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

  白骨

  安華往林子的另一個方向走去。此時天空已拉上沉重的黑幕，稀疏的月光正微微灑在眼前的路面上。他仔細打量與撿拾著路邊可用於生火的柴木，這時，他注意到一直安靜地走在自己身邊的青璃。他忽然意識到自從柳如曼與他們同行後，青璃變得比以往安靜了許多。

  「青璃，」他看向她，輕輕地問道，「我感覺你最近有些異樣，變得不像以往那麼愛說話了，是有什麼心事嗎？」

  青璃擡起頭，仔細凝望著她心愛的男子矗立在她的眼前。在白色的月光下，一件寬大的雲白色的長袍罩著他單薄削痩的身子，與他頭頂上長長的白色髮帶相得益彰。清秀白皙的面容上，一雙清澈明亮的杏眼望著自己。男子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與乾淨，閃耀著純粹的赤子之心的光芒。而這樣的乾淨、清澈與純粹的光芒，卻又掩飾不住男子身上所散發出的略帶風霜、冷靜與克制的成熟氣質。

  這樣看似矛盾與衝突的光芒與氣質，竟在這個男子身上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對她形成了無與倫比的致命的吸引力。她在心裡哀嘆了一聲，也許此生自己都註定要淪陷在他的眼眸之中。

  「沒有，安華，我沒事。我只是在想。。我。。我。。我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自己的父親了。」青璃努力地轉移自己的視線，不去看安華的眼神。如果她再這樣對視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令她事後後悔的舉動出來。當然，她也更不可能實話實說，將此時此刻自己正在飽受對他愛戀的煎熬之中托盤而出，只得將自己的另外一個心事說了出來。

  安華點了點頭，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少女的緊張失態，他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輕聲說道：「青璃，你放心，等到我們幫宇軒集齊了四大至寶之後，我和宇軒會一直陪著你去找你的父親的。不找到他，我們是絕對不會罷休的。」安華的話聲雖輕，卻安定與充滿力量，讓青璃的心在這一瞬間有了著落。雖然他說的是「我和宇軒」以及「我們」，但這不也是代表了安華他自己的心意麼？想到這，青璃的內心忽然好受了許多，如同一個行走在沙漠中的將死之人，口中忽然落入了天降的幾滴甘霖。

  「安華，那你的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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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華陷入了沉默。

  「安華，如果你不願意說。。」青璃看見安華沉默的樣子，連忙開口。

  「我父親，是一個對我很嚴厲的人。他很少跟我說話，我小的時候，總是被他打罵。」安華忽然開口，打斷了青璃，「他一直沉醉在自己想要化解正魔兩道矛盾、使正魔兩道攜手合作，共同參透生死的妄想之中。所以，他並沒有心思來管我。」

  「我小的時候會埋怨他、怪罪他，怨他不理會自己。可後來在全家慘遭他人屠門時，他在最後關頭，還是將我藏入了狹小的暗室中，讓我得以獨活了下來。後來隨著長大，我便慢慢釋懷了，縱使我小的時候再恨他，也無法抹去他是我的父親、是我的親人、更是救下我性命的人這個事實。所以，今生今世，我一定要為他報仇雪恨，為他、為我的母親、為我被屠滅的滿門宗親，報仇雪恨。」

  青璃靜靜地聽著身邊的男子用著堅定與決絕地語氣說著這番話，她敏銳地察覺到，當安華在說著這番話的時候，他仿佛從一名男子的身份又變回了一名少年。她又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夜晚，他和宇軒相鬥相殺的畫面。她不禁在想，在那個時候，當他認為宇軒就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之子時，安華會是怎樣的心情？

  「幸好，宇軒的父親，不是你的殺父仇人。不然，你該有多痛苦。」青璃喃喃地應答道。

  「是啊，上蒼還是憐憫我的。」安華點了點頭，「不過，在這一點被澄清之前，在我以為宇軒的父親就是我的殺父仇人的時候，我痛苦難耐，只求一死。」

  青璃聽到他的話音有些顫抖，她聽得出來，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久，但當安華再次提起時，「痛苦難耐、只求一死」，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背後透出的他內心的慘痛疤痕，卻依然歷歷在目。

  青璃沒有再說話，她只是默默地陪在安華身邊。安華看著身邊的少女，發現她在與自己獨處時的沉靜與平日她在宇軒面前的活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很享受她這樣沉靜的陪伴。她身上傳來陣陣清幽的香味，依然是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所聞到的那陣清香，那是夏日夜晚裡盛開的百合香。在這樣的清香中，他往日躁動不安的心仿佛得到了安放。

  「青璃。」安華輕聲叫道。

  「嗯？」

  「那麼，在你的心目中，你的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青璃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我小的時候，在我娘還活著時，我經常會去問她，我的父親是誰。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笑起來，眼睛裡卻又隱隱泛出淚光。」

  「在她的心中，我的父親是一個溫柔、正義且極具有上進心的人。父親總是著一身綠袍，隨風舞劍的瀟灑身姿，是她被囚禁在東海深處漫長歲月里的唯一寄託。她是那樣愛他，就連我的姓，也源自他最愛的綠色與青色。」

  「娘心中的父親的模樣，就是此刻我的心目中父親的模樣。」

  安華看著月光在青璃青色的眼眸中如水一般流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青璃，說起來，就連你眼眸的顏色也是青色的呢。」

  青璃看著眼前男子在月色下的笑容，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不少。她忽然覺得雙頰有些發燙，連忙將目光從男子姣好的笑容上移開，「嗯。。在鮫人族，眼眸的顏色有很多很多種。我傳承了我娘青色的眼眸。想來，這也是我父親愛上她的一個原因吧。」

  兩人就這樣沐浴在蒼涼的月色中緩慢地走著。青璃沉醉在這個極其難得的、自己和安華兩人獨處的時空里，如果自己和安華能夠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該有多好。

  她只希望眼前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只希望今晚的月色可以永遠如現在這般披在他們兩人身上，只希望他們兩個人的步履永遠都不要停，就這樣，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忽然，從背後的方向上傳來一名女子的驚叫聲，正是柳如曼的聲音，狠厲地撕破了青璃夢幻一般的氛圍。「宇軒！」安華驚叫道，立即掉頭往聲音的源頭處奔去。

  宇軒正看著柳如曼如同一朵紫色的玫瑰，朝著自己的懷中緩慢撲來，卻看見柳如曼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她「啊」的一聲驚叫了起來，並連忙低頭朝自己的腳上看去。

  結果這一看，她又連續厲聲叫了好幾聲。宇軒也低頭看去，也不禁「呀」的叫出了聲。只見一隻白骨的手掌忽然從地面上伸了出來，緊緊地抓住了柳如曼的一隻腳踝，讓她動彈不得。

  柳如曼臉上驚恐之餘，陡然生出怒色。只見她右手一揮，手腕上戴著的紫色的手鐲，其上九個小巧精緻的鈴鐺發出叮噹的響聲，一道紫色的光芒從手鐲上揮出，直朝腳踝的白骨手掌上劈去。

  只聽得「轟隆」的一聲，紫色的光芒在白骨手掌所在之地劈出一個小小的地洞，將方才的白骨手掌瞬間劈成粉碎。

  這時，宇軒卻忽然感知背後氣流涌動，他身體猛然□□，只見一具白骨骷髏舉著劍朝自己方才所站之處轟然劈下，下一刻便追著他劈來。

  宇軒輕哼一聲，他俯身躲過骷髏的劍劈，雙掌合十從頭頂揮下，朝著骷髏劈出。一股飽含了劇烈剛勁的掌峰從他的掌間揮出，轟然之間向著骷髏穿身而過，骷髏在這一瞬間化為白色的粉末，飄散在白茫茫的月色之下。這一掌，正是宇軒當初困在東海海底，師從伏古所學的斷水掌。

  他還未來得及喘息，卻聽到柳如曼指著他背後大聲喊道：「雲公子，小心！」他猛然回頭，看見不遠處有一大片的白骨骷髏正舉著利劍，朝著自己奔涌而來。與此同時，宇軒只聽得林子深處某個角落似乎傳來悽厲的笛聲。

  宇軒怒罵了一聲，玄龍從他背後的白霧中幻化而出，龍口大張，對著奔涌而來的那一大片白骨骷髏吐出大片紅色的龍火。只一剎那，龍火便順著密林中的灌叢和樹木燒了過去，沖在最前面的那一片白骨骷髏在紅色的龍火中嚎叫和掙扎，最終被焚燒成灰燼。

  然而，宇軒並沒有感到任何鬆懈，隨著持續的笛聲，越來越多的白骨骷髏前仆後繼的攻勢，熊熊燃燒的龍火也被逐漸壓制了下來。更多的骷髏正踩著灰燼揮劍斬來。

  於此同時，他聽到背後柳如曼的大喝聲，他轉頭一看，他們背後的方向不知不覺間也湧入了大量的白骨骷髏，宇軒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掉落在地上的腐肉，正被潮水般的蟻群從四面八方奔涌圍來，要將他一點點地啃食與吞噬殆盡。

  他看見柳如曼左右手依次結掌而出，一面俯身或後仰，躲避著白骨骷髏狠厲的撲抓、咬噬與迎頭劈下的利劍，一面頻頻揮出掌力，將近身的白骨骷髏劈為粉碎。同時，伴隨著她輕盈舞動的身姿，她右腕上的紫鈴鐲不斷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這樣清脆悅耳的響聲帶著無形而鋒利的切割力，順著氣流一圈圈地激盪開來，將她周身那些企圖靠近她的白骨骷髏都攔腰斬斷。而伴隨著叮叮噹噹的聲響，一道道的紫色光芒也從手鐲上不斷揮出，精準地撞在那些避開她攻勢的白骨骷髏身上，將它們一個個都炸為粉碎。

  這還是宇軒第一次看到柳如曼打鬥的樣子，即使是面對著如此海量、醜陋不堪的骷髏，她依然保持著輕盈的動作，宛若一隻肆意遊走在花園中的紫色蝴蝶，輕巧地點落在每一朵綻放的花蕊上，吮吸著花蜜的芬芳。

  一聲玄龍的怒吼聲將宇軒從令他沉醉的幻想中驚醒過來，他本能地俯下身子，避過朝著他脖頸橫劈而來的利劍，隨即一招聚靈掌將方才執劍劈來的骷髏擊為粉末。

  他扭頭朝著玄龍看去，玄龍寬大的龍翼上此刻也爬上了白骨骷髏，他們正在用利劍瘋狂地戳刺著玄龍的龍翼和龍背，痛感立即傳導至宇軒的身上，他痛得忍不住大叫起來。宇軒隨即高舉右手，他調用了從佩戴在胸前的雷神戒上流動入體的靈力，口中念念有詞。

  頓時，漆黑的天空中，周邊的氣流迅速涌動到他們的頭頂上方，同時，只聽得滾滾沉悶的響雷在雲中深處炸開，下一刻，無數道紫色的閃電轟然劈下，它們從一具具骷髏頭頂上方灌入，在這些強烈的靈壓之下，無數細小的裂痕從它們的頭顱頂部開始往底部蔓延，直至分崩離析，最後化為灰色的粉末。

  有了天雷陣的壓制，白骨骷髏對他們的攻勢得到了短暫的緩和。但宇軒料想，這樣的白骨骷髏應是由某種陣法所驅動，而且必然與林子中的這陣笛聲有關。如果不破此陣，或從這陣里逃出去，這些白骨骷髏只會越來越多，永遠殺不乾淨。

  「元自卓！我知道是你在搞鬼，你給我出來！」柳如曼似乎已經殺到身心俱疲，她趁著這一間隙，用手掃了掃落到身上的灰色粉塵，對著笛聲的來源方向大聲喊道。

  這時，笛聲忽然停了下來，而隨著笛聲的消失，那一大片的白骨骷髏也都立刻靜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