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春獵
2024-09-14 00:15:04
作者: 無遠弗屆
第七十三章 春獵
春山,高草,一眼無際。
寂道書院的春獵一向熱鬧。
起伏的群山深處,流動著或結隊或獨行的少年。春獵方開始,這一年春的戰果又不知如何。
少年夜州白總是想贏的。
他與三兩同窗結伴而行,登上山崗,又下山丘。
一行同窗皆是喜悅滿面,春獵本就是風光悠閒時,少年的心性總是歡喜。加上這一趟還有夜州白同行,那更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夜州白的心裡卻沒有那樣欣喜。
或者說,他的心裡還想著別的事情。
山崗的另一端,少年蕭山淵見著夜州白與其他幾位同窗同行的身影已經走遠,才淡淡的收回目光,動身向群山深處去。
他的心情素來冷落。
今日尤甚。
蕭山淵無法向夜州白言說的心情,夜州白似乎也不會懂。
蕭山淵素來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只是結識了像夜州白這樣的和他在劍術上極為合得來的少年,由此在這寂道書院裡,他也只和夜州白走得稍稍近一些罷了。
但夜州白是那樣受人歡迎的一個人。春獵也有許多人願意和他一道。
雖然夜州白也向自己發出邀約,但蕭山淵拒絕同行。
夜州白……夜州白又怎麼會懂,他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結伴也只能接受和夜州白一個人而已。
蕭山淵深吸口氣,他忽而覺著自己很是荒唐。他竟然生出了一種可笑的賭氣的心情。他勢必是要贏了夜州白的。
蕭山淵搖了搖頭,朝著與夜州白相反的那個方向走過去。
彼時蕭山淵還不知道,那一刻他選擇的路,會對他之後的人生產生那麼深刻的影響。
書院長老說了,寂道群山中,越往深處去,便越有奇珍異寶。若是能尋得,那是極大的運氣。蕭山淵心中盤旋著方才夜州白和那些同窗一道而去的背影,又一邊想著夜州白的話,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深山之中。一時竟也對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毫無察覺。
密林里掠過兩道影子,飛速、敏捷。
蕭山淵只往林子深處去,漸漸的卻連一點天光都看不見,叢林徹底將日光擋在其外。
莫名的,一股涼意侵襲上蕭山淵的脊背。
蕭山淵微微蹙眉,覺著身後似乎有人,他正轉身之際,卻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徹骨的冰涼突然襲上他的手臂。
「唔——」
突如其來的疼痛令蕭山淵發出了一聲嗚咽。他捂住手臂,只見一隻冰蟾撕咬他的衣裳,正無法掙脫開的吸血。
瞬間,蕭山淵感覺到又痛又冷。
那冰蟾吸走他的鮮血,卻在他的體內結冰。
蕭山淵痛得彎下腰,此時卻又感覺到一陣劍風襲來。
帶著濃烈的殺氣的劍風。
遇魔劍在他漸漸冰冷僵硬之下無法出手,劍鋒卻已經到了他的身前。
蕭山淵只能竭力躲開。
逐漸僵硬的身體令他無法動彈,他後退兩步,靠在了身後的粗壯的樹木上,捂著滲出黑色的血的手臂,看向那殺向自己的兩把劍。
兩人黑衣蒙面,手中握著長劍,逼近蕭山淵。
蕭山淵皺了皺眉,無法使劍的無力感、體內翻湧著的冰冷銳利的痛感,糾纏著他,令他快要無法呼吸。
而那殺手不斷正在不斷逼近他。
蕭山淵心道,自己離開國都的時候五人知曉,來到江淮、來到寂道書院之後又並未結下什麼仇怨,眼前這兩人分明是衝著自己來的。但又是受誰的指使?
蕭山淵忍住痛苦,審視著逼向自己的兩個殺手,少年的目光是那樣的堅決有力,似乎要將他們的蒙面洞穿一般,記下他們的模樣。
蕭山淵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殺我? 」
殺手兩人互相看了看,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忍,其中一人道:「殺手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蕭山淵冷笑:「原來如此。你們受誰的指使?」
殺手道:「自然是要殺你的人。」
話音未落,那殺手便執劍刺向了蕭山淵。
蕭山淵被凍得僵硬的身體已無法動彈,只能見著那劍鋒殺向自己。
蕭山淵深吸口氣。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而就在這個時候,深山的叢林裡響起了一聲馬蹄聲,一支箭已穿過落葉而來,正中那殺手執劍的左臂,殺手發出嗚咽一聲,隨即,蕭山淵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執劍的身影飛身越馬、逐風而來。
那一抹淺色的衣裳,划起浩蕩劍風的往生劍,除了是夜州白來了,此時此刻,又還會有誰會出現?
蕭山淵的眼睛裡映著夜州白執劍而來的模樣,生死一線之際,原來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夜州白在林中劃出兩劍,殺向那殺手二人。
殺手皆是驚訝,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能使出這樣浩蕩的劍勢。
夜州白使出一招,傷了那二人,而後躍到蕭山淵的身邊,伸手抓向他流血的手臂,一時間觸摸到他的身體是那樣的僵硬,夜州白一愣:「你……」
蕭山淵感覺到夜州白的氣息,忽然覺著有一分安心,便也不再強撐,靠在了夜州白的身上。
夜州白看了看那負傷逃離的殺手,轉身將蕭山淵扶住,帶他去尋落腳處。
轉過密林,便是寂道山群山的後山。
與春獵之時所見的景致不同,寂道書院的後山,可見一片高草茂盛的山崗。春風拂過,滿目春色。
夜州白帶蕭山淵進了一處山洞,山洞洞口被高草遮掩,不容易辨認。感覺到蕭山淵的身上越來越冷,夜州白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裹在蕭山淵的身上,又生了一團火,火光映著兩個人的臉龐。
蕭山淵靠著石頭,艱難的撕扯下自己被冰蟾撕咬破的衣裳,低下頭,試圖吸出毒血,身體卻又沒什麼知覺。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極為痛苦的模樣,有些不忍,道:「我去把馬牽過來,回書院找長老們想辦法。」
蕭山淵皺了皺眉,深吸口氣,對此沒說什麼,只是喃喃道:「冷……」
夜州白向蕭山淵靠近過去了一些,伸手觸摸到他的手,徹骨的冷瞬間冷到他的心頭。
夜州白嘆口氣:「這樣不行。我現在就去牽馬。」
蕭山淵掙扎道:「春獵已經開始,你現在出了山,就是放棄這次角逐。」
夜州白無奈:「可是你這樣……我是想贏不錯,但人命更重要。」
蕭山淵冷笑了一下,「那你問過我麼?我不想輸。」
夜州白皺眉:「這場春獵的輸贏比你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蕭山淵垂眸,沒接話。可是他的身體卻越來越涼。火焰對他來說似乎沒用。
夜州白只得再朝著蕭山淵靠近過去一些,試圖用自己的氣息讓蕭山淵感覺到溫暖一些。
夜州白不解道:「方才那兩人,是什麼人。看他們的招式,不像是書院的人。」
蕭山淵想了想,雖然那兩人很好的執行了他們作為殺手的本分,可是他還是捕捉到了,他們一定是認識他的——甚至還是很熟悉的人。
他從蕭氏一族離開的事情,也只有蕭氏一族的幾個親人知道。而知道他來了寂道書院的人,則是更少。
想到這裡,經年的那些猜忌似乎也有了解釋。
儘管少年人並不想自己的親人會是刺向自己的那把刀,可是似乎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解釋。
蕭山淵嘆口氣,一時間覺著很無力,他輕輕擡眸,只見夜州白正湊近他,試圖安撫他。
蕭山淵又垂眸,感受著夜州白的氣息,他竟然有一種安心。他便靠在了夜州白的身前,語氣卻有些涼薄道:「我想,他們是天都城的人。」
夜州白頓了一下,不解的蹙眉,「國都是你的故鄉。他們為何要殺你?」
蕭山淵嘆口氣,「你之前問我來自何處,我只與你說過,我的故鄉,在大寂國都。其實,我的家,並非如你所想,是天子腳下的安寧之地。你也見著了,到了此地,也有人想要殺了我。是你救了我。我以為,你和他們一起走了。」
夜州白也不能再追問,只能輕輕拍了拍蕭山淵的肩膀,安撫道:「我本是打算和他們走的。可我又擔心你。想你一人進了這山林之中,若有什麼不測,身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還好我決定找你。雖然我不知道那些人為何要殺你,不知道你在國都都經歷了些什麼,但而今你我在一起,我不能保證時時刻刻守著你,但,只要我在你身邊,只要我能敵得過對方,我就不會讓別人傷你。」
蕭山淵心中一顫,這話對他來說無疑是動聽的誓約,他輕輕擡眸,看著夜州白的眼睛,想說什麼,此時,卻又一個滄桑的聲音響起來:「真是好聽的話啊。」
夜州白一頓,還沒見著說話的人,身體卻已經下意識的阻擋在了蕭山淵的身前,將他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一位衣衫襤褸、已不年輕、鬍子長長的中年男人向兩人走近了過來。他的臉上帶著一點頗為感慨的笑意。
他又道:「這樣動聽的話我年輕之時也聽過許多,但都被忘了。有趣啊。」
夜州白微微蹙眉。這中年男人是從山洞深處走出來的。
中年男人向兩人又走近了一些,看清了夜州白警惕的神色,他又是放鬆一笑:「別害怕,少年人。我是為了這個來的。」
說話時,一隻冰蟾出現在了中年男人的手臂上。
蕭山淵一頓。
這正是方才害了自己的那隻冰蟾。
男人道:「我這蟾兒餓了許久,可是很挑食的。唔……」男人看了看蕭山淵,「看來你和這蟾兒有緣啊。」
男人看了看蕭山淵,又看了看夜州白,最後走近到了兩人的身前,「別擔心。這冰蟾是我的。少年人,你身上的毒,我來解。」
夜州白看向了蕭山淵。
蕭山淵點了點頭。
男人施展內力,順著蕭山淵手臂上的咬傷注入真氣,隨後感受到了什麼,微微一蹙眉:「你的根骨奇佳,是修煉武學的天才。我有一劍,名為遇淵訣劍法,你可想學?」
夜州白和蕭山淵同時驚奇道:「遇淵訣?」
遇淵訣為天下失傳已久的劍法絕學,其劍勢若是修煉到最高境界,擁有可斬天下之力。
寂道書院這一年的春獵才剛剛開始。
而蕭山淵卻覺著,自己仿佛經一場大夢。
這夢,他卻不想醒來。
夢中,有一位身懷絕學的隱世高手師父,有隻在他一個人的身邊的夜州白。
那些機關算盡,仿佛也都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