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衝突

  段芙看著柳如曼親密地依偎在宇軒懷裡的樣子，怒意與難過宛若駭浪驚濤，在她心裡排山倒海地翻滾著，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可是，她隨之又自嘲道，自己又有什麼資格來生氣與難過呢？自己也只不過是宇軒的一個朋友，不，甚至他們連朋友都做不得，他們註定是正魔兩道勢不兩立的仇人，或至少是無關緊要之人。

  她曾經親口答應過父親，此生此世，絕對不會與宇軒再有任何瓜葛。更何況，為了她當前內心所圖所志，她更是不能與宇軒再有任何瓜葛。絕對不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平抑內心的怒意與難過，勉強地在臉上擠出微笑，「安華、宇軒、青璃，好久不見。不知這位姑娘是？」她看著柳如曼問道，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和顏悅色，仿佛方才兩人的打鬥全然不曾存在。在她身旁的弘北雙手合掌行禮，對宇軒他們微笑頷首，宇軒見他眼中神色複雜，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小女姓柳名如曼，出自幻玉宮。此前小女慘遭歹人暗算，幸得雲公子捨命相救，」說著，柳如曼的媚眼飄向宇軒，眼神中一片濃情，而段芙的臉上又更是白上了幾分，「故而方才小女一察覺到有人在暗中窺探，情急之下便先先發制人，不曾想原來竟是雲公子的朋友，小女在這給兩位賠不是了。」語畢，她對著段芙緩緩一福，身姿婀娜多嬌，宛若飄逸的柳葉在徐徐拂過的夏風中輕輕舞動，似醉煙景凝，如愁月露泫。

  「無妨無妨，柳姑娘多禮了。在下空山派段芙，這位是伏雲寺的弘北師兄。傳說幻玉宮的弟子個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單靠一張小臉便可殺人於無形。今日一見，柳姑娘之絕色，竟連宇軒和安華都無法倖免，幻玉宮果然名不虛傳啊！」段芙面上強行堆笑，回禮應道。

  柳如曼雙眉一挑，她自是聽出了段芙所言表面上是誇讚自己與幻玉宮弟子的美貌，但實際則是暗諷自己與幻玉宮弟子華而不實、虛有其表。她內心一怒，臉上卻更加笑意盈盈，她正愁無題發作，卻沒料到對方竟自投羅網。

  「段姑娘謬讚了，」柳如曼繼續說道，「小女不才，一路上還得多虧了兩位公子，」她略一停頓，加強語氣繼續說道，「尤其是雲公子對小女的盡心照顧。」她看見段芙臉上的笑容愈發僵硬，曉得自己已切中對方軟肋，不禁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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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兩位今日來此，也是為了幻音柄而來的吧？」她若無其事地問道，嫵媚的眼光隨著話音在眾人臉上滾了一道，只見眾人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難看至極，方才久別重逢的氣氛頓時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暗流涌動的緊張與尷尬。

  段芙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不錯。想來柳姑娘一眾也是為了此物而來吧？」

  「自然。幻音柄由幻玉宮創宮之主靈清君所制，從誕生起便一直是幻玉宮的鎮宮之寶，如今小女作為幻玉宮弟子，代為尋找至寶，歸還幻玉宮，順應天道，合情合理。聽聞空山派作為正道領袖，為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名正言順，卻不知段姑娘卻是為何也要來爭本門的至寶？」柳如曼似笑非笑，言語中字字帶刀。

  段芙怔了一下，對於自己出征奪寶一事，她本就自知有些許理虧。但作為女兒、作為空山派弟子，完成父親與掌門所託，亦是理所應當，且自己身居正道，更不應該坐視至寶被魔道所得，從而讓魔道以後更加有恃無恐、為非作歹。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段姑娘言之有理。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更何況是物？據我所知，幻音柄雖為幻玉宮所制，但此後便被太泉子所奪，將之作為劍柄製成魔皇劍。此後魔皇劍幾易其手，從來就不屬於任何一個門派，一向能者皆可得之。如今幻音柄重現幻林，自然也該遵循此理，能者得之。」

  柳如曼收起了臉上最後一絲笑容，冷眼瞪著段芙，「好一個能者得之。那小女倒要看看，小女和段姑娘，到底誰是能者，誰能得之了。」語畢，她身形一動，雙掌正要朝段芙再次推去。而對面的段芙也不甘示弱，紅影劍直指柳如曼，就要隻身刺來。

  「都住手！」宇軒大聲喊道，情急之中，他猛然拉住柳如曼的手。他這一聲疾呼，也讓段芙停住了腳步。看見宇軒拉住柳如曼的手，段芙內心又生起一番怒火，但她仍是隱忍不發。

  柳如曼意識到宇軒正在拉住自己的手，她停下身形，轉頭看著他，雙頰浮上一抹紅雲，她略作羞澀地輕聲叫道：「雲公子。」

  宇軒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正在拉著她的手，連忙窘迫地放開，「你們別打了，我們並非仇人，何苦要兵戎相見？」

  「仇人？雲公子，如曼可是為你好。」柳如曼大聲地說道，言語中滿是委屈，「幻音柄可只有一個。不殺了他們，難道你想把幻音柄拱手讓給他們？你想把幻音柄拱手讓給段千生？」

  段芙和宇軒都猛然一怔，柳如曼這個尖銳的問題無疑用力撕碎了覆在兩人之間的面紗，不可調和的矛盾血淋淋地顯現了出來。

  宇軒陷入了沉默。柳如曼說的沒有錯，正如他此前所言，他需要在段千生前面，搶先集齊四大至寶，而不能讓它們落入段千生手中。他此前早就有所擔憂，為此志，也許自己終有一日，會與段芙刀劍相向。但在內心深處，他卻一直在逃避這個擔憂，或者，他是一直在對這個擔憂視而不見，期望上天足夠仁慈，不要讓自己有與段芙刀劍相向的這一日。

  故而，對於遇見段芙，他是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能重遇傾心之人，她的一瞥一笑，都是一滴滴春之甘霖，落入他乾涸的內心，讓他免于思念之苦。悲的是每一次重逢，都有可能是他們拔刀相向的那一刻。他沒想到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

  而段芙也陷入了沉默。她與弘北走出毒瘴後不久，未曾想竟會遇見宇軒和安華。看見他們、尤其是宇軒的那一刻，她滿心歡喜。可歡喜過後立即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慌亂失措與無助。

  宇軒和安華到此，必定也是為了幻音柄，這將讓他們直接成為勢不兩立的雙方。要持劍揮向自己喜歡之人，揮向此前與自己生死與共的戰友，這個念頭讓她驚慌恐懼，惴惴不安。她心亂如麻，腳上卻仍然是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一直到方才被柳如曼發現，最終不得已暴露了自己。

  柳如曼的問題其實同樣也是在問她。自己是否會願意拱手將幻音柄讓給宇軒？自己是否會為了幻音柄與自己所志，而揮劍斬向宇軒、斬斷他們之間所有的孽緣？在心動情愛與她心中所志、身份立場不可調和的當下，她要如何抉擇？

  這一個個殘忍的問題，如同一條滿是尖刺的刑鞭，正一下一下地猛烈抽打在她的身上，而手持刑鞭之人，正是她自己。

  柳如曼看到宇軒面上猶豫與痛苦的表情，又繼續開口，只是語氣更加堅決與狠厲：「雲公子，你忘了要爭幻音柄的理由了麼？所有要跟你搶幻音柄的人，都是你的擋路石，都會阻礙你拿到幻音柄。更何況，段芙是空山派的人，是段千生的女兒。她要是拿到了幻音柄，段千生就拿到了！現在不殺，難道你是要將幻音柄白白讓給她？難道你要放棄守護你愛的人？放棄查清你爹暴斃的真相？」

  柳如曼話中的每一個字，都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猛烈地抽在宇軒的臉上，讓他的臉通紅腫脹，如同灼燒一般發痛。

  所有人都在看著宇軒，都在等著他開口回答。宇軒深深地凝視著段芙的眼睛，他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猶豫與痛苦。他想，她定然也看到了自己相似的眼神。終於，他開口說道：「現在還未找到幻音柄。我不會殺阿芙，但我也不會放棄幻音柄。」語畢，他徑直轉身離去。

  「那如果是段芙他們先找到幻音柄了呢？」柳如曼的話冷冷地拋來。

  宇軒沒有回頭，更沒有停下腳步。柳如曼冷哼一聲，只得悻悻跟上安華和青璃，朝宇軒追了上去。

  直到宇軒一行人消失在了視線中，段芙才感覺到自己一直緊繃的身體鬆弛了下來。此刻她依舊心亂如麻，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陷入了沉默。

  而弘北站在一邊，看著段芙眼中難掩的巨大失落，他內心也無端地難受起來，便也沒有做聲。

  殘陽如血，直到暮色逐漸將兩人的身影都吞噬殆盡，段芙才緩緩開口道：「方才這場無端鬧劇，真是讓弘師兄見笑了。」

  弘北微笑著搖了搖頭，「段師妹言重了。看來方才那位雲公子和柳姑娘，著實讓段師妹苦惱不已。」

  自己的心事一下子就被旁人猜中，讓段芙內心大為一驚。她猛然轉頭看向弘北，卻發現弘北的臉早已淹沒在濃重的夜色之中，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這樣也好，她暗自想著。此時她正迫切地需要與人傾吐這些反覆糾纏與折磨著自己的情愫與苦惱，而當下就在自己身邊的弘北，無疑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弘師兄或許有所不知，宇軒，是我心慕之人。」她輕笑了一聲，仿佛只是隨口提起這個名字，就能喚起過往與他相處、令她心悅的美滿時光，但這樣的時光太過於短暫，就如同她的輕笑迅速消逝，一聲輕嘆緊追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