
嘴上說著不陪莫余霏去當觀眾,但對方說過的話、表過的態到底進了她的心。
「不是,沒有。」莫余霏否認。
譚千覓無奈笑,「好。」
過了一會兒,她準備回去,最後留了一句,「其實哪來什麼台上台下,都是一樣的,雖然的確有一層膜隔著,讓人不太舒服。」
莫余霏轉身去扶她,固執堅持,「不一樣,你反正只能跟我一起在台下。」
譚千覓挑眉,無所謂道:「好啊,如果你真這麼認為的話。」
「……」
回到客廳後,她在沙發上坐下,盯著自己的腳踝思考。
隱隱約約的脹痛,絲絲縷縷的刺痛。
她的匕首在面前的桌子上放著,莫余霏在陽台守著。
照理來講,莫余霏沒有現在進來的理由。
她伸手握住匕首,微微凝眸盯著它的刀刃,幾秒後橫到了自己頸間。
肌膚碰到泛涼的鋒利物,雞皮疙瘩不經詢問便長了出來。
她一點點往下壓,刺痛感占地狹窄,但十分尖銳。
輕緩的腳步聲響起,是莫余霏在走過來,腳步聲並不急促,說明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恰好回來而已。
她放下匕首,轉過頭去,等待莫余霏從臥室門裡出現。
莫余霏出來後,目光第一時間就轉向了她,面上神色一如往常,輕鬆閒適,然而在看到她頸間的血線時,眉梢揚起,眼睛睜大,瞳孔縮小,笑容僵硬。
這一系列變化細微且短暫,不是裝出來的。
她幾乎是有些機械地看向桌子上的匕首,見到其上淺淡的血絲後氣笑了。
「譚千覓。」
這些反應都很自然且真實,如此觀來,所謂的預言有點兒意思啊。
論證結束,譚千覓本來想跟她解釋的,看到莫余霏面上的神色後,腦子一抽,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想逗逗她。
她歪歪腦袋,沒事人似的應了一聲。
「嗯,怎麼了?你不在陽台看著嗎?」
言下之意,你在陽台待著,方便我繼續我的事兒。
莫余霏沒應,兩秒後在她身旁坐下,平心靜氣問:「你是在驗證什麼東西嗎?預言?」
哦豁,這就猜到了,尋常人處理情緒和臨時反應的能力可沒這麼強。
逗人沒成功,她略失望,語氣中也沒有掩飾。
「是啊,看來你們的預言,不是單純的邏輯推理擴散的能力,嗯……這個形容不太恰當,應該說是,不是能被人為干擾結果的預測。」
「先別說話,我有點生氣。」莫余霏說著,拿了一包紙巾回來。
您這語氣可太平靜了。
不過這個反應倒是挺有趣的,譚千覓笑得賊甜,明知故問:「好呀,不用繃帶嗎?」
「……」莫余霏斜她一眼,默不作聲抽出一疊紙巾,按著她的肩膀,輕輕去擦拭她頸間的血跡。
肩膀上禁錮的力氣略大,但手上的力度卻很輕柔。
譚千覓忍不住了,「哎呀你這人,以後跟別人交往肯定得吃虧的。」
這麼溫柔。
莫余霏哼笑一聲,「那得看對方心黑不黑。」
「那我就不知道了。」譚千覓樂於打此類啞謎,尤其是與人類情感相關的,甚至是樂此不疲。
她甚至把正事往後挪了挪,盯著莫余霏,繪聲繪色描述:「生氣當然得有生氣的表現呀,你這樣單說一句我生氣了,是挺好的,不起情緒化的衝突,但是長此以往,人感覺不到你的憤怒,可就不把你的生氣當回事兒了。」
然而莫余霏給她擦拭血跡的手,該什麼力氣還是什麼力氣,一點兒沒被刺激到。
只在末了捏了捏她的脖子,「那依然得看對方心黑不黑。」
話語不過幾個字,流竄的心思卻可以無窮無盡。
譚千覓喉骨滾動,「行吧。」
莫余霏最後看她一眼,用眼神給這段對白拉下了帷幕。
她退開一定的距離,撩開自己右耳上方的頭髮,指甲蓋大小的疤痕露了出來。
「我曾經用槍口對著太陽穴,沒有半秒的猶豫就按下了扳機,但依然沒有成功。」
她的語氣很平靜,「樓下的進化者能力失控了,就恰恰好影響到我,或者說我槍口中的那顆子彈,它沒有進入我的腦袋,而是蹭到一點兒頭皮沖向我身後。」
「最巧的是,我的子彈是用能石加強過的,它穿過了我身後的窗戶,甚至穿透了鄰居家的窗戶,擊中了裡面的一個通緝犯。」
莫余霏提起笑,「恰好,幾天前的預言裡說這名通緝犯不久後被抓到了,而當時沒人有他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