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暗涌

  眾人聽之，一片譁然。

  有人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有人瞠目結舌，一臉聽到荒唐之語的神情；有人不以為然，只當其不過是信口雌黃，胡言亂語。在眾人的一片譁然聲中，卻聽到弘北大聲出言稱讚道：「段師妹不愧是女中豪俠。此番心胸膽識，讓人好生佩服！」

  

  他由衷稱讚的聲音在眾人一片刺耳的嘈雜聲中顯得格外清晰與別致。段芙不禁充滿感激地看向弘北，對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弘北笑著回禮後，他走到段芙身邊，對著台上眉頭緊皺的段千生和其他門派的掌門與長老說道：「各位掌門與長老，段師妹作為一介女子，尚可為了天下大義，敢於捨身北上險境，我等弟子又豈能棲居南邊坐享清閒？伏雲寺弘北，也願意跟隨段師妹，再度北上。」

  他此語一出，頓時激得周圍其他男弟子的不滿，很快地，一個接著一個，便似是賭氣般地站出來說也要去。

  段芙知道弘北這是在故意反激他們，來徵得更多的人同行，心中對他的認同與感激之情便更深了。她輕笑地對身旁的弘北說道：「弘北師兄，多謝你了。」

  弘北也回之淡淡的微笑，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段師妹不用客氣。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幫自己。如此我們才能爭取到更多的同夥。」

  台上伏雲寺四大神僧之一的寂生，一言不發地看著弘北與段芙的互動，微微皺起了眉頭。

  看到這麼多人都要去，段千生勉強擠出了笑容，「看到大家都紛紛搶著要去，相信各掌門與長老都同我一樣，很是欣慰。不過為了保證隊伍的靈活與高效，前線團隊的人員數量不宜過多。這樣吧，我們便同上次一樣，便由各派出一人作為代表，組成前線團共赴北境。空山派便由。。」他看到段芙看向他的目光，滿心期待，神情堅定，卻又絕不動搖。這樣的堅決的目光，仿佛像極了當年的某個她。

  他內心一軟，「空山派便由段芙去吧。」

  段芙喜不自勝地答道：「謝掌門！」

  段千生宣布完這一舉措後，他正要站起身來結束今天的會見，卻聽到一邊有聲音傳來：「段盟主請稍等。」

  他回頭一看，發現是御龍谷的玄常叫住了他。

  他笑著問道：「不知玄長老有何指教？」

  「趁現在盟主與各大門派掌門長老同在，我有一拙見，想同各位協商，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段千生咧嘴笑了兩聲，「既然是玄長老之語，我等自然是要洗耳恭聽的。玄長老請講。」

  玄常站了起來，底下弟子看到台上有些動靜，也都紛紛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台上站著的兩人身上。

  「正如方才空山派的表率弟子段芙所言，我等正道門派，一向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守護天下蒼生之心，更是應人人有之。而如今黑奇勢力冒犯中原北境，北雪府失蹤，中原北境的百姓與同道各派都深陷危急的情勢之中。從當前危情來看，我認為，黑奇之急已超越魔道之急，正道同盟應集正道之力，優先解除黑奇之患，再來應對魔道之難。不知各位盟友意下如何？」

  段千生聽完後，他眉毛一挑。他知道玄常意有所指。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回話，便聽到一邊的寂生搶先說：「阿彌陀佛，貧僧認為玄長老所言極是。正魔雖勢不兩立，但至少皆為中原之族。魔道乃內患。而黑奇乃中原外勢力，如今黑奇入侵，乃是外憂。外憂與內患共存之時，理應先除外憂，再解內患。此外，近年來魔道實例已日漸衰弱，不足為懼。而黑奇當下卻是虎視眈眈，來勢凶急。故而我等更是應先斬黑奇才是。」

  眾人聽到寂生大師之語，也是紛紛面露贊同之色。一邊有長老開口問道：「玄常長老，此等道理，我想應是正道中人都能簡單明白之理。不知你為何突然提及此語？」

  「呵呵，」玄常輕笑兩聲，「這理雖然確實是正道中人都能簡單明白之理，但也不見得正道人人都能想得明白。我今日提出，便是耳聞近日有人耗費無謂功夫又在生正魔相鬥之事。倘若今日我不揭示此理，只怕還會有人將同道之力耗於與魔道相鬥之事上，減損正道力量，這豈不是給黑奇入侵製造了可乘之機？」

  玄常一邊說著，一邊將眼神有意無意地朝段千生這看來，他看到段千生面帶微笑，兩頰卻略略有些發抖。

  「師兄說的正是。」玄常身邊坐著的一男子也站了起來附和道，「為了彰顯正道同心之勢，銀原斗膽，懇請其他各派掌門與長老逐一表態，若是認同方才玄常師兄與寂生大師之語，還請依次出言表態。若是不認同，閣下可保持沉默。」

  段芙看著這名男子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袍，面容俊朗，他腰間系掛著一枚白玉刻成的白猿，格外栩栩如生。她想起來了，他便是御龍谷同玄常齊名「御龍谷四大長老之一」的銀原。

  她聽得出來，玄常和銀原是衝著她爹段千生去的。景清應該已將雷神山之事告知了玄常與銀原，如此這兩人才能夠借題發揮，字裡行間矛頭都指向段千生。

  她心裡雖然自知玄常所言確實在理，段千生在這節骨眼上確實不該再生正魔相鬥兩敗俱損之事，但感知到他們話里行間針對段千生之意，還是讓她有些生氣。

  不少門派都紛紛響應銀原的提議，出言表示認可。段千生全程面露笑容，他心裡默想著，看來雷神山他要剿滅雷火殿之事，已被玄常和銀原所知。兩人當下此舉，無非是要借其他門派的附和之勢，來脅迫自己以後不要再生正魔相鬥之事。而且，他們這樣要其他派出言表態，是想要彰顯御龍谷也同樣能號令正道百家麼？如此行徑，當真是醜陋至極。

  哼，御龍谷也不過是害怕空山派吞併魔道後，勢力更強罷了，竟要拿這等蒼生大義來當說辭，真是厚顏無恥。他冷眼看著一個個門派都出言認可後，直到最後剩下他自己。

  「段盟主，您意下如何？」玄常看著段千生的笑臉，幽幽地問道。

  「呵呵，各派都已經表態，我空山派作為正道之首，心自然與眾派同在。黑奇之危，確是急於魔道。」他語氣誠懇，並未表露出任何的不快，即使內心已是澎湃萬千。

  「如此，正道能有段盟主這般識大體明事理的盟主，當真是正道與天下百姓之福！」玄常笑著感嘆道，對段千生不經意間投來的殺氣裝作毫不知情。

  段芙與景清兩人將表面和氣卻暗涌洶湧的台上眾人看在眼裡，心裡均不自覺深嘆了一口氣。

  當天晚上，段芙正在房間內收拾衣物，卻聽得屋外有人敲門。

  她推開門一看，卻見到段千生站在門外。她避過身，讓段千生走了進來。

  等到段千生走到屋內坐下後，她走到段千生面前，低聲說道：「爹。」

  段千生看著他最心愛的女兒。他心裡縱然不舍，但既然當日已經當眾許她北上，如今再無拒絕與中止之理。

  「阿芙，我且問你，你明知道此次北境之行是千難萬險，又為何還要挺而走險？」

  「爹，我的理由，我那日在雍合殿內已經說盡了。」

  「現在就只有我們兩人，阿芙，你不需要再拿當眾的那套說辭來回我。」段千生語氣生硬地說道。

  「爹，」段芙看著段千生，堅定地說道，「我那日說出口的理由，都是我發自肺腑發自內心的話。我親眼見到房屋倒塌、城中萬物都被焚毀的玉州縣，也親眼見到黑奇國三個護法的功力。倘若我們坐視不管的話，黑奇國的勢力便會直驅而下，到時候遭殃的，只會是中原的百姓和各個同道門派。」

  「爹，我知道，『天下蒼生』這類的說辭對你來說只是當眾的口頭說辭，但對我而言，它們都是真真實實的每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是發自內心地想要盡我的力量去守護他們。」

  她言辭懇切，讓段千生不得不相信，這就是她的肺腑之言。

  他長嘆了一口氣，內心是百感交集，他欣喜她已經清楚知道她自己想要什麼，又失望她想要的，和自己想要的、以及自己想要她想要的，都不一樣，他為他教出這麼一個女兒而自豪，卻又對她此次北上充滿擔憂與困擾。

  他心底萬分糾結卻又不得其解，只得搖頭作罷：「罷了。阿芙，從小到大，我便從來沒要求過你必須要做什麼，你願意做什麼都可以，只是，我有我的底線。這空山派、正道盟主與魔道，便是我的底線。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他凝視著段芙，眼裡又充滿了嚴厲。

  段芙知道其所指乃她和宇軒之事。她點點頭，說道：「爹，我不會再讓你失望。我不會再與雲。。魔道之人有任何牽扯與往來。」

  聽到段芙堅決的語氣，段千生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此番北上，你一定要萬分小心。我會吩咐下去，前線隊伍，以你為首。我相信你一定能給空山派，給我，帶回榮耀。」他將手搭在段芙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收拾完便早些休息吧。」

  說完，他便離開了房間，只留下段芙一人。她能感受到綿綿不絕的余勁，正透過方才肩上被拍下之處，傳入體內，壓上她的心頭。

  「姐姐？」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段芙嚇了一大跳。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她從玉州縣帶回的那個孩子，小和。自己竟然沒能注意到小和的靠近，她只覺得有些異樣，但也不再深究下去。

  「小和？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她轉身走到小和面前，蹲下身去抱了抱他。

  「姐姐，是要再回北方嗎？」小和怯生地問道。

  看來方才她與段千生的談話被小和聽到了，他們兩個竟然都沒有注意到有人在偷聽，這讓她感到頗為意外。幸好對方只是個孩子。她這樣想著，笑著回道：「是呢，姐姐要再去趟北方，不過，姐姐很快就會回來。小和就乖乖待在這裡等姐姐回來好嗎？」

  「姐姐回北方。。會不會很危險？小和。。小和捨不得姐姐走。。」小和嘟囔著叫道。

  「沒關係的，有小和掛念著姐姐，姐姐就不會有危險。你就乖乖待在這，只要姐姐還活著，就沒有人敢欺負你。姐姐不在的時候，你就先跟著越婉姐姐，好嗎？她也會替我好好保護小和的。」聽著小和這樣牽掛自己，段芙心裡生出無限憐憫。

  「好，小和就在這等姐姐回來。。」小和點了點頭，又緊緊地抱住了段芙。

  段芙感動不已。小和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也似乎完全適應了這個新環境，這一切發生得比她原來預想得要快很多。她也終於能稍稍彌補一絲自己心中對此次北境之難的自責和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