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2024-09-14 00:01:42
作者: 食鹿客
第87章
在聽到那個名字以後, 燕徽柔不由得怔住。
她還以為這是自己的過去。
為什麼會看到江襲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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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徽柔的目光凝視著地上的孩子。她跪著支撐自己,瘦削蒼白,渾身傷痕,頭髮凌亂, 生於淤泥血泊之中。
不過那雙擡起的眼瞳, 卻格外有神, 炯炯煥然, 像是黑夜中斑斕綻放的曇花。
燕徽柔正好站在她擡頭的方向,仿佛被那道目光刺透了。
最後,小門主被抱走了。
帶走她的是幾位穿著緊束身衣的人。凡人。
這個場景也在江襲黛伸手觸碰到第一縷光線時凝固,在燕徽柔眼前酣暢淋漓地坍塌, 最後碎成了粉末。
燕徽柔往後退了幾步, 聽見了自己心臟的跳動聲。
無數的碎片, 從四周揚起,如飛花一樣散開。
在等待的間隙, 無數個疑問冒了出來。
譬如——江襲黛幼年時期為什麼會在這裡度過?這是哪裡, 又為什麼要囚禁一堆年幼的孩子自相殘殺?
小門主會被送往哪裡呢?
碎片聚合歸攏, 漸漸又形成了清晰的形狀。
燕徽柔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周遭的景物又發生了變化。
這裡是一座山谷, 四周山嶽形狀詭譎,瘦骨嶙峋的樹枝扭成妖異的形狀。
「小師妹。」
一道女聲響起,「功課做完了嗎?」
「嗯。」
一紅衣裳的小姑娘甩著手中的飛刃, 漫不經心道:「三個,一個女的, 兩個男的。」
「花了多久。」
江襲黛轉著飛刃的手一頓,將其收了起來, 皺眉道:「沒多久,也就……」
她顫顫睫毛:「半個時辰。」
「真慢。」
那女人的身影從黑暗中顯露,挑眉道:「三個人而已。你磨功夫不是?」
燕徽柔順著江襲黛的目光看過去,卻發現出現的那個女人,面容模糊,完全看不清楚。
這裡很可能是門主小時候的記憶,因為時隔太久,有些人的樣子記不清了。
女人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東西呢。」
江襲黛有些不情願:「你自個兒去外面拿,憑什麼要我辛苦得來的?」
一道鞭子突然沖她抽了過去,第一下沒打過,被躲開了。
只是第二下便沒有那麼幸運。
劈啪地一聲,江襲黛狠挨了一下,長鞭擦著肉划過,打得她跪在了地上。
只是她人小卻並不服輸,下一刻,猛地伸手拽住那道長鞭,竟短暫地扼住了攻勢。
「還長本事了?你今天怎麼這麼不聽話,想找死嗎?」
那女子嗤笑了一聲,振了振手中的長鞭,但是並沒有抽第三下。
她將鞭子收了回來。江襲黛也在此刻緩緩地鬆了手,只冷哼一聲。
「好了。」那女子道:「咱們這一道的人,你都曉得規矩。誰厲害誰有理。在你能打過我之前,你的東西都是歸師姐的。」
她伸手拍了拍江襲黛的腦袋,又低聲罵了一句:「再說了,你這一身殺人本事都是老娘教的,要你孝敬幾個錢怎麼了?一點點大,卻凶得很。」
也不管她怎麼想,那女人伸手往她兜里一夾,拽出一大串兒還帶著血跡的珠玉。
「這麼一點兒?沒眼力見的,你下次能不能挑個富貴點的。膽子大一點,旁人見你是小孩兒,不會有那麼多戒心的。」
師姐白了她一眼,掂量著錢,轉身就走。
而衣袖——卻被那個小姑娘使勁兒拽住。
「你又怎的?」
「拿了我的東西,給糖。」
被搶了東西感覺很不好,但是的確打不過。
也不想再挨幾道鞭子。
江襲黛裝作大人的神情,冷冷道:「給糖,便不和你計較了。」
「還真是小孩子。」女人輕嘖一聲,拿起一顆飴糖,塞到她嘴巴里。
那小丫頭被甜得眯了眯眼,這才滿足地鬆了手。她品味了一會兒,拿指腹抵押了一下腮邊。
年幼的孩子總是沒有太多心事的。很快,她忘了背上抽疼的一道鞭傷——反正在這裡都是家常便飯。
殺人是常事,欺騙是常事,恃強凌弱也是常事。
江襲黛自打從那個地牢出來以後,終於能有衣穿,還把飯吃飽了。不可謂不是一大進步。
還總有如師姐一樣的人,教習她一些本事,而後把她丟出這片山谷,去外頭做點兒小功課。
如今看來,無非是謀財害命,殺人越貨,接下各種千金的人頭懸賞。
鮮血在她稚嫩的指尖噴涌,正如同洗不乾淨的罪孽一樣。
她還沒有長大成人,還不懂道義禮法的時候,便已經離正常人的日子愈發遙遠了。
這一段回憶停留在小江抵著腮邊,很天真爛漫的笑容上,看起來飴糖是真的很甜。
然而她背上還有一道鞭痕,血浸潤了小腿,一直流淌著。
如此對比,愈發讓人難以說什麼好。
燕徽柔站在場外,擰起的眉梢便從未放下過。
好歹這些場景最後依舊粉碎了,變成慘白的灰燼。
鏡頭一轉,場景又變換到了下一幕。
這一幕還沒怎麼開始,便是濃郁的血色。
燕徽柔心裡大抵知道會發生什麼,她垂下眼睫有些不忍。
還是熟悉的場景,但是小姑娘瞧起來長大了一些,已經能看出後來江門主的影子。
她的眉眼還未完全長開,此刻沾染了許多血腥,變得很是狼狽。側臉倒在血泊里,渾身因為疼痛抽搐著。
日日走在刀鋒上,自然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弄丟了一單大的,遭到了一頓毒打。
從江襲黛的回憶里看過去,那不是一個兩個人對她下的毒手,只是面容都模糊不清。甚至畫面也相當模糊,只剩下一些猙獰的血色。
江襲黛沒有一刻低過頭,痛罵著,掙扎著,反擊著,但是最後似乎沒有什麼作用,反而被教訓得更狠。
她被一腳踩進泥地里。
迎背一片滾油,滋啦澆了下來,燙開了肩胛骨處的皮肉。
痛到極致時,人是沒有聲音的,指甲會摳進地里,意識也會陷入昏厥。
這裡是一段很長的黑幕。
燕徽柔低頭,拭了一下眼角,繼續收拾心情看下去。
「我之前在做功課時,路邊看見了一個……她和我一般大,不去殺人也有糖吃,還不會挨打。她娘居然不打她。怎麼會這麼好?」
一道哽咽的聲音響起:「你們說,這裡是我的家。我怎麼不能過得這樣好?」
師姐坐在一邊,讓江襲黛趴在床上,掀開衣裳,看了一眼江襲黛背後猙獰的燒傷,往上抖了抖不知道有沒有用的藥粉。
她沉默片刻,難得沒有罵她:「平時打你,你多記著些。不要犯錯……谷主和其他人,只會對你更狠。你若是再倔下去,沒了價值,會被打斷腿藥啞以後丟出去行乞騙錢。」
「江襲黛,我們都是這麼過來的。地牢里百里挑一活下來的孩子,天生該幹這一行。」
「不。」
那小姑娘一面因為傷口顫抖著,一面低聲哭著說:「我其實不喜歡殺人,我覺得噁心,好噁心,我第一次拿刀子割喉嚨時,血流了好多,好噁心啊……」
「別哭了。」
女人拍拍她的臉蛋,給她塞了一顆糖:「今天是你的生辰,就不搶你錢好咯。許個願望怎麼樣?比如來年少挨點打什麼的。」
「願望……真的能實現嗎?」
「不知道。」女人嗤笑一聲:「不許白不許啊。」
江襲黛聞言動了動,她含著那顆飴糖,緩緩合攏了掌心。
「不許你說的願望。」
「那你想幹什麼?變厲害啊。」
「也不是。」年幼的小姑娘合攏了掌心,聲音細細嫩嫩的:「我和你們不一樣。」
「我希望我以後,當一個好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喚。
總之,這一場變故帶她徹底脫離了原來的日子。
靈山派乃是仙道名門正宗之一,歷史源遠流長,在當地很受人敬仰。
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同道,有些起了歪心思,動到了那群修道之人的身上。
這才招惹了大禍一場。
那一日,靈山派的修士們出宗肅清邪祟,蕩平了這片暗藏著髒污與殺孽的山谷,放走了地牢里還關養著的小孩子,還了四周百姓一片安寧。
江襲黛並沒有被「肅清」,也許是她年紀幼小,又可能是因為她資質驚艷,靈山派來的長老一眼相中了她。
她瑟縮在牆角,攥緊了手裡的匕首。
四周都是白衣翩然的修士,舉劍對著她,正氣凜然,乾淨得讓江襲黛心生自卑。
一道聲音宣判道:「根骨確實不錯。念及年紀還小,以後好好教養,或能回頭是岸……帶這孩子回去吧。」
劍刃紛紛垂下。
她茫然地被一個人抱了起來,隨著靈山派一起回宗。
直到走出這片困囿了她整個童年山谷,江襲黛也不知道此處到底叫什麼,正如同她也不清楚自己的來路一樣。
但是她隱約能感覺到,曾經覺得高不可攀的人,原來在這群修道之人的劍下,脆弱得跟一折就彎的秋草似的。
江襲黛就這樣,機緣巧合地邁入了仙途。
但彼時的眾人都沒有想到,從今往後——江襲黛的名字,會成為盤桓在整個修仙界上空的,一道永遠難以揮去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