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孩子

  段芙走進房間時，果然如她所料，小和靜靜地坐在地上。

  「芙姐姐，你回來了！」看到段芙走進房間並關上門，他站起身向她走來。小和已經重新換了一件衣服，和方才她在林子中所見時不同。雖然小和有意掩飾，但段芙還是從小和走路的樣子中，看出他左腿似乎有些異樣。

  「小和，你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以及你的左腿怎麼了？」她向小和走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去看著他。

  「剛才在林子裡看到掌門，我有點害怕，所以我就一個人跑回來了。誰知跑回來的過程中，不小心摔了一跤。」小和嘟囔著解釋道。

  段芙心裡咯噔了一聲，但聽到小和的說法，她還是忍不住心疼地說道：「摔在哪裡了，快讓芙姐姐看看！」

  「不用啦，小和自己都已經處理好了，就不用麻煩芙姐姐啦。」小和咧著嘴笑著說道，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左腿往後退。

  「乖！還是讓芙姐姐看一下傷口怎麼樣，不然芙姐姐放心不下。」段芙看著小和的模樣，還是強硬堅持道。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小和的左腿輕輕拉了過來。

  傷口包紮的手法很是成熟，她內心的疑慮逐漸加深，但看上去傷口並不淺。她小心翼翼地將布條慢慢掀開，看見小和細小左腿上的傷口。那道傷口非常深，雖然目前血暫時已經止住，但傷口處已然發黑，且有擴散的跡象。

  

  這樣的傷口，段芙很是熟悉，它絕非普通摔傷所致。她深吸了一口氣，面上變得嚴肅而警惕起來。她凝視著小和的眼睛，她並不相信此前冒出的令她自己害怕的那個念頭，但如今眼見為實，讓她不得不正視。

  「小和，你實話告訴芙姐姐，你到底是誰？」她嚴肅地問道，語氣中略帶著嚴厲。她想要自己語氣更狠一些，但看著小和可愛的臉龐，回想起此前自己將他從生靈塗炭的玉州縣抱回來的場景，她實在是狠不下心來。

  小和低著頭，沉默不語。

  「你這個傷口，是『空絕指』所致。這樣的包紮處理，只能勉強止住血，但根本抑制不了傷口的毒向身體內部浸透。如果放任不管，你全身經脈會逐漸斷裂，不出一個月，便會成為一個廢人，只能等死了。」她繼續說道，語氣雖然嚴厲，但其中還是隱隱透出了些許擔憂。

  「今日刺殺我爹的人，是你吧？」段芙自己都覺得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實在是可笑至極。她居然相信一個未滿十歲的孩童，竟然能刺殺天下正道盟主。她多麼希望是自己錯了，她多麼希望小和能夠大聲告訴她，是她錯了。

  而小和還是低著頭沉默不語，可段芙發現他的雙肩在略微地顫抖，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但收效甚微。他雙眼緊閉，眼角卻隱隱泛著淚光，他似乎在忍住自己不要抽泣。

  看見小和這個樣子，段芙心裡又軟了下來。她實在是沒辦法對小和硬下心來。她心裡已經接受了此前小和在欺騙她的可能，她甚至猜測當初小和獨自留在玉州縣，就是為了接近他們，從而找機會來完成刺殺任務。

  即便她心裡已經作此猜想，但當她面對眼前的小和勉強忍住不哭的樣子，當她回想起他們此前相處不多的時日裡他們親密玩樂的畫面時，她就是沒法對他狠下心來。

  她還是寧願相信，雖然小和可能抱有其他的目的，但當他在與自己在一起時，他是真心開心的，他是真心享受自己作為弟弟、被姐姐照顧的溫情與快樂的。至少對於她這個做姐姐的來說，這份姐弟情誼是發自真心、真摯而誠懇的。她不知道小和是怎麼看待這份感情、怎麼看待她自己，但她還是願意賭一把。

  她抱住了小和，慢慢地撫摸著他的頭，輕聲說道：「小和，是芙姐姐不好。不管你的真面目是什麼，在芙姐姐這裡，你永遠都是姐姐真心疼愛的小和。芙姐姐不會怪你。」

  聽到她這麼一說，小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聽到這，段芙知道自己賭贏了。他終究還是個孩子，還有被自己感化的可能。

  她輕輕安撫著小和，替小和擦掉小和臉上的淚水和鼻涕，直到小和的哭泣聲逐漸平息了下來。

  「芙姐姐，是我錯了，我很喜歡你，我不該去做這個任務，不該去刺殺你爹，但如果我不做，廉星銳他。。就會來殺了我。」小和開口緩緩說道，他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但聲音里還是帶著明顯的哭腔。

  「廉星銳？難道你是。。」段芙似乎想到了什麼。

  「芙姐姐，你在北雪府與黑奇國對戰時，只見到了九個護法吧？」

  段芙明白了，此前在北雪府，她確實只看到了廉星銳身邊的九個護法，但在傳聞中，黑奇國本就有十大護法，那最後一個去哪了呢？她點了點頭，等著小和親口承認。

  「芙姐姐，我就是黑奇國的十大護法之首，一和。」小和低聲說道。

  即使一和當面承認，段芙內心依然大為震撼。誰能想到，叱吒風雲的黑奇國十大護法之首，竟然是一個還未滿十歲的孩童！

  「小和，那你一定很辛苦吧。。」她不敢想像，一個未滿十歲的孩童，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她將一和小小的拳頭握在掌心裡，希望能給予他一點點安慰。

  一和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頭繼續沉沉低著，緩緩說來：「自從我出生以來，我就不知道爹娘在哪裡。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被廉星銳當成一個殺人工具來培養。每天都是無休無止的殺人訓練，只要我犯一點點錯，或膽敢違背他的命令，他就往死里鞭笞和拷打我，讓我受盡千百種酷刑折磨，只為了讓我成為他最好的殺手。」

  「這些年來我一直茍活在黑暗之中，我沒爹沒娘，沒有兄弟姐妹，更沒有朋友。沒有人愛我，沒有人疼我，所有人都是在利用我。尤其是廉星銳，他一直在利用我替他殺人。一旦我不服從，他就要殺了我。我雖然恨他厭他，但更怕他懼他，不得不做他的奴隸，為他做盡髒事。」

  「後來他進入中原以後，命我去殺掉正道盟主段千生。因此，我才假扮成玉州縣的孤兒，企圖通過你來接近他，尋找殺掉你爹的機會。」

  「但是在和你們相處的這些時間裡，我卻發現，這是我出生以來最快樂和最開心的時候。尤其是你芙姐姐，你這麼善良，對我又這麼好，我真的好喜歡和你待在一起。」

  「看到你如此真心待我，我真的很想向你坦白一切，我不想幫廉星銳去殺你爹。但是，我擔心一旦我向你坦白後，你會由此厭惡我，甚至會殺了我。而且，我也擔心如果我遲遲不動手，廉星銳也會殺了我。」

  「我就這麼一直拖延到今日。我知道廉星銳率領他的大軍很快就到了，如果我再不動手，等廉星銳來了，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所以今日我一時衝動之下貿然出手。結果，你爹不愧是正道盟主，修為高深莫測。我沒得手，反而被他所傷，逃到林子裡。他追殺我到林子中，被你遇見。以當時情景，我想你早有所疑，卻沒想到你沒有直接告發我。我羞愧萬分，才想著要跟你坦白一切。」

  「芙姐姐，事已至此，我很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不該欺騙你的感情，不該利用你來接近你爹，更不應該去刺殺你爹。芙姐姐，我對不起你，更沒臉面見你。如今我向你坦白一切，要殺要剮，小和全聽你的。」

  段芙一邊仔細地聽著小和的坦白，一邊心裡感嘆著。他終究還是個孩子。她必須承認，她一開始是有些憤怒，他不該利用自己對他的憐惜來接近自己，進而去殺掉自己的爹。但幸好他終究沒能得逞，而且他也是被廉星銳所威脅，受制於別人，此舉並非出自他的本心。今日他能向自己全盤坦白，也意味著他已決定歸心向善。

  她這麼想著，她的怒氣漸漸平息，對一和的憐憫與疼愛又重新占了上風。她心疼這個孩子從小就被廉星銳折磨與利用，浸透於黑暗和死亡中，喪失了本來屬於他的天倫之樂與美好童年。想到這，她就更加憎惡廉星銳。這一切的悲劇，全都源自於他。

  她輕輕地擡起一和低下的臉龐，她凝視著他的雙眼，用手輕輕地擦掉他眼角的淚痕，又將他重新抱在懷裡，溫柔地說道：「小和，芙姐姐已經原諒你了。你放心，芙姐姐絕對不會讓廉星銳再欺負你了。你以後就好好待在芙姐姐身邊，芙姐姐會保護好你的。」

  「至於你體內『空絕指』的毒，芙姐姐會用藥幫你解掉。這件事，芙姐姐會替你保密，你以後也絕對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知道嗎？」她看著小和的臉龐，笑著說道。

  小和認真地點了點頭。這一刻，他內心中的恐懼和掙扎已經煙消雲散，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安穩和平靜，宛若屋外當空皎潔的月光，灑滿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