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州

  玉州

  段芙一行人到達玉州縣時，已是距離他們從空山出發的第七日。安華平日裡話就比較少，在安陽坡與宇軒大戰分開後，安華一路上開口講話就更少了。

  段芙自是知道他心裡彆扭著難過，但她也知道這種難過外人無人可解，只得靠他自己開解自己。而索俊元和越婉則以為安華是因為沒成功殺掉雲宇軒而內心難過，便多加勸慰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一定還有機會除掉這後患，不必急於一時，結果兩人越這樣安慰，安華就越低沉和失落。

  他們便這樣一路勸慰，一路飛行，最終來到與其他正道門派約定相見的落腳處，玉州縣。玉州縣位於中原北部，瀕臨不仙山和北雪府。他們到來時，正道其他門派代表弟子也已經都到了。

  「索師兄，段師妹，你們這一路辛苦了！」

  索俊元尋聲一看，原來是御龍谷的景清，御龍谷四大長老之一玄常門下的大弟子。他此前與此人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在御龍谷同輩分的年輕弟子中，無論是道行還是身份地位，都已身居前列。他暗自心驚，沒想到御龍谷如此重視這次北巡，居然將他也派過來了。

  他面上卻是沉著一笑，回禮道：「見過景師兄。讓你們等了這麼久，實在給你們添麻煩了！」

  「呵呵，無妨無妨，這一路上，還辛苦索師兄照顧安華了。」景清看到安華，微笑著點了點頭，安華也點頭給了景清回應。

  「景師兄說笑了，御龍穀人才輩出，安師弟如今道行已然不淺，已不在我之下，又哪來我照顧一說。」索俊元笑吟吟地說道。

  

  「索師兄說笑了，安華區區修為，不敢和索師兄相提並論。」安華聽到索俊元如此說，連忙回聲插話道。

  「阿彌陀佛，」旁邊一聲佛號傳來，段芙轉身一看，只見兩個和尚向他們迎面走來。一個和尚個子高些，體型壯碩，濃眉巨眼，臉上神情不怒則威。另一個和尚個子稍矮些，體型稍瘦，生得膚色白皙，眉清目秀，臉上掛著親切可人的笑容，方才這聲佛號便是出自於他。

  「伏雲寺弘北，攜伏雲寺弘東，見過索師兄，段師妹。」稍矮的和尚領著個子稍高些的和尚，對著索俊元和段芙施禮道。

  索俊元和段芙連忙回禮，「原來是伏雲寺兩位師兄，幸會幸會。此前便聽聞伏雲寺，除了當今的四大神僧以外，在晚輩的『弘』字輩中，亦有四小神僧之說。都說這四小神僧皆是伏雲寺千年難遇的慧根之才，如今竟能同時見到二位，實在是我和段師妹的萬幸。」

  弘北微微一笑，「其他三位師弟自然是千年難遇的慧根之才，而小僧實則天資愚鈍，幸得師父寂元大師心善不棄，多加勉力，小僧才能有今天。不過，要說這慧根之才，那還是遠遠不及索師兄和段師妹的。」

  景清看著索俊元這樣奉承弘北，便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正道各大門派，看似各家和平相處，其樂融融，實則內地里都在暗自較勁，互爭地盤和人才，以使得自家門派實力不斷壯大，而四大門派更是如此。

  這四大門派里，北雪府向來自恃清高，我行我素，甚少參與江湖紛爭。但這空山派確正好是個反例，剷除異己、勾結黨羽、拉攏人心最是得心應手。自去年盛會後，正道盟主之位由御龍谷掌門換成了空山派掌門。御龍谷的人自然都在猜測去年那場浩劫，便是空山派暗中操控所為，只是苦於沒有證據可說。

  此後，御龍谷和空山派自是已不對付，空山派便要來拉攏伏雲寺。這索俊元，還真是得到段千生那老狐貍的真傳了。景清心裡冷嘲熱諷了一番，面上卻是堆上了親切的笑容，插話道：「呵呵，兩位師兄都是當代的天之翹楚，就都不要再自謙啦。這裡還有其他兄弟門派，要不我來給索師兄介紹介紹。」

  他將索俊元從他和弘北兩人的相互吹捧中拉開，為他介紹了在場其他正道門派的代表弟子。

  兩人足足見過了近兩百人，才將在場的一百個正道門派的代表弟子都見過完畢，如所有人所料，唯獨少了北雪府的人。此後，他們一行人便逐漸朝玉州縣縣城內走去。索俊元、景清與弘北，作為當代三大門派的代表，自然是走在最前頭，段芙緊挨著他們，其餘人等便都自覺跟在後頭。

  「景師兄、弘北師兄，你們都曾去看過北雪府了？」索俊元發話問道。

  景清點點頭，說道：「我和弘北師兄一來時，便已先行去看過。北雪府里已空無一人，府內許多仙家法寶都已不見。整個府里又漆黑又荒涼，實在是令人瘮得慌。」

  「景師兄所言甚是，不過，眼前這玉州縣的情形，怕是和北雪府也相差無幾了。」弘北回復道。

  聽聞此語，段芙正要好奇發問，但她擡眼一看，卻全都明白了。方才他們所有人都站在縣外相互寒暄和引薦，還未曾往這縣內看過。如今踏入這玉州縣，她才看到這滿目的狼藉。

  縣內已是人去樓空，除了這些正道門派弟子，再不見其他一人。地上儘是倒塌的門板、破碎的碗碟瓦罐、被踩碎的燈籠，以及已經乾涸的血河。雖然正是午間，但陰雲密布，冷風陣陣，縱有一身修為在身，段芙還是覺得這周身冷得刺骨。

  她邊走邊觀望著周圍。有好幾處房屋已被火焚盡。冷風颳過，將地上的焚灰吹起，落到周邊各處已然乾涸的血河上，仿佛是想要遮掩過往發生的一切惡行。在這滿地狼藉中，她注意到腳邊被灰燼塵土與破敗的門板下方，壓著一隻小小的撥浪鼓。她撿起那隻撥浪鼓，本來棕色的鼓面上也沾上了暗紅色的血跡，這血跡也許來自曾經輕輕搖著它的小手，也許是來自孩子可憐的爹娘。

  冷風颳過撥浪鼓兩側的彈丸，「咚咚」的響聲在這荒涼的死城中顯得格外驚心，一聲一聲敲打在她的心上。看著這滿目瘡痍的死城，她不敢想像原來居住在這裡的百姓到底遇到了什麼。

  「阿彌陀佛，小僧和景師兄先到之時，已令大夥將縣內遺留的百姓屍體，都先行入土安葬了。願他們安息。」走到縣盡頭，弘北滿臉悲痛地對索俊元一行人說道。

  在場的人都沒有再回話。無論誰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被眼前的慘劇所震懾和壓抑。眾人都沉默著，這時，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一陣哭泣聲，「嗚嗚。。爹。。娘。。你們在哪裡。。。」

  「還有人活著！」段芙驚叫起來。這撕心裂肺的哭聲仿佛一把利刃，生生在這沉寂的當下撕開了一道口子，令人心驚，卻也令人欣慰。

  段芙連忙循聲找去，在一處破損不堪的草屋廢墟中找到了哭聲的來源，原來是一個男孩。他大約十歲左右年紀，緊緊地蜷縮在由倒塌的幾根柱子形成的一個小小的空間中，他哭得厲害，身上只剩一件單薄的單衣，上面布滿了血跡。小小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段芙心疼不已，她右手紅影劍一揮，將倒塌的壓在其上的柱子都盡數劈開。她走到男孩前面，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在懷裡，聽到耳邊他撕心裂肺的哭聲，「嗚。。嗚。。爹。。娘。。你們在哪裡。。你們在哪裡。。。」，她滿是心酸，眼角泛出淚水，右手輕輕地撫摸著男孩的背。

  眾人也都紛紛跟隨上來，看見此情此景，唏噓不已。

  「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索俊元問道。

  弘北看向景清，景清點點頭，轉過身來，向後面隨行的人喊道，「俞師弟，辛苦你過來一趟。」

  隨後，便有個正道弟子從後頭跑到隊伍的前頭，向著眾人作揖，說道：「白陽派俞茂彥，參見各位師兄師姐。」

  索俊元回禮說道：「原來是白陽派弟子，在下空山派索俊元，想請教俞師兄，不知俞師兄是否知曉，這玉州縣都發生了什麼？」

  「索師兄有禮了。早在四個月前，我派便已收到北雪府的信使送來的消息，稱百日後便會有大劫自北將至，讓我們儘快南逃。我們問北雪府的人到底是什麼劫，對方卻始終不肯點明。由此，我們便不以為然。隨後過了不久，便收到探子的回報消息，說北雪府的人一夜之間，就全都消失不見了。」

  「我們那時只覺得事有蹊蹺，但也未真當回事。直到半個月前，北邊不仙山山腳下，忽然冒出很多異獸和異人，燒殺搶掠，見人就殺。那些異獸個頭巨大，且形態各異。牛頭虎身，蛇身鳥翼，怪異得很。它們體型遠勝一般野獸，且力量巨大，非普通人力所能抗擊。而那些異人，外貌著裝皆與中原相異，但皆為修道之人，道行不在我們正道門派之下。」

  「沒有了北雪府的阻擋，這些異獸異人直驅南下。玉州縣的百姓民便都慌亂南逃，有人便到白陽派來求助。可是等我們趕過來時，才發現玉州縣早已被燒搶個精光，火煙瀰漫，哪還有活人百姓的身影？我們悲憤之下，集全派之力追殺那些為非作歹的牛鬼蛇神。可他們功力並不在我們之下，好幾個來回後，他們大部分便都隱蔽回不仙山上去了。」

  「雖然我們離不仙山很近，但不仙山一向由北雪府駐守，易守難攻，且山上還有許多北雪府布下的危險陣法，稍不小心，可能就會被困在陣中無法自拔。如今北雪府失蹤，我們就更不敢輕易上山了。後來我們猜想到，這可能便是此前北雪府預示過的『大劫』。後來，我們又陸陸續續收到消息，中原東北部除了玉州縣，還有很多村落和縣城也遭到類似的劫難。」

  「北雪府神秘失蹤，北境連連遭侵，北境之劫，已絕非小事。故而我們聯合東北部的其他兄弟門派，廣散消息，並派人奔赴御龍谷與伏雲寺，借用兩大門派的牽頭之力，號召天下正道百門共上空山商議大事。」

  「以上，便是玉州縣與北境之難到目前為止的全部情況了。」

  段芙默默地聽著，伴隨著俞茂彥的講述，她的腦海中亦是浮現出一幅幅畫面。她仿佛看到無辜的老人、婦女與小孩，被那些異獸無情的撕咬與抓碎，被那些異人用刀劍和靈力貫穿身體的樣子，僅是這些想像的畫面就已經讓她開始感到憤怒，愧疚與自責。

  自從她出生修煉劍術道法以來，她便知道空山派乃正道四大門派之一，且她又是空山派掌門唯一的女兒，她便一直將這心懷天下與普濟蒼生視為正道之責，門派之責，更是自身之責。而如今，中原北境出了這等無辜平民被屠殺、中原土地被未知勢力侵害之事，而她又遠在天邊，兩目不見，雙耳不聞，未能及時趕到解救困民之災。抱著痛哭不已的男孩，看到身邊地上那個小小的撥浪鼓，她感到滿是愧疚與自責。

  俞茂彥講完後，男孩也漸漸停止了哭泣。他帶著哭腔說道，「就是那些怪獸。。它們咬死了我爹。。還有我娘。。我好害怕。。」

  安華站在人群中，眼前的男孩，仿佛又讓他回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他立時又開始思緒繁亂，只得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乖，有姐姐在，姐姐會保護你，不會讓那些怪獸來欺負你的。」段芙摸著男孩的頭，輕聲說道。幸好，玉州縣還有人活著。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小男孩瞪著大眼睛看著段芙，「真的嗎？姐姐會保護小和嗎？」

  「你叫小和？」段芙看著他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輕聲問道。

  小和點了點頭。

  「小和，你放心，從今以後，姐姐會一直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來欺負你。」段芙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凝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他的手是那樣冰冷，他的身子是那樣單薄。她忍不住又將他抱在懷中，擔心他受冷。

  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師妹，你是要帶他回去？」一邊的索俊元聽到段芙的話，開口問道。

  「對，我要帶他回去，讓他以後在空山派好好長大。」沒能及時救下玉州縣以及其他北境的百姓，她已是自責不已。幸好，蒼天在她犯下大錯的同時，給了她一個彌補的機會。她要將小和帶回空山派，好好保護他，讓他在空山派好好長大，以彌補她今日的疏忽罪過。

  「阿彌陀佛，幸好這孩子遇到了段師妹。有段師妹這樣護他，也算是能彌補我等同道中人疏忽罪過的萬分之一吧。」段芙身後的弘北仿佛看出了她的自責，開口寬慰道。段芙聽出了他言語中的安撫之意，對他善意地點了點頭。弘北也微笑回應。

  索俊元聽完他們的話後，正在思索著，卻聽到後面有人急匆匆地朝他們跑來，嘴上大叫著「不好啦，不好啦！」

  俞茂彥只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他回頭一看，發現竟是自己同派的師弟徐哲。

  「徐哲？你怎麼過來了？」

  「俞師兄。。俞師兄。。大。。大。。大事不好了。。」徐哲一路疾跑到俞茂彥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

  「那些異人和異獸，正集結在殿外，揚言要踏平白陽派！」

  「什麼？！」俞茂彥大驚失色地叫道，他慌張地看向周圍的其他人。

  「我們和你一起過去。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一群怪物，竟敢在中原大地上生事。」段芙果敢地說道。她緊緊地握著小和的手，站起身來。

  「段師妹說得對，正好大夥都在，我們不如便一同去白陽派看看。」弘北說完，索俊元跟著點了點頭，對俞茂彥說道：「俞師兄，便辛苦你帶路，我們一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