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024-09-14 00:04:42
作者: 零七二四
第33章
手機上上午十點鬧鐘響起的時候, 在地下三層的松田陣平又一次睜開眼,意識到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個小時。
周圍的一切依然是波浪起伏如同漆黑的浪花,天花板上也是一片波光粼粼的落影。
他從床上坐起來,腳踩在地上, 明明是平地的觸感, 但視覺上判斷出來的時候浪濤還是讓他本能地踉蹌了一下。
松田陣平深呼吸了一口氣, 在心中咬牙切齒地吐槽。
[所以說新藥什麼時候送過來?]
他是昨天下午到這邊的,但是所有的檢查項目居然都是從今天才開始。
也就是說,他差不多斷藥一天多了。
松田陣平從來沒覺得一天如此漫長過,他有點煩躁, 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正想要摸索著去洗把臉,希拉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因為我已經停藥一天了?]
松田陣平愣了一下, 邊走邊隨口說道。
希拉的語氣有些疑惑: [我明明記得你應該沒有真的藥物成癮, 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松田陣平已經走到洗手台前,聽到這句話, 正要擰開水龍頭的手頓住了。
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因為自從三天前,他的幻覺越來越嚴重,正常的藥量已經完全沒辦法穩住他的情況……
哪怕希拉幫他儘可能調整了聽覺, 但是耳邊細微的哀嚎般的風聲依然讓他無法入睡。眼前一切都如同渾濁動盪的不明液體,鼻尖甚至能聞到若有若無的刺激性惡臭。
他煩躁得失去耐心,只希望現在能拿到一瓶SOI-H或者隨便什麼一瓶藥效類似的東西,哪怕裡面摻了什麼別的都行。
但是希拉的一句話, 讓松田陣平猛地從失常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希拉雖然可以免除藥物帶來的生理性的副作用, 但卻無法解決對藥物的精神依賴。
這本來是松田陣平一開始就在警惕的事情。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已經習慣了一覺得不適就通過藥物來進行穩定,而不再像是之前一樣, 先努力將幻覺分類、通過理智來做判斷了?
松田陣平站在光怪陸離的幻象中,擡頭看向了鏡子的方向。
那裡如水面的漣漪一樣扭曲,映出一個怪異而拙劣的拼接物,那個不成人形的東西被黑霧般的帷紗包裹,觸手在其中時隱時沒。
[你覺得看起來怎麼樣?]
松田陣平說道。
[和你平時的樣子不太像。]希拉斟酌著回答。
[我也這麼覺得。]
松田陣平後退一步,盯著鏡子,半開玩笑地對希拉說,
[……最起碼應該有個人形,對吧?]
降谷零手上拿著一張幾乎只能勉強看出人形輪廓的列印照片,離開東京,來到了大阪某地一個偏僻的小鎮。
公安那邊傳來的消息,依舊迴蕩在他的耳邊:
「我們按照您所說的去查了那家寵物醫院。在矢野繪美家爆炸發生的第三天,寵物醫院的工作人員在把矢野家的寵物狗送到收容所的時候,不小心將狗弄丟了,那個工作人員也在不久之後離職。」
「但是我們暗中調查確認,他是在路上偶遇了一個20多歲的女人,對方看上了這條狗,但是又不想走複雜的手續領養,於是私下裡給了大筆錢讓工作人員撒謊。那個女人的姓氏是……」
中川。
降谷零站在這一戶小院的門牌前,看著中川兩個字,聽著裡面的狗吠聲和女孩的嬉笑聲,表情越來越複雜。
怎麼會有人蠢到這種程度,居然假死的時候連狗都要安排上,他就不怕被別人發現嗎?
我又怎麼會蠢到這種程度?對眼前明顯的線索視而不見。一直到想現在才想起來才去查證。
小院裡面的木門開了,那個長相有三分熟悉,但是看上去更加成熟些的女孩步入小院,看見他後,眼睛倏然瞪大。
半分鐘後,降谷零請進房間。
女孩跪坐在對面,給他倒上了一杯熱茶。
「安室哥哥,好久不見。」
降谷零端坐在另一邊,看著改名叫中川奈緒的矢野繪美。
和之前在安室透面前表現的活潑天真不同,此刻的她更沉靜一點。
「就這麼直接在我面前承認,你就不怕那個傢伙的心血白費嗎?」
「還是說,你覺得我不會做什麼?」
他神色莫測地摩挲了一下茶盞,語氣中暗藏威脅。
結果矢野繪美笑了起來:「我知道不會哦。那天我和你聊天的時候就確認過了。」
【安室哥哥,你人真好。】
降谷零目光顫了顫。
「反倒是那位橫川健先生,好幾次想要威脅父親吧,是因為神奈先生才忍住了。在神棲科技,很多人看見神奈先生的反應,和橫川健先生一模一樣呢。」
「你怎麼會進入過神棲科技?」降谷零先是反應了一下橫川健指的是瑪克,接著猛地意識到了什麼,驟然擡頭。
科涅克和矢野一家相處的場面在腦海中飛快閃過。
科涅克監視矢野一家,重心應該是矢野拓人,但是好像和矢野繪美的關係更加親近,連關鍵的晶片都在矢野繪美身上……
「你才是那個工程師吧。」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睛冰冷地凝視著她,明明應該是疑問句,卻說出了篤定的語氣,
矢野繪美大概沒想到降谷零這麼快推理出來,臉色微變,抿了下唇,承認道:
「準確的來說,是我和父親兩個人。只不過關鍵的部分確實是我完成的。」
「父親走投無路進入神棲科技,本來以為是得到了一份高薪工作,但沒多久我就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已經牽涉其中,如果不繼續下去的話,反而會當做沒有利用價值的廢品處理掉吧。」
「然後你們向他求助了?」即使矢野繪美已經提到了科涅克和神棲科技的聯繫,但降谷零始終謹慎地沒有說出名字,甚至故意向推測的情況的反方向說。
但矢野繪美毫無所覺,垂眸道:「不是哦,是神奈先生主動幫忙的……其實剛看見神奈先生出現在神棲科技的時候,我真的被嚇了一跳……甚至有種幕後黑手終於站在我面前的感覺。」
「但是實際上相處起來就會發現,其實他那個人很溫柔。他發現了我在暗中起到的作用,卻悄悄幫我遮掩了過去,知道我在故意拖慢進度,卻配合著製造出來其他的阻礙。」
「一直到幾個月之前,實在拖不下去了,才有了那個假死的計劃。」
「這個計劃只有我和神奈先生兩個人知道。畢竟我父母並不是什麼善於隱藏的人,一旦心裡裝著那麼嚴肅的事情,很容易露餡。所以你們那天看到的情況都是真實的。」
「……那你確實在演技上的天賦很高。」降谷零探究地看著她。
「騙過你真的很難。」對面的矢野繪美嘆了口氣,「但是不要小瞧普通人為了活下去做出的努力啊。」
「所以那天的冰箱壓縮機……」
「是我和神奈先生一起安裝的,從父親從神棲科技離職的那一天,我就開始準備啦。」
矢野繪美語氣活潑了一點,終於有了之前的樣子:「當時看見神奈先生親自過來,真是鬆了口氣。」
「其他的安排不需要我說,你也能猜到吧。提前替換好的錄像,加上一些在特定角度上看不出來的投影,讓遠處觀察的人也發現不了端倪。接下來只需要從提前準備好的恰好是觀察方向視線死角的路線逃離。」
「果然是這樣。」
降谷零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感覺心中有一根緊繃的弦悄然鬆了松,像是有泉水從乾涸的泉眼中冒出來,浸潤了乾裂的土地。
清澈的茶湯如鏡子般倒映出他倏然柔和的眉眼。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真的是通過和我聊天,確認我不想對你動手嗎?還是誰對你說了什麼?或者暗示了什麼?」
人影被水紋擾動,變成扭曲的畫面。
松田陣平盯著鏡子中的扭曲的不明物。
像是自己過去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一遍一遍地暗示自己,提醒自己,直到鏡面上那個怪異的縫合的東西,變成了一個……拼接起來的機械人偶,那些偶爾隱沒在霧氣中,纏繞著如同觸手般的東西,也變成了機械的上的破舊痕跡。
儘管還是有些怪異,但已經和周圍的一切做出了明顯的區分。
周圍的幻覺也終於變得穩定了起來,原來光污染似的畫面,維持在了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內。
松田陣平低下頭,注意到洗手台也不再一晃一晃地搖動,腳下的起伏的波浪變成了地板上波浪式的紋路。
「勉勉強強。」
松田陣平滿意地笑了笑,注意到鏡中的人偶也咧開了猙獰的笑容,表情立刻凝固住了。
「不……有點丑。」
他隨意嘖了一聲,不怎麼在意地洗漱後走了出去,才發現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到了地下二層的醫學實驗室,看到來往的每個人都是一副齒輪軸承和鋼鐵拼接外殼的樣子後,松田陣平僵硬地閉了閉眼。
怎麼辦,有點手癢,想拆了重拼。
[希拉……幫我換個你的資料片吧。]
[誒,你不是不喜歡那個?]
[我覺得現在正是需要它時候。]他面不改色的回應。
希拉所謂的資料片,就是對於松田陣平的幻覺做出的一種調整的嘗試。
以和松田陣平一起看過的某些動畫為基礎,把周圍所空間所有的東西都無差別異化成非正常的模樣。通過這種在視覺上面強度極高的影響,讓其他錯亂的感官重新平衡起來。
以前松田陣平更傾向於自己分辨,所以一直拒絕了這個幫助,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對於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研究人員太危險了。
就這樣,面前的機器人們,都變成了一個個穿白大褂的樂高小人。
雖然幾乎看不出任何表情,也只能根據發色和髮型來區分,但起碼不至於讓他在奇怪的事情上經受誘惑。
松田陣平憑著記憶走到為首的一個實驗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銀色長髮的穿黑色大衣的樂高正站在稍微矮小一些的茶發樂高女孩面前。
茶發女孩同樣是穿著白大褂,同樣的看不出表情,但是身體卻在輕微的顫抖著。
松田陣平把旁邊一個帶轉輪的凳子一腳踢過去,恰好橫亘在兩人中間。
「琴酒,別嚇唬我的人。」
琴酒樂高轉過頭,那雙一點威懾力都沒有的豆豆眼看過來,松田陣平差點繃不住,瘋狂掐住自己的手心,才讓自己不要笑場。
他勉強把表情換成不耐煩的樣子:
「你沒有任務了嗎?想住下就坐電梯去30樓的酒店自己開房,不收你錢。地下的三層是我的地盤。」
「確實是你的地盤,正好你這次可以住個夠本。」琴酒嗤笑一聲,意有所指地道。
松田陣平當做沒聽到似的靠在門邊。
琴酒轉身向外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雪莉一眼,
「雪莉,收起你的小心思。」
雪莉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
松田陣平:……
他啪地一下把實驗室的門關上了。
有的人已經快30歲了,現在居然在嚇唬13歲的小孩子!
但松田陣平也沒有貿然靠近去安慰雪莉,因為他感覺雪莉對他的害怕,可能就比對琴酒好一點點。
他站在門口,等這個女孩平復好心情主動走過來,才開口問道:「今天怎麼安排的?」
茶發女孩的腳步像是卡了一下,頓了頓,才從轉身桌子上抽出一份文件遞給了他。
松田陣平對這個流程倒是很熟悉,之前每次檢查的時候,都會有這麼一份項目單遞給他,就像是普通醫院的體檢表一樣,只是裡面的東西更離譜。
他隨手接過這個比之前多了一頁的單子,低頭一看,頓時沉默。
識別文字對於他現在這個情況,還是有點太困難。
他沒有暴露這一點,只確認了一下紙張上的烏鴉紋印,就又遞迴去,若無其事地說:「那就開始吧。」
結果茶發女孩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我給你讀一遍。」
「前面幾項是你之前做過的常規檢查……後面藥性測試增加了三種,其中一種是精神類藥物,來自美國的直接寄過來的樣品,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是看成分的話,很有可能會導致你的中樞神經系統過度興奮……這和你之前服用的SOI-H的藥效正好相反……」
她的聲音帶著少女的稚嫩,但比那更明顯的是屬於研究者的特有的冷靜質感,說到後面,好像還包含一點更複雜的東西。
但松田陣平沒有注意到,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就立刻比劃手勢叫停了她。
「你怎麼拿到SOI-H的?你私下研究的?」
雪莉沉默,松田陣平也看不清她什麼反應,按了按眉心道:「剛才琴酒發現的,不會就是這件事吧?」
「不是……」
松田陣平鬆了一口氣,也覺得確實不可能,畢竟這個要是被琴酒發現,可能他看見的就是雪莉的屍體了。
他令道:「不管你之前是主動研究還是偶然看見了資料,不能再繼續了,全部銷毀。」
這部分不在他的權限之內,而且涉及到科涅克長期以來被信任的關鍵,絕對不能再研究下去了。
至於這幾個檢測和松田陣平猜的其實差不多。
在組織的記錄里,他是十幾年前那個實驗的唯一的半成品,當時的記錄結果顯示:中樞神經過度活躍,腦電波頻率異常但腦細胞衰減速度偏慢,五感敏銳和自愈能力是正常人的2~3倍
加上之前的數據摧毀的原因,這兩年實驗重啟後,所有的數據都需要從他身上重新測量,並且以此為基準進行改進。
松田陣平對此樂見其成。
因為恐怕組織也沒有想到,當時那個實驗其實並沒有成功,而是失敗了。
而他身體呈現出現在這種情況,實際上是希拉還沒辦法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影響的時候造成的。
也就是說,這些所謂的數據其實都是希拉扭曲了規則帶來的影響。
所以哪怕現在研究得欣欣向榮,如果希拉放棄了這部分的維繫,那就可以讓組織這部分的醫學研究直接崩塌到地下室。
能夠倖存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實驗成功,比如17年前雪莉的父母研究的那一份不完整的原始資料。
恰好那個實驗現在也分到了他的名下,他決定到時候看雪莉的研究情況處理,畢竟現在boss最關注的,其實是另外一個研究,這個應該沒那麼重要。
就算他悄悄動一點手……
松田陣平忽然渾身一顫繃緊了神經,像是昨天的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再次襲來。
但是幾乎是瞬間,那種不適感就褪去了。
希拉這很有經驗地幫他遮掩過去後,才幽幽問道,
[你剛剛又在幹什麼?]
松田陣平緩慢地喘了一口氣,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琴酒和多羅碧加樂園和雪莉將要研究的藥有什麼關係?該不會那是什麼毒藥,然後琴酒在那邊被警察圍堵最後服毒自盡了吧。]
希拉:[……]
「你是怎麼想到的。」
對面的矢野繪美和降谷零對視了幾秒,最後還是無奈承認。
「完全瞞不過去嘛,真是的。」
她嘟噥了一句,但還是不緊張,像是非常確認安室透不會傷害她似的。
這更證明了降谷零心中的猜測。
他捏緊了茶盞,不動聲色地問:「神奈是怎麼跟你說我的?」
「當時哪裡來得及交流。」中川奈緒鼓了股腮幫子,「實際上,神奈先生就和我說了一句話。」
年輕的女孩看向降谷零,眼中映出金髮小麥色皮膚的俊美青年。
「他說,讓我可以完全信任你。」
她歪了歪頭,「所以你和神奈先生是一樣的吧……是站在另一邊的人。」
砰的一聲。
降谷零手中的茶盞碎裂了。
「你在說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問。
矢野繪美卻誤會了,遲疑了一下,解釋道,「我認識神奈先生,要在更早的時候。」
「不知道安室哥哥有沒有聽過,兩年前11月7日,在神谷町發生的一場公寓爆炸案。」
「……知道。」
「我家之前就住在那裡,爆炸發生後,才搬到後來你知道的那個地方。」
那天,熬夜到很晚又習慣戴著耳機睡覺的矢野繪美睡過了,沒來及去上學,
家裡人早早出去上班,也不知道她還在家。
等她終於被疏散廣播吵醒的時候,時間已經遲了,當時整棟樓已經空空蕩蕩,她慌慌張張地穿好衣服跑出來,就看見樓梯間不遠處站著兩個人,一個穿著巡警的服裝制服,另外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一副墨鏡,氣勢囂張地站在炸彈面前,仿佛被巡警撞破了安裝炸彈現場的炸彈犯似的。
矢野繪美吃了一驚,但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猜錯了。
因為那個戴墨鏡的捲髮青年看見她之後臉色一變,聲音嚴肅了起來:「為什麼還有人在上面?」
「你家人呢,都出去了嗎?還有沒有其他人在?」
當時才十七歲的矢野繪美連忙解釋,但對方剛從她的話中確定沒有其他人,就立刻讓巡警把她送下去。
「我、我自己可以。」矢野繪美注意到炸彈已經暫停,咬了咬唇,不想給警察先生們添麻煩。
可惜她說的沒用,那個很不好惹的警察先生冷下臉,另外的巡警就像是接受上級指令一樣,立刻慌慌張張地要帶著她下樓。
兩人正要拐過拐角的時候,矢野繪美聽到那個警察先生的電話響了。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過去,看見那個警察先生煩躁地擰起眉,神色冷淡,對著電話那頭說了什麼。
反覆播放的廣播模糊了他的聲音,讓矢野繪美依稀只聽到了兩個詞:
「別……白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