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2024-09-14 00:02:36 作者: 食鹿客

  第113章

  燕徽柔在墜入無邊的黑暗時, 做了一個夢。

  她又夢見了寫下江襲黛之前的歲月。

  失重感一次又一次地傳來,是陣發的,引人頭暈。

  讓她感覺到慰藉的是,鼻尖始終圍繞著一段不甚清晰的暗香。

  味道如水墨一樣暈染開, 又淡漠無痕地消失在了虛空。

  

  燕徽柔伸出手, 想要挽回些什麼——

  但是沒有用。

  取代那股古香古色的香味的, 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這股味道燕徽柔很是熟悉, 讓她的胃部下意識抽搐起來,一時難受得緊。

  江襲黛……

  不,她捨不得。

  她不能放開她。

  只是眼皮子似乎壓了千斤重,她想要掙扎, 想要睜開眼睛, 卻感覺眼前有一道無形的牆壁。

  燕徽柔如飛蛾撲火般地撞上去。

  強光刺破了黑暗。

  聽覺逐漸回來了。

  窸窸窣窣的……

  儀器的滴滴聲, 來往的腳步聲,低聲的交談。

  燕徽柔擡起眼皮看過去, 瞧見的場景卻讓她絕望。

  潔白明淨的天花板頂替了紅木的樓頂, 簡潔流線的設計與記憶里熟悉的繁複奢華花紋不再如一。

  有限的視線里, 湊過來熟悉的臉。

  「醒了?」

  一隻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那女人穿著一身制服,手上細心地帶了手套,眉梢緊鎖。

  燕徽柔眼熟她的, 那也是個上級人物,估計是管理醫療部的。

  「記憶有斷片嗎。」女人問:「還記得我是誰?」

  程冠英。

  燕徽柔不能發聲,她艱難且緩慢地點了下頭, 手上攥緊的最後力氣顫抖著,又如泄氣般緩緩鬆開。

  她真的……回來了。

  「看起來恢復得還挺不錯。多休息會兒吧。」

  那女人站起了身, 聲音離燕徽柔遠去。燕徽柔看見她正在與身旁的人說話,但具體說什麼, 她的力氣又漸漸歇下去,聽不清了。

  燕徽柔短暫的清醒以後,又昏睡了過去。她的身體太過虛弱了。

  程冠英正低頭閱讀著報告,回頭看了一眼她,皺緊的眉梢漸漸放下來。

  不管怎麼說,小命沒丟就好。

  這丫頭平日裡看著斯斯文文,性子還真是莽撞,估計靠她自己是絕對不想打止的。

  好在是捉住機會給她撈回來了。

  另一邊,陳茶安結束工作以後,難得回一趟家,躺在床上大睡一整天,吃了頓好的,又渾渾噩噩打了兩天的遊戲。

  放假是好,但是沒有燕徽柔找她玩,簡直渾身不得勁兒。完了完了,這下真的打工上癮了。

  好在假期結束,可以去看看江襲黛那邊的情況,或者觀察一下燕徽柔的。

  她呸出一根棒棒糖棍兒,看著它優美地飛進了垃圾桶。隨即自己也坐起來,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前腳才剛邁入研究中心,陳茶安便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燕徽柔醒了——如醒。因為身體虛弱,又很快睡過去了。

  但這也意味著她脫離了危險。

  陳茶安很高興地轉去醫療部,隔著很遠看了她一眼。

  燕徽柔已經不再浸泡在液體裡,總算是安安分分地躺在了病床上,只是情況還是有點慘不忍睹,具體表現在她周身連接的各種儀器,整個人幾乎動彈不得。

  「麻煩你快點好起來……」

  陳茶安想起江襲黛,隔著玻璃在心裡說:這次不用你爭取了,我們沒有停止那個項目,還在繼續運轉。放心吧。

  畢竟是工作時間,也不好在外摸魚太久。

  陳茶安又一次坐回了工位,打開電子顯示屏。

  *

  東升西落,春去秋來,殺生門過了三載。

  聞弦音駐足在楓林邊,難得休息一下。

  這裡已經不再寂靜,反而成了諸多弟子的練武之地。

  這三年來,門主完全變了樣子。

  但很難說得上是好還是不好。

  自燕徽柔走後,門主用澎湃的靈力將她包裹起來,存入冰棺,封存在殺生門內,保持一直不腐。

  直到如今,還是像剛剛睡著的模樣。

  第一年,也是最為痛苦的一年。江襲黛閉門不出,不讓人靠近燕徽柔,膽敢驚擾到她的人,全部都死在劍下了。

  第二年,江襲黛宣布閉關,無人知道她是什麼狀態。

  第三年,她破關而出,性情卻大變。鮮少回殺生門享樂縱歡,反而是四處征戰。

  短短一年間,她率領著遠道而來的領主們,吞沒了無數個仙門,隨著四大道門風光不再,天下的格局已經大變。

  如今的瓊華殿內,依舊是往常一樣的奢華。

  不過比起江襲黛往日的鋪張享樂,愈發像個正經宗門有的樣子了。

  此時,聞弦音緩緩走上前去,步子放輕,稟報導:「門主。」

  瓊華殿內垂下的紅紗曼曼,重影搖曳間,江襲黛閉目盤腿,坐於最高處,正在打坐。

  聽見腳步聲,那女人眼皮略擡:「何事。」

  「這一批受降的弟子,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向您稟報一聲。」聞弦音躬下腰身,擡手一拜。

  「下次這種小事,不用前來告知了。」那女人復而垂眸:「省得打擾本座修行。」

  「修行是好,」聞弦音婉言相勸:「您也不要讓自己太累了。除卻征戰便是修煉……」

  除卻此一年,聞大弟子還未曾見這位老祖宗如此勤勉的模樣,頗有些不適應。

  「嗯。」江襲黛不置可否:「阿蘭若她們回來了麼?」

  聞弦音:「是,贏了。又拿下一個仙門。門主需要慶功宴嗎?」

  「不必。」江襲黛:「何必浪費這種閒工夫。」

  「門主喜愛的珠寶,」聞弦音又提議道:「弟子也命人挑了一批上乘貨來,聽聞是難得一見的血玉……

  「賞給她們。」

  江襲黛抽出軟紅十丈劍,拿出一段柔軟的絲絹,輕輕擦拭上去,正好捧著豎直。

  薄紅的劍刃,映照出女人半邊絕艷的面孔。

  近來這寶劍喝滿了鮮血,光華愈發璀璨。

  聞弦音咽下聲音,她小心地看了一眼江襲黛,總感覺這血劍的煞氣越來越重了。

  不止如此,門主整個人亦然。

  每次攻破一處敵人,江襲黛並不殺乾淨,反而一改常態地留著。

  而總有那些忍辱負重,妄圖逆反她的人,她便微笑著把那群人挑出來。要麼處理後化為整片楓林的養料,要麼剁碎了給狗加餐。

  江襲黛擦拭完劍刃以後,默了半晌:「是有些乏了……。本座出去走走。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跟著吧。」

  她站起身來,手裡拽著一根極粗的銀色鏈子,末端分為四根,拴住了四條威風凜凜的大狗。

  如今匍匐在她腳邊的幾隻黑犬已經徹底長成。門主拿靈丹妙藥,新鮮血肉餵養,各個體型碩大,兇猛異常。它們見主人要出門,乖巧地站起來,簇擁在江襲黛的裙邊,顯得格外有壓迫感。

  聞弦音連忙往後退了一小步,離那群玩意遠一點。

  想當年燕姑娘還在時,這幾隻被養得憨憨的,自從門主接手以後,就在鮮血與廝殺中變成了猛獸。

  就在前些日子,神機閣那掌門被捉來了,分明也很聽話順從,可是……

  聞弦音現在還記得它們是怎麼撕碎那老頭的,就在瓊華殿內,場面怎能不說是一個慘烈,就連吃慣人肉的阿蘭若也看不下去了。

  而江襲黛從頭到尾只是彎著眉眼,看起來很淡漠,最後道了一聲:「有趣。原來狗吃人是這樣的。」

  「有趣」,就是她幹這種事的全部原因。

  門主以前雖然也不善良,但很多事算是事出有因,現在的性情卻愈發喜怒無常——不管對方是否惹她生氣,不管對方是否為門下弟子。

  哪怕是混了這麼多年的聞弦音,也不免出一身冷汗。

  於是她不敢多言,只敢默默跟著江襲黛,儘量精簡著自己的言語:「門主,神機閣那邊新立了一位掌門。我們什麼時候去拿下神機閣?弟子好早作安排。」

  「這麼急?」

  江襲黛稍微翹了一下眼睛,但是仍是沒什麼溫度的模樣,輕聲道:「趕個巧兒,瞧瞧本座明日和明後日,哪天心情好便去了。」

  「是。」

  聞弦音得了令,便立馬謹慎地告退了。

  江襲黛在殺生門散步,迎面見得阿蘭若輕快走來。

  那個沒禮貌的傢伙,臉頰上還帶著絲絲血痕,仿佛剛從外邊兒回來,把彎刀一插,見了江襲黛,臉上的笑意頓了頓,立馬變得恭敬起來:「喲,您散步啊。」

  如果說阿蘭若曾經還有一些以下媚上的想法,如今卻已經消失了個十成十。

  剩下的多是敬畏。

  因為這些年她見識過江襲黛的手段了,頗為心悸,直覺自己不能從江襲黛手底下全身而退,一切還是保持這樣來得好。

  江襲黛目視前方,視若無物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仿佛跟沒這個人一樣。

  「……」阿蘭若依然笑眯眯的,畢竟她已經習慣了,也不抱怨。

  修煉不愁,風光無限,靈丹妙藥吃到飽,報出江襲黛名號來能把別人嚇到跪地求饒——有了這些,哪怕每天被那女人踢上兩腳都是幸福的。

  阿蘭若只是暗自打量了一下江襲黛的去向,輕嘖了一聲:不好。又去燕徽柔那兒?

  這麼些年了,江襲黛還是那麼喜歡對著一具屍體說話,對著屍體笑,好像永遠也不會厭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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