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零落

2024-09-14 00:15:14 作者: 無遠弗屆

  第七十九章 零落

  古佛映著燭火的光,光輝映著人的臉龐。

  帶著淚痕的面容之下,又藏著太多的陳年舊事。

  分明想忘了,卻如何也無法釋懷。

  無念大師用悲傷的口吻道:「當時城兒將死,我欲尋顧夕月來救,城兒寧死不可。我只能派人私下去尋。城兒死後不久,天都城傳回消息,顧夕月在帝國後宮。」

  夜州白一驚。

  無念大師道:「可是城兒已經死了,找到她又有什麼意義?既然城兒到死都不願再見她,就這樣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想起當時在天折山莊,顧照天的話。顧夕月還活著,不管如何,這對天折山莊來說,都是一個好消息。

  夜州白道:「顧夕月她……」

  無念大師道:「她在天都城的最後一個消息,是進了後宮。城兒死了,這件事情也就結束了,我沒有再繼續查下去。若你打算為天折山莊追查下去,那便查吧。但是已經與城兒無關了。」

  

  夜州白瞭然的一點頭,也知道再問下去,不會有什麼結果,只能道:「我明白了。」

  而後,夜州白看向蕭山淵。

  蕭山淵對上夜州白的目光,道:「走吧。」

  說完,蕭山淵便走了出去。

  無念大師和影鬼都看著蕭山淵的背影,各是滿懷心事的凝視著他的背影。

  無念大師慨嘆道:「淵兒,我對不起你。」

  蕭山淵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的動作,不由得嘆口氣,而後轉向無念大師:「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已有結果,王爺保重。告辭。」

  無念大師道:「州白,你千萬小心。不管後來如何,你是我的恩人,這一點,從不會變。」

  夜州白淡然:「我當時救蕭城,只是因為他是蕭城。王爺好自為之。」

  說完,夜州白轉身而去。

  無念大師嘆息一聲。

  影鬼的目光緊緊追著蕭山淵而去,見人已出了佛堂,快要不見,忙追了上去。

  無念大師看著影鬼的背影,無奈道:「影兒啊。」

  蕭山淵已下了石階,走進院落。

  夜州白見影鬼已飛身而過,追到蕭山淵的身側。

  「淵哥!」

  夜州白看看影鬼,又看看蕭山淵,知曉二人還有話說,便先行一步,出了王府。

  蕭山淵的目光追著夜州白的背影而去,不禁嘆口氣,而後轉向影鬼,「蕭東合說得也不錯。而今他在東璃德高望重,你別再想著過去的事了。」

  影鬼面容悲傷,「淵哥,對不起。」

  蕭山淵淡然:「我說了,你沒有錯。」

  影鬼無奈道:「可是,是我的爹,害了蕭氏一族。」

  蕭山淵深吸口氣,盡力平和道:「當年他沒有交出軍印,蕭氏一族的滅亡也無法阻止。是帝國要毀了蕭氏一族。他在這其中推波助瀾,他也承受了苦果。蕭影,他是你的父親。是你這麼多年都想著的人。而今他就在你的身邊,別多想了。」

  說著,蕭山淵擡起手,拍了拍影鬼的肩膀。

  影鬼悲傷道:「可是……」

  蕭山淵坦然:「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而今有東璃、山北宗對抗帝國,寂國的覆滅是遲早的事。你無需再想。」

  影鬼深吸口氣,深深的看著蕭山淵的眼睛,自責和虧欠的苦痛將他深深包圍,未完成的復仇也讓他無法後退。

  蕭氏一族的仇呢?蕭城的仇呢?

  難道就要壓在蕭山淵一個人身上麼?

  蕭山淵看出了影鬼的心思,道:「蕭影。你為之所求的事物而今就在你的面前,你還有什麼不願放下?上天既給了你重見親人的機會,便是想讓你重新開始。切莫負了這緣法。」

  影鬼無奈看著蕭山淵,不知該說什麼。

  他的父親能忘了過去的仇恨活下去。可是他不能。

  面對蕭山淵,他更無法做到無動於衷。每每想到自己的父親竟是害死蕭山淵的父親的一道助力,他便覺著無法面對蕭山淵,更無法面對自己。

  「淵哥,那你要如何?」影鬼擔憂道。

  蕭山淵道:「我只需要等待東璃出兵就好。東決侯的勢力還在東璃國,我要再點一把火。」

  影鬼無奈:「那……你和夜州白呢?」

  蕭山淵的目光沉了幾分。

  他已經猜測到了夜州白下一步會做什麼。

  他必是會啟程到天都城,去尋顧夕月。

  夜州白總有他的事情要去做。

  但蕭山淵別無他法。

  他倒是想將夜州白困在他的身邊,可是那樣的夜州白,還是夜州白麼?

  蕭山淵道:「自我做了大寂的蕭王爺那一刻起,我和他,就是兩條路上的人了。如你所言,他心中沒有我。我自然不會為他再涉險。這點你可以放心。」

  影鬼有些傷感。他想想道:「可夜州白確實是一個值得喜歡的人。他當年救了哥,還在東璃鎮千妖,他這樣的人,誰會不喜歡呢?」

  蕭山淵只是一笑。「往前你分明還說,我若為他如何如何,便是愚蠢。」

  影鬼看著蕭山淵的眼睛,嘆息道:「往前,淵哥的身邊還有我。往後……我只是還想有一個人,能陪你走這條路。」

  蕭山淵淡然,「我已經習慣。蕭影,回去吧。他在等你。」

  說完,蕭山淵用帶著些溫情的目光看了看影鬼,而後先轉身而去。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先轉身,影鬼是不會捨得他離開的。

  影鬼望著蕭山淵的背影,深深嘆口氣,喃喃道,「淵哥,你救了我的命,但是對不起你的人,卻是我。」

  蕭山淵沒有回頭,他如來時一樣,從容的踏出了合王府的大門,出門時,見著夜州白正在門前石階下立著。

  聽聞腳步聲,夜州白回過頭,望向他。

  蕭山淵微微一頓,頓覺心中陰鬱消散了些,而後上前,淡漠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夜州白點頭,坦然:「是該走了。我來東璃國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蕭山淵的目光又沉了一些。

  夜州白將手中的紙包遞給蕭山淵,道:「這是東璃國都有名的甜圓糕,給。」

  蕭山淵垂眸看了一眼,心道這那裡是甜,分明是苦。

  「你連騙騙我都不想,就這麼說你要走,就給我這個做安慰?」蕭山淵話這麼說,卻還是伸手接過那紙包,沉甸甸的,他捧在手裡。

  夜州白道:「吃些甜的,心情會好一些。」

  蕭山淵無奈搖了搖頭,轉身往長街走去。

  夜州白跟了上去,引著蕭山淵往自己府上的路走,道,「影鬼就是蕭影。這些年,他在東決侯的身邊做臥底。」

  蕭山淵淡淡一點頭。

  夜州白皺皺眉:「可影鬼就這麼消失了,東決侯總會起疑,在離開東璃之前,我可以做件事。」

  蕭山淵瞭然夜州白要說的是什麼,但他不想讓夜州白涉險。尤其東決侯對夜州白本就十分垂涎,讓夜州白以身犯險,他做不到。

  蕭山淵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是助紂為虐。夜州白,不要覺著我是為了向帝國報仇,做的事情就光彩了些。這些年來,我和東決侯沒什麼兩樣。殘害江湖正道之事,我沒比他少做,以後只會更甚。」蕭山淵的語氣涼薄,「既然你都要離開我了,就別再給我留什麼念想了。」

  蕭山淵的神色冷漠了一些,已看透往後的路會愈發難走,加快了步子,卻往夜州白的府邸的不同方向去了。

  夜州白深吸口氣,無奈搖頭,來合王府之時蕭山淵分明還心情見好,出了這王府卻又陰鬱,這陰晴不定的性子倒也是多年未變。

  蕭山淵尋了東璃水路岸邊一處樹下,在粗壯的樹幹上一靠——

  他不禁想,若是今日在此的人是夜盡明,夜州白還會直說要走麼?

  似乎都不必想。

  夜州白自然是千分萬分的顧著夜盡明的情緒,又怎麼會開口便說出那傷人的話。

  蕭山淵悽慘的想。

  自己也不是非要夜州白與自己說什麼死生契闊的承諾,也不是非要霸著他的人不讓他走,可是他連騙一騙、哄一哄自己的話都不願意說,只把這殘酷的真相血淋淋的拆開自己看。

  便是他的心再如何硬得像一塊石頭,也不禁難過。

  蕭山淵忽然感覺有些悲哀,將手中捧著的紙包扔到一旁。

  而後,一隻手將那紙包撿了起來,放在一旁樹幹之上。

  夜州白走近蕭山淵的身邊,安撫道,「我不想說騙你的話。我知道,接下來你要做的,是指使鴛鴦四鬼繼續激化東決侯的罵名,還有和無念大師的計劃。我這次來見無念大師,其實是為了蕭城的事情。上次我在幽明山幾乎喪命,是得了避世的天折山莊莊主相救。他與我說起他的姐姐,也就是蕭城的未婚妻顧夕月下落不明之事。我早有懷疑無念大師是蕭氏一族的人,是蕭城的父親,也早有懷疑你是蕭氏一族的後人,這次來就是為印證這一點的。天折山莊對我有救命之恩,既然那位莊主將這事與我說了,我已經知道線索,就不能不去做。」

  蕭山淵沉默聽著夜州白的解釋,只覺著那很蒼白。

  他要聽的又不是這些。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仍舊鬱郁的神色,便又上前一步,湊近在他的身側,道:「若我騙你我要留在你的身邊,可還是走了,不是更讓人難過麼?如你當年在寂道書院所言,與我同赴天下,但你一走便是十二年,音信全無,你可知,那些不見你的日子裡,我又是如何難過的?」

  蕭山淵一頓,緩緩轉過頭,看著夜州白的臉。

  他動了動唇:「你……為我難過?」

  夜州白垂眸,避開蕭山淵想知道答案的目光,只道:「得天意垂憐,你我復相見。可天意又弄人,你我不復同道。天意既已如此,非你我之力可違逆。我盼你夙願成,又怕你遁入奸邪之道。我能攔你殘害正道,卻不能攔你報你的仇。天命弄人,只是如此。」

  蕭山淵冷笑著嘆了口氣。

  「我從來不信什麼天命。我想要的,便是逆天而行,也要得到。」蕭山淵盯緊夜州白的眼睛,仿佛在立下什麼誓約一樣。

  夜州白只能無奈搖了搖頭。

  蕭山淵閉了閉眼睛,轉回頭,靠在樹木上,「再陪陪我吧。在你啟程之前。」

  夜州白便側過身,也靠在了樹木上,偏過頭,看向眼前的蕭山淵的臉。

  秋葉在空中盤旋下落,落到水面上便旋成歌。

  夜州白的目光則是緊緊的落在蕭山淵的側臉上,一瞬間仿佛回到十多年前在寂道書院問劍的日子,他們總是這樣並肩躺著,而他總會默默偷看蕭山淵的側臉。

  就像此刻這樣。

  那時候覺著能如此陪著,陪上一輩子。

  可他們終究不是彼時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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