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24-09-14 00:00:47 作者: 食鹿客

  第57章

  自那一日以後, 江襲黛鬆了些態度,也偶爾准許那幾隻狗崽來瓊華殿溜達了。

  門主喜歡的標準一向簡單,無論是人還是小獸,只要它們忠誠而對她示好, 她一般都不會苛刻相待。

  不過, 為了避免弄髒她奢華精緻的居處, 也為了避免燕徽柔整日把工夫浪費在這上面。

  江襲黛吩咐了門內弟子來專程照料洗護餵養。

  真金白銀往下一砸, 哪個門人能不動心?

  何況又不是什麼精貴的活計,只需要養好幾隻狗就好。

  大家幾乎搶破頭要當門主大人的御犬官。

  於是燕徽柔解放了雙手。

  而江襲黛得以名正言順地,將小女主的精力轉移到提高自身上來。

  

  殺生門下。

  懸瀑如練。

  水有如千鈞之力的巨龍,自上而下墜擊至山下的岩石, 深灰色的山石被潤得黑黑亮亮, 有幾處甚至斷裂出了鋒銳的缺損, 突兀地露在瀑布邊緣。

  在長年累月中,又被磨去了稜角。

  一隻手攀住那裡, 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在震耳欲聾的山瀑聲中, 幾道血紅色的劍風凌厲襲來, 正衝著那手背的方向。

  燕徽柔早有準備,鬆開了手,伴著水流的方向輕盈躍下, 踩上腳下潤滑的溪石。

  結果腳尖還沒點上,那一片的水花便炸開,她被逼得換了方向落腳, 只是面前剩下幾道劍風又咻咻破空襲來。

  一道,兩道, 整整三道,打在地上, 又分裂開多道,如蓮花分瓣綻開。

  燕徽柔被逼無法,躲避之間乍一擡頭,卻發現上空未被制住。

  她靈光一現,想著不如往上躲去,或還有一些「生還」的機會,於是提氣蹬水再次躍起。

  這一躍輕盈無比,避開了那女人的最後一道劍風。

  燕徽柔借力又握了一塊石頭,貼在瀑布下水少的地方,面頰嘀嗒著水,心中才浮現起僥倖,緩緩吐出一口氣。

  而下一刻,脖子上一涼。

  燕徽柔身子一僵,她往前望去,那把軟紅十丈劍松松擱在她的肩頭,猛地貼緊她的脖子,冰冷得像是蛇尾纏綿,帶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候你許久了。」

  女人的聲音自耳畔幽幽吹來。

  命門被抵住的感覺常會帶來一種酥麻感,燕徽柔小弧度吞咽了一下,她望著前方瀑布,沒有回頭,待心跳漸漸平緩下來以後,這才笑著嘆一口氣:「……我又輸了。」

  「這不叫輸。」

  劍刃垂了下來。

  燕徽柔才放鬆於那道涼意挪開,下一刻下巴一緊,被女人指腹捏住,輕輕揪了過來。

  「門主……?」

  此刻兩人懸於瀑布的半腰,身前水流潺潺,只有腳下狹小的一塊石頭。

  沒有多餘的地方站立,便湊得很緊。

  燕徽柔被扭過頭來時,感覺女人的嘴唇幾乎擦過了她的側臉。與森冷的劍不一樣,那裡是暖和的。

  她一時便靠著安靜地沒有動彈,聽著江襲黛淡淡地說:「哪有什麼輸贏之別,緊要時候都是生死之爭。」

  「是。」

  江襲黛的話,那小姑娘每次應得好,卻是從不曾聽進去的。

  譬如這會兒她還輕輕倚靠在江襲黛身上,模樣看起來很是放鬆。在江襲黛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鑽到她的頸窩裡,帶著細密的癢。

  燕徽柔彎起眼睛笑了一下,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緊張感。

  江襲黛忍不住撫一下自己的側臉——門內弟子甚至都不敢直視自己,結果在燕徽柔這裡已經這麼沒有威懾力了嗎?

  自從她兩人日漸親昵以後,江襲黛總覺得授燕徽柔劍法的進度越來越慢了。

  該教給她的籠統法子已經差不多,但是就臨時反應上來看——燕徽柔偏生是對她沒有絲毫警惕性。得招呼到眼前來才勉強知道躲閃,平日對練,燕徽柔的潛力也就發揮了不到六七成。

  燕徽柔不是故意的,她也能看出來。

  燕徽柔身上總是缺乏那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覺悟。也不帶半點從屍骨坑裡爬起來的緊繃感,她的目光迎上江襲黛泛著血腥氣的劍刃,還是如以前一樣柔軟濕潤。

  她和那個小子一點都不一樣……男主看江襲黛的眼神,恐懼占了大多數,但裡頭的怨恨極為凌厲,巴不得把她碎屍萬段。

  如此刻骨的仇恨,能鞭策著男主走向巔峰。

  這樣下去不行。

  還有兩年余,便要到竹林寺試煉的節點了。這些天殺生門動整個門派去探取攬月閣那邊的消息,卻意外地石沉大海。

  倘若沒有猜錯,應該是整個仙盟經上次一戰,對江襲黛防範有加。

  眼下情形不利,更不知道兩年後會遭遇什麼。

  江襲黛還是希望把燕徽柔培養起來,至少不要因為太弱,在打鬥之時還得顧忌著別被旁人搶了。

  可這小丫頭的資質清秀悟性又高,偏生是志不在此,平日最愛搬把椅子曬太陽,整天就知道養花遛狗研究菜譜,再這麼學下去都能出去開糖水鋪子了……

  好吧,江襲黛對於這一點總是滿意的,並不能對此多說什麼。

  只是她想著不能再如此縱容燕徽柔,便冷下幾分神色:「玩得很高興?你覺得你這點三腳貓的本事,能從哪個人底下全身而退?」

  燕徽柔:「至少對上您,是不大可能的。您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人影子,便……」

  「什麼都等看清了才作反應。」江襲黛諷道:「遲早死了。」

  「可是門主說的直覺……」燕徽柔遲疑了一下,歉意地道:「實在有點難以捉摸。」

  「對不起,是我太笨了。辜負了門主的一番心血。」

  燕徽柔似乎對此有幾分愧疚,聲音輕了幾分。她天生一副和善模樣,如此姿態更是楚楚動人,再硬的心腸見了興許也說不出繼續苛責的話。

  江襲黛瞥了一眼,心腸剛軟了幾分,又突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她垂眸盯著燕徽柔。

  「擡頭。」

  燕徽柔不明所以地擡頭,臉頰上掛著的一顆水珠滾落下來,正好潤過那顆漂亮的淚痣。

  「對不起什麼?」江襲黛斥道:「不要每次都在人面前服軟。本座每次訓你,你認錯低頭倒挺快的。從前罰你跪在殿前,你也半聲不吭地認了。」

  「年紀輕輕的,怎的沒有一丁點傲氣……」

  「您不喜歡這樣嗎。」燕徽柔抿了唇:「可是,性格也很難改。」

  江襲黛聞言,垂眸的神色複雜了些許,「出門定是個受欺負的。」

  江襲黛的思緒難得一偏,有點難以想像按照原文發展的小女主,忽然覺得她的命也沒有那麼好了。燕徽柔生性如此柔軟,李星河可不是什麼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想必也會受他不少欺負。

  好在燕徽柔被她撿回來了。

  江襲黛想到這裡,心中又覺好笑,怎麼,堂堂殺生門門主又是什麼好人不成?

  她不欲多想,錯過了心中微妙浮現的一縷澀意。江襲黛將情緒壓了下來,拿劍柄抵了一下燕徽柔的肩膀:「好了,倒沒什麼喜不喜歡的,你下去,今日便先到此。本座得想想能否換個什麼法子折騰折你,省得你太過懶散。」

  燕徽柔:「只要不是跳梅花樁……都好說的。」言罷,她從瀑布半腰上輕盈躍了下去,雙足沒入潺潺水流中,激靈得她又往前踩了幾步,站在岸上回望江襲黛。

  江襲黛聽聞她這抱怨的尾聲,便倦倦搭話道:「那個於你而言太簡單了……燕徽柔?除卻那幾隻黑狗,你還喜歡什麼東西麼?」

  燕徽柔聞言訝然:「門主不是說……」

  殺生門養幾隻狗已經是她老人家容忍的極限了嗎。

  「看你了。」江襲黛好整以暇道:「你若能躲或者化開本座這一劍,便再給你買只帶毛的。如何?」

  燕徽柔慣來是喜歡那些毛茸茸的,只是她連躲開江襲黛的劍風都艱難,何況是迅疾又直接的一劍——此等壯舉還從來沒有做到過。

  她猶豫了一下,問:「您想要如何出劍?」

  「不告訴你。」

  燕徽柔又猶豫了一下,便站定應了一聲:「好。那您開始吧。」

  江襲黛略擡了眉,心道還真是小孩子心性。其實剛才只是她隨口一說——偶爾想起了聞弦音說過的一句話,對待門中弟子,應做到恩威並施,手下人才會聽話。

  橫豎什麼「威」在燕徽柔恬淡的心境中,都像是雁過無痕一樣。

  那麼她便試試能不能用點小獎勵,讓這個丫頭緊張一點。

  結果還真奏效了。

  就這麼愛毛茸茸的小獸嗎?模樣醜醜的,也不知道燕徽柔為何喜歡。

  江襲黛:「本座可不會手下留情,你可瞧清楚了。」

  「嗯。」

  「又『死』了的話,」江襲黛含笑道:「別說這三年五載,往後你也別想在殺生門裡再添一隻什麼活物。僅此一次機會。」

  燕徽柔輕輕握緊了劍:「……嗯。」

  江襲黛先前還是一副尋常姿態,似笑非笑,瞧起來並不是十分認真。

  只是——

  燕徽柔心頭一緊,只隱約瞧見她閒散挽了個劍花,怒紅軟劍如一道赤蛟圍著她繞了一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弄下的障眼法,下一刻,江襲黛的身影如霧一樣在原地消散。

  燕徽柔握著劍四處環顧,總感覺四面八方都陰森森的。

  好像隨時都會有一個人殺出來似的。

  門主說要用直覺感受,那麼,到底什麼是直覺?

  燕徽柔從來沒有這種野性的直覺,她天生似乎是個手沾書卷的斯文人。

  而鼻尖的香味忽然濃了一點。

  下一刻,一柄紅劍如雷霆之勢般襲來。

  但卻悄然無聲。

  燕徽柔一直繃緊著身軀,注意著那股子熟悉的柔香,於驚弓之鳥般反方向躲了過去,這一次她的反應夠快,只是卻低估了江襲黛的軟劍靈活多變。

  女人低笑一聲,劍身圈著她的腰身擦過,打了個彎,就要斜插入她的腹部——

  這次估計是,又躲不過去了。

  不過好歹比剛才有進步。

  江襲黛目測著這形勢,在心底暗暗下了判斷。

  只是……

  千鈞一髮之時。

  燕徽柔似乎被逼上梁山,用了個她完全沒想過的法子。

  江門主這輩子可能都想不到的法子。

  畢竟也沒有人使過。

  燕徽柔沒有選擇往外躲,反而一把撲向了江襲黛。

  如鳥投林。

  江襲黛微微一怔,陌生而又熟悉的禁錮感從腰間襲來。

  燕徽柔緊緊環著她的腰身,雙臂抱著夾緊了,正蹂躪在最為敏感的一部分。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點,心神一亂,手便不如剛才准穩。軟劍擦過燕徽柔的腰,有驚無險地刺偏了。

  劍尖放出去的一些餘威在四周徐徐盪開,木葉在枝頭零星作唱,莎莎地一陣過了,又飄下來幾片枯葉。

  其中一片,正擦著江襲黛垂下的劍尖過去。

  薄紅澄亮的劍刃上,映出的卻是燕徽柔淺淡的笑顏。

  「一劍已過。這算數嗎?」她問。

  江襲黛一怔,她稍微把人推開些許:「誰在打鬥之時,往別人家身上躲?」

  江襲黛不知道燕徽柔一顆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簡直是聞所未聞。只要她回過神來,下一劍便可削掉這小丫頭的腦袋。

  正當江襲黛要斥她一通時——

  「門主說是一劍,那我便只作了一劍的打算。」

  江襲黛的話哽在嘴邊。

  她忍不住眯眸瞪了燕徽柔一眼,只是燕徽柔卻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竟然……不算數嗎。」

  小女主似乎頗為妥協地讓了一步,遺憾道:「那還是假裝門主的劍刺到我好了。」

  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這小東西以退為進的本事實在是越來越高超了,一下子把江襲黛架得下不來台。

  江襲黛隱約覺察到了這一點,自唇角輕哼一聲,沒有與她過多計較。

  聰明點也是好事。雖然燕徽柔也就嘴皮子上面靈巧有餘罷了。

  「成了。別作出一副本座欺負小孩的模樣。」江襲黛伸出一根手指,戳住她眉心,直接將人抵開了,問:「你想要只什麼樣的?」

  「小貓?」燕徽柔道:「我看那種橘黃色的一般長得很敦實,圓滾滾的,感覺會很可愛。門主覺得呢?」

  「……貓?」江襲黛的目光慢條斯理地落在她臉上,頓了頓,突然輕輕一笑。

  「好。」女人柔聲應道。

  只是其後幾日,燕徽柔未曾想到,江門主哪怕是送禮,也總能給她一些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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