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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寧洛替姐冥婚

2024-09-14 02:37:20 作者: 沉塵花淵

  第1章 寧洛替姐冥婚

  楔子一千三百年前將山縣曾出過一位鼎鼎有名的將軍殷故,豐功偉績數不勝數,凡出征,不出三月必有捷報。

  

  世人稱其為武神下凡,邊疆群眾對其信服有加。

  奈何功高蓋主,人心叵測,殷故自邊疆駐紮軍隊開始編排殷家軍,據說他蓄意謀反多年,卻一朝敗於京城之下,自刎皇宮之中。

  最後屍體被送回將山縣,縣民為紀念其神勇,為他修建將軍冢,築祠堂。當地村民以祭拜殷將軍為民俗,保家宅安寧。

  一般祭拜,上香備尋常果蔬當貢品即可。但自三十年前,縣裡頻發怪事開始,貢品就從果蔬變成了牲肉。再往後,來了位白衣道士,自稱會降妖除魔,更能道破天機。

  他說殷故將軍吃膩了牲畜貢品,生前又無妻兒家室,需要以活人祭祀才能保縣城安寧。

  至此之後,先是以童男童女上供,在吉時灌下毒藥放入罐中,擺上供台祭拜。

  後是將年輕女子綁在火台上獻祭。

  後來道士又說人們所為太過暴戾,惹惱了殷將軍,縣城三年大旱顆粒無收,百姓對殷將軍的崇拜越發著迷。

  最後,人們會在每年中元節時,將一位著紅色婚服的妙齡女子放入木棺中,以釘死木棺來表人們的真心。

  女子將為了將山縣的平安與殷故冥婚。

  因為殷故不喜暴戾,所以女子入棺時是鮮活的,若是哭鬧,人們就會給她灌下迷藥。

  冥婚後三日內祠堂不許任何人進出,三日後則會有專人將棺材擡走,葬入將山縣後山的亂墳中。

  寧家雙子,姐姐單字紓,弟弟單字洛,父母早亡,姐弟倆相依為命。姐姐繡工極好,常布織賣給縣中婦人,得來的錢便拿去給弟弟買書看。

  寧洛天生喜靜,性格柔善,無事便愛在家讀書。詩詞歌賦一般,史書國策卻尤為嚮往。

  這年中元前夕之夜,火把舉到了寧家門前。縣長站在最前頭,高聲宣讀祭禮詞:「將山之榮耀,百姓之福澤,將山武神大婚,擇寧家女寧紓為妾!婚期中元佳節大辦!賜婚服美酒——」

  兩位少女手端美酒和婚服,走到寧家破舊的木門前。

  寧紓打開門,紅焰的光在她臉上左右晃動,一雙堅毅又飽含熱淚的目光緊緊盯著圍觀的眾人。

  縣長道:「此乃至尊榮耀,上天賜福,不可怠慢!」

  寧洛縮在房間一角,明白已經無路可退。

  第2回 寧洛替姐冥婚夜色沉沉,寧家門前的火光散去,家中只長姐啜啜哭泣。

  寧紓撕扯婚服,打翻美酒,那銀做的酒壺「哐當」落地,潑灑出的美酒霎時傳來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寧洛知道,那哪是美酒,分明是置新娘於聾啞境地的毒藥!

  寧紓被那刺鼻味嚇得沒聲兒了,捂起口鼻蹙眉問道:「什麼酒這麼臭?」

  寧洛垂眸,句句哀愁,卻又透出無奈無助的平靜:「那是毒酒,喝下之後便不能發聲。所以歷年新娘入棺,都乖巧無聲。」

  寧紓一時哽咽,心中怒火無處發泄,只得坐床榻邊,凝著眉望那毒酒沉默。

  寧洛伸手扯了扯姐姐衣角,說道:「姐姐,我替你去吧。」

  姐姐一驚,立即駁道:「你在說什麼胡話!他們要的是新娘!是我!」

  寧洛卻道:「紅蓋頭一蓋,誰分得清你我。」

  姐姐甩手道:「不可!別再出這種荒唐主意!」

  寧洛沉默,屋裡又是一陣沉寂。

  姐姐似忽然冷靜了,又起身去將被撕裂的婚服拿起,點燃燭火,拿針線縫補。

  整個房間裡靜得只能聽見燭火聲。

  忽然寧洛又幽幽開口:「姐姐,我們逃吧。」

  姐姐卻格外平靜的回覆道:「七日前已經封山了,年年如此。待明日祭祀大典結束,棺木釘死,才會解封。我們逃不出去的。」

  寧洛默默抱膝,將臉埋進膝蓋。

  燭火搖曳了一晚上,姐姐連夜縫好嫁衣,寧洛則蜷縮床角,一夜未合眼。

  待清晨鳥鳴,寧洛將趴桌上沉睡的姐姐抱上床,自己穿上了婚服。

  他知道姐姐睡得沉,只要睡去了,敲鑼打鼓都難醒的。

  他執筆墨,寫下訣別書:「長姐寧紓安,承蒙照顧多年,洛無以為報。唯此一次,任性一回,不求原諒,只求姐姐不掛念,不記恨。草蓆下有我這幾年存起來的錢票,待祭祀大典後,姐姐就逃離吧。」

  寧洛折起書信,壓在燭台下。

  為了避免鑼鼓嗩吶聲將姐姐吵醒,天還未亮他便蓋上蓋頭出門,一路往祠堂走。

  不久後,鑼鼓喧天。

  寧洛放緩腳步,小步前行,使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女子。

  耳邊響起唏噓聲,圍觀的人不少,閒話自然也不少:「寧紓不是還有個弟弟嗎?姐姐出嫁怎麼都不來送送!」

  「嗐呀,他那個弟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全靠寧紓在外面掙錢養家,怕不是有什麼疾病呢!」

  「是呀,平時就沒見過他弟弟出門。搞不好,早就死了,是寧紓自己臆想的呢。」

  「你這也太誇張了。」

  「那怎麼姐姐出嫁,作為弟弟的連送都不送!」

  「大不敬!嫁給殷將軍是他們寧家祖上積德,不送是小事,失敬是大事!」

  寧洛低著頭,透過蓋頭下擺露出的縫隙,瞧見一人伸來一條紅布。

  這是將山縣的習俗,中元冥婚時,會有人搬著殷將軍的神像來迎親,與新娘同牽一條紅布,同行往殷祠堂。

  寧洛接過紅布,與神像同行。

  一路磕磕碰碰,幾次險些摔倒。

  雖是冥婚,也有禮數。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需夫妻三拜即可禮成。

  他順著紅布的方向轉身,聽司儀高聲念道:「將山縣之福澤,獻寧家女一位,願殷武神庇佑,保將山縣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人物康阜——」

  他與那神像對拜,禮成,耳畔嗩吶聲起,冥幣漫天飛。

  他被人擡進棺木,眼前漆黑,耳畔響起錘子碰釘的聲響,環繞一圈,又安靜了。

  誦經聲、木魚聲、稀稀拉拉的許願聲充斥整個祠堂。

  喧鬧在外,寂靜在內。

  寧洛感到無奈,自己飽讀史書,也曾一腔熱血要為國家效忠。奈何現在只能躺棺材裡等死。

  「唉……」寧洛輕嘆一聲,掀開蓋頭,翻身側躺,想尋個舒坦點的姿勢睡一覺,說不定一覺不醒就能結束這無奈的人生了。

  可這木板硌得他生疼,才躺一下便覺得渾身難受。

  過了許久,棺外已經悄無聲息。

  他睜著明眸大眼,在這漆黑的狹小空間裡不見天日。

  依稀聽見開門聲,然後是什麼東西撫摸棺材板,緊接著是鋼釘被撬起的聲音。

  寧洛心頭一震,立即擺正姿勢放下蓋頭——倘若被人發現新娘是假冒的,那在外出逃的姐姐也會有危險!

  可轉念一想,誰又會趁著四下無人來撬棺木呢?莫不是寧紓?

  寧洛心中莫名生出些期待,同時又感到不安。

  若真是寧紓,中元深夜闖入祠堂劫棺實在是太過冒險的舉動了!一旦被發現,必會被亂棍打死!

  釘子撬起的速度很快,劫棺人似乎並沒使多大力氣。那斷然不會是寧紓。

  隨著棺材板被推開,寧洛終於瞧見有燭光透過紅蓋頭,只是那人不做聲,不好分辨來者何人,是男是女,是惡是善。

  於是寧洛以不變應萬變,繼續保持平躺姿勢。

  忽的聽見很輕的一聲笑,令寧洛感到不明所以。

  那人伸手將寧洛從棺中抱起,直往祠堂外去。寧洛自然的將頭靠在那人的胸膛。

  孔武有力,步伐沉穩。應是個男人。

  寧洛有意識的垂眸,透過那晃動的蓋頭下擺瞥見那人正著一襲玄衣,抱著寧洛從側門走出祠堂。

  側門出祠堂,再往東走300米便是後山亂墳崗。

  當無名墓碑從寧洛眼底一晃而過時,寧洛才知自己已經到了這場冥婚的終點。

  可又覺得奇怪——按照習俗應是三日後才被人擡棺埋入亂墳崗,怎麼今日大婚便直接送來了?且不帶木棺,只將人送了過來。

  寧洛心一提,擡起了頭——莫非這人就是殷故?

  可殷故已經死去上千年,怎又真的會來成婚?

  寧洛不敢再動了。

  他努力沉下心,側耳傾聽,抱他離開的那個男人並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

  史書記載,殷故當年皇宮自刎後,又被當朝皇帝割下頭顱懸掛城牆三年。殷故屍身運回將山縣時也是具無頭屍,所以工匠為他塑像時並未塑出頭顱,至今祠堂中供的還是一位無頭武神。

  若現在抱人出棺的男人真是殷故,是否也如神像一般,是個無頭之神?

  雖被供為神,寧洛想到這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忽然男人停下腳步,將寧洛放了下來。

  寧洛有些猶豫,落地後還一動不動的站著,他低頭,瞧見那男人正與他相對而立。

  忽然一隻手伸來撩起蓋頭,寧洛不由得心頭一緊,屏住了呼吸。

  那手緩緩掀起紅簾,寧洛隨它一起緩緩擡眸。他腰間掛枚玉佩,胸口至肩懸著一條銀鏈,再擡眸,那脖上並非空無,而是一副少年臉龐。卻只能瞧見他揚起的微笑,再想擡眸多看一眼時,他便成了一道黑色粉塵,隨風消散。

  寧洛有些詫異,懷疑自己是錯了眼,被關太久出了幻覺。可回神時自己確實是已逃離殷祠堂。

  忽然背後亮起幽藍冥火,寧洛回身,只見兩道冥火整齊排列,形出一條土路,好似在指引著寧洛,順著火光一路而下。

  寧洛心有餘悸,現下卻也無處可去。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算真是殷故顯靈要娶他這位「假新娘」,事到如今也只能認了。

  於是寧洛順著火光指引一路而下,每走幾米,身後的冥火便回消失,不遠處的幽暗小路又會亮起。

  不知怎的,越往深處走,越是令人感到安心。

  他走了大半夜,才走出將山瞧見官道。

  回首望去,冥火紛紛熄去,只剩一盞幽幽發光,好像有人提著燈引他離開,為他照亮前路。

  寧洛望著那搖曳火光,宛然一笑:「謝謝。」

  他轉頭穿過最後一片竹林,安穩落在官道上。回首而望,那排竹林後面又燃起盞盞幽藍冥火。

  不知為何,寧洛感到無比安心,更是有種莫名的感覺——他仿佛是那些幽幽冥火的希望。

  於是寧洛邁開腳步,一路往山下去。

  夜晚灰暗,他的步子放慢了些。四周寂靜,好像總有不為人所察覺的危險在虎視眈眈。

  幾番聽見野獸低鳴,卻又不見有何動靜,唯一一次大動靜,便是後方有人駕馬而來,見到寧洛著著婚服獨自走在這夜色中,便停下來詢問。

  「姑娘!你是哪家的娘子,為何深夜獨行啊?」

  寧洛回頭一瞧,竟是個俊俏少年。少年雙手持著韁繩,腰間別著一把金色長劍,微仰起頭,頗有一股武將氣質。

  那少年眉上的金蓮抹額愈顯貴氣,一看便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公子,我……」

  寧洛話還未說完,就將那人嚇了一跳,扯著韁繩順帶把馬也給驚出聲兒來:「噫——你是男的??」

  寧洛笑道:「正是呢。」

  那人道:「那你做什麼穿成這樣?今日中元,不在家祭祖燒錢,又獨自在野外晃蕩什麼?!」

  那人語氣慣像是審問犯人的,壓迫感極強。

  寧洛連忙解釋道:「我是從家裡跑出來的……」

  那人又道:「從家裡跑出來的?那為何穿著嫁衣??莫非是家裡有人逼你嫁人?!可你分明是男子,又怎麼會有人逼你呢?!」

  寧洛笑道:「其實也沒有人逼我……」

  那人再道:「那你又為何在這中元夜獨自偷跑出來?!還穿得如此詭異!」

  「……」

  寧洛哽住了,眼前這人氣宇軒昂,完全不聽人說話,甚至一次次打斷。

  忽然,那人又厲聲道:「上馬!我送你去官府衙役!」

  寧洛一聽,連忙道:「公子,我非歹人,又未行惡事,為何要將我送去官府啊?」

  那人大手一揮,直指寧洛眉心,厲聲道:「因為你乃妖人!」

  寧洛笑道:「公子何以見得啊?」

  那人道:「方才我就在這官道中趕路,忽的一下前方霧蒙蒙一片。待我走出那霧區,竟又回到我剛進山時的入口。再後來便遇上了你!如此說來,一定是你施了妖法,逼著與我見面!又身著婚服,那一定是想逼著嫁身於我!」

  寧洛愣住,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番無厘頭的話來。

  「公子莫要拿我開玩笑……」

  那人卻信誓旦旦道:「自我出生起,就有無數豪門世家想要將女兒嫁與我,卻都被我統統回絕。此事傳進你們妖人耳朵里,定是覺得我有什麼龍陽之好吧?可惜了,你們無一人懂我!我一心只想報效國家,為國斬殺仇敵!這些男歡女愛之事,根本不屑一顧!」

  「……」

  寧洛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和無語。

  寧洛道:「這位公子,想必其中肯定是有什麼誤會。倘若我真是妖怪,也應該是施法將你綁回巢穴呀不是?」

  那少年卻道:「哼,那不過是你妖力不夠,我又渾然一身正氣,你抓不走罷了!」

  寧洛無奈,直接敞開雙臂,一臉看淡生死的說道:「好吧,那就辛苦公子將我綁去衙門吧。正好現在我也是煢煢孑立,孤苦無依。住進大牢還能有口飯吃。」

  這樣說來,那少年反而一怔,道:「你這妖人,把官府衙役當做什麼!」

  那少年正想起一番爭執,卻忽然收聲,汗毛豎立。

  寧洛也迅速靜了下來。只聽一聲聲鑼鼓在深夜中敲擊響,響徹密不見月的森林。

  這中元節,深更半夜的誰會在林子裡敲鑼?

  兩人一齊順鑼聲望去,只見薄霧中幽幽冥火在前方不遠處搖曳,越搖越近,越搖越近……

  那少年又怒了:「你個妖人,又在搞什麼古怪!」

  寧洛道:「公子,這並非我所為。今日中元,百鬼夜行,那藍色火焰便是伴鬼魂左右的冥火。」

  那少年一身正氣,毫不露怯,甚至扯起韁繩,亮出長劍:「去什麼百鬼夜行,看我斬殺無數,為民除害!」

  「等等,公子!」

  語落,少年御馬衝鋒,寧洛是攔也攔不住。

  紅披風揚起,馬卻似見極可怖之物,忽的止步,那少年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得虧他功夫到家,眼疾手快將馬身緊緊夾住才得以倖免。

  「怎麼回事?!你怎麼了?!同我衝鋒,殺敵啊!如此膽小以後怎成大器?!」

  少年急得教訓起馬來,奈何越訓馬越怕,節節後退。

  少年擡眸,只見一群形色各異的鬼怪整齊跟在一鑼夫身後,那鑼夫頭戴蓑帽,正額豎貼一張黃符,四肢僵硬的走在最前頭。

  少年意氣風發,仍不露懼色,甚至咬牙切齒:「妖孽,今日我必將你們斬殺殆盡,還永和城安寧!」

  說罷,竟翻身下馬,揮舞長劍而去。

  寧洛一路跑來見此情形,慌了神。

  區區刀劍,如何能斬鬼怪?倘若斬鬼未成反被惡鬼吞食又該如何?

  將山縣供奉殷故將軍,倒有這樣一個說法:如遇危難,虔誠祈願,以自身昂貴之物做抵扣,將軍將再現人間解燃眉之急。

  寧洛不得多想,救人乃頭等要事。

  於是寧洛站定腳跟,十指緊扣於胸前,雙眸輕閉,心念道:「殷武神在上,信徒寧氏在此誠懇發願,願以此身最昂貴之物作貢品,請將軍降世降鬼除怪。將軍救人於水火,信徒此生將感激不盡。」

  忽一陣風來,將寧洛長發拂起,睜眼,那幽幽冥火竟盡數泯滅。

  少年長劍揮落,卻只斬去了粉塵。

  擡眸時,那一眾鬼怪竟化黑粉隨風而散。前方道路光明清晰,雲霧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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