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夜談

  又是一天過去，藍似景還沒有回來。

  洛羽辰出神的望著窗外漸漸沉寂的天空，實在忍不住，再次撥通了藍似景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後，終於接通。

  那邊是藍似景疲憊的聲音，他嘆口氣，「羽辰，抱歉，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為什麼？」洛羽辰問。

  「媽咪說她今天有些不舒服，希望我能留下來陪她。」藍似景說，「想想我好像也很長時間沒有在家過夜了呢，真是不孝。」

  

  「……」

  藍似景這理由很充分，洛羽辰無話可說。

  她不會自私的要求藍似景回來，剝奪他陪母親的權利。

  她也不想留下惡媳婦的罵名。

  只能，認了。

  掛掉電話，洛羽辰盤腿坐在沙發上，目光沒有焦距的望著遠方，究竟發生了什麼呢？是什麼讓他們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呢？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醫院外，一直在黑暗裡踱步的藍似景，最後還是進了秋煦的病房。

  覺得無助無力的時候，他希望能從艾文這裡得到溫暖和方向，不知不覺就已經這樣了。

  從J大的時候，艾文就是個冷靜理智的怪人，跟她談事情，總是能豁然開朗。

  房間裡，秋煦已經睡下了。

  見到藍似景憂心忡忡的臉，艾文做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幫秋煦整理了下被角，轉身走了出來。

  艾文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走到電梯前，進了電梯。

  藍似景明白艾文的意思，緊隨其後，一起進了電梯。

  一路無話。

  一直到頂層，艾文從電梯裡出來，走上了樓頂。

  登高不只是秋煦的習慣。

  她安靜的站在夜幕籠罩的樓頂上，朝著遠方伸展雙臂，夜晚的風有些刺骨的涼，拂亂了她的長髮，如水一樣的薄涼。

  她背對著他，只留給她一個高挑、優雅的背影，然後悠悠問道：「你遇到了麻煩？」

  有些話哽在喉里，本以為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想到真的望著這瘦削的背影，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沉默了良久，他才回答：「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呵。」艾文輕笑，「我們之間，從什麼時候起，便不能坦誠相待了呢。你來找我，是一定有事的。」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了嗎？」藍似景苦笑，「我連看看你，都需要處心積慮的尋找什麼理由和藉口嗎？」

  無話可說，二人陷入了沉默。

  在這空寂的夜裡，兩個人影立在醫院病房樓的樓頂上，望著遠方，各懷心事，但什麼都說不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似景終於忍受不了這種相見不如不見的沉默，緩緩走上前，於艾文並肩而立。

  「我其實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藍似景坦白。

  「有些事，最終還是要你自己做決定。」艾文回答。

  這段時間，她一直全身心的照料秋煦，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從藍似景的表情看，似乎是很混亂的事情。

  她其實非常想詳細的聽藍似景說，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可以讓他這樣的人，如此慌亂。

  但想跟做是不一樣的。

  她做不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一個人可以插手的東西有限，何況，她早就不是他的誰。

  像她這麼一個根本無法確定，能不能明天太陽的人，跟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牽扯，好像有點太不負責任。

  「我知道。」藍似景點頭，「所以，我只想來看看你。」

  「其實，我有事想要擺脫你。」艾文輕聲嘆口氣，在樓檐坐下來，雙腿懸空，目光痴痴的望著遠方。

  如果不是艾文接下來的話，或許藍似景永遠都不會注意到，她的目光所觸及的方向，是新貴小區。

  「我的情況，你應該知道了，簡單的說，就是活不了多久了。但這個世界上，有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放心的事。」艾文清亮淡漠的眸子，映射著灼灼的群星，在夜色中亮晶晶，竟然給人一種深情款款的錯覺。

  亦或者，根本就不是什麼錯覺。

  「不要亂說啦。」藍似景很難過，卻只能安慰，「你一定會沒事的，這世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吧？只要你想，就一定會沒事的。」

  艾文被藍似景這話安慰的有點啞口無言。

  只要是想做就能做到的話，那她豈不是逆天了，這種逆天更不應該久留於世。

  「你太高估我了，我有很多做不到的事。」艾文回答，「很多很多，一想到要帶著這麼多的遺憾離開，心裡就會憤憤不平。慢慢的，隨著時間的消磨，我也認了。我連自己都管不好，還在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是福是禍，強求不得。」

  聽著艾文這麼感嘆自己無力，藍似景心裡突然被絞了一下，很痛。

  比起艾文，每個人不幸的人，都會突然發現自己是那麼的幸運。

  想起她所面對的事情，藍似景突然覺得拿自己這點小惆悵到這裡來，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不管你說的對不對，也不管現實或者理想，究竟有多大的距離。艾文，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我願意用一輩子的幸福去交換。」藍似景抿著唇，很認真的說，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

  他知道，當他說出這話來的時候，首先最對不起的就是洛羽辰。

  可他還是這麼說了。

  沒有一絲一毫的虛情假意，認真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震驚。

  他竟然已經自私到了這種程度，他的幸福從來不屬於他自己，他在用這個做祈禱的時候，本身已經背棄了很多。

  或許，他已經從心底里認為，洛羽辰的幸福，已經與他無關了，他們之間的緣分在一步步走向消亡。

  「我知道我的幸福不值錢。」藍似景苦笑，「說起來，我也是個命途多舛的人，用所謂的幸福做賭注，這籌碼真是太小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的這種心情，你應該能懂。這個世界上在乎你的人這麼多，雖然我自己的幸福不值錢，但千野的呢，秋煦的呢，我們這些人加起來，還不能讓你跟自己賭一把嗎？對了，千野的仙人球開花了呢，你不會連自己的承諾都忘記了吧？」

  這話讓艾文久久的沉默。

  這些事情，她不是沒有想過。

  她的心不是石頭，經過多次徹夜難眠的思考，得出的結果卻是與這個截然相反的。

  如果，她從一開始便決然的走掉，那麼這些人會痛苦，但不一定一直痛苦。因為疼痛也會隨著時間的消磨，而變得乏味，或許有一天回首往事的時候，突然發現，也不過如此，原來自己早就不疼了，疼痛的只是一種習慣而已。

  「我以為你會明白的。」艾文輕笑，「畢竟你已經見過我的那個樣子了。我的末路可不只是衰老和枯竭那麼簡單。」她扭頭輕描淡寫，雲淡風輕的看了藍似景一眼，「其實，你應該想到了吧，我最後的樣子，會嚇到你們的。與其說嚇到你們，不如說會嚇到我自己，我希望自己能夠離開的安詳一點。」

  這個問題已經探討了很多，糾結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藍似景知道沒有辦法改變艾文的心意，也在心底認可了艾文的決定，他今天這番話，只是希望她「做最後的努力吧，看看情況能不能好轉。只要你覺得合適，就算離開，我也沒有任何異議。說這話很多餘，但還是允許我多說一句吧，艾文要相信自己的潛能，說不定真的能找到辦法呢。」

  艾文已經不想跟藍似景繼續探討這個問題了。

  她沉默了會兒，說了今晚坐在這個地方的原因，「小藍，我是有事情想要擺脫你的。」

  「你說。」

  「幫我說服千野。」艾文說，「你應該也知道啊，他是個固執的孩子，做事情從來不考慮後果。」她不想說，到頭來，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放下的還是千野。

  「唉，真是令人頭疼呢。」她嘆口氣，「昨天我夢到之前的事情了，突然覺得真是懷念啊。你一定不知道，這些年，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之前的事情，可近期那些事情怎是會時不時的竄進我的腦海，你知道為什麼嗎？」

  「……」

  艾文自顧自的問了，卻不等藍似景回答，便自己回答了，「因為，我已經沒有多長時間了，我的腦袋完全不夠用了，甚至開始出現幻覺。」

  藍似景呆住了，只覺得自己胸口波濤洶湧，一股腥甜自丹田發出，毫無防備的直竄上喉嚨。他緊抿了唇，咬著牙，不說話，臉色在黑色夜幕里蒼白的如同薄紙。

  一直都責怪艾文從來不跟人講她的事情，這才是她一直都不講的原因吧？究竟有幾人能夠承受這樣的事情？

  什麼都不說，才是她最溫柔的地方。

  「小藍，如果不是被你親眼所見，我也不會說這些話給你聽，如果讓你有什麼不舒服，真是不好意思了。」艾文淺笑，開玩笑的眨眨眼，「再說了，我也為你做過那麼多的事情，現在讓你來幫我承擔一點，也不算過分。你沒有抱怨的權利。」

  藍似景還是不說話，因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顫抖，無法用平靜的語氣將話說出口。

  除了哽咽，他現在只恨自己無法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