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4-09-13 23:59:35 作者: 食鹿客

  第20章

  江襲黛想來的地方,燕徽柔勸阻沒有半點用處。她瞧著那女人孤傲的背影——無法,也只得硬著頭皮跟上。

  一路走過去,攬月閣如她家大門,沒有任何人出來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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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爾能看見的幾名巡視的弟子,瞧見了那一抹紅衣身影,都紛紛僵在原地,或是退避三舍,無一人敢上前來應戰。

  燕徽柔輕輕拽住江襲黛的衣袖:「你的傷——」

  「燕徽柔。」

  江襲黛忽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燕徽柔的手背一痛,被她甩開,她悶哼一聲,連忙屈起手肘縮了回來。

  然而下一刻,燕徽柔便不動彈了。

  怒紅的劍抵上她的頸脖。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得極為相近。

  燕徽柔錯愕地盯著江襲黛,她被迫仰起頭,白皙的頸線擦著尖銳的劍鋒。隨著小弧度的吞咽了一下口水,那輕輕搭著的劍尖也動了動。

  「最好收起你那些無謂的關心。傷和你有什麼關係?」

  江襲黛:「一遍又一遍礙著本座,囉嗦得緊,惹人厭煩。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那雙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是真有些動怒。

  自從江襲黛進了攬月閣以後,心情似乎一直不怎麼樣。甚至說很差,與剛才一路來時不同。

  燕徽柔發現她受傷的地方會下意識緊繃,那是一種情緒的細小變化,仿佛只要踏上這片土地,就會重新牽扯起還未癒合的痛苦。

  所以她三番四次建議江襲黛不要來這裡。她覺得以她現在的狀態,並不合適再打鬥。

  但是江襲黛聊著便不理會她了,半點都不聽話。

  燕徽柔垂下手,安靜地看著她。無奈的是,江襲黛還是從那雙清澈平靜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恐懼,或許有的情緒只有憐惜。她像是一面澄澈的水鏡,溫和地照出江襲黛自己的身影。

  「好了。」燕徽柔道:「我不多言了。這些關切之言,就當我怕門主有事,失了容身之所。」

  她眨眨眼:「我沒有修為,只是一個凡人,獨自是活不下去的。」

  就當?

  也就是說她的原意並非如此。語氣仿佛哄小孩似的。不過燕徽柔的聲音很溫和,有一種熨貼的舒服,讓人實在無法沖她發火。

  江襲黛垂眸冷盯著她,她拿那劍身又碰了碰燕徽柔的頸脖。

  「你放心。本座若是有一日死了,死前必得一劍送你先歸西。」

  「黃泉路上的伴。」燕徽柔淺淺一笑:「下輩子興許也會遇到一起。門主對我厚愛至此嗎?」

  江襲黛:「……」

  燕徽柔又聽見那女人冷哼一聲,殺意倒是收斂了不少,只是似乎還是在悶氣。看來是嘴皮子不如她利索,又不知說什麼好。

  燕徽柔眼看著頸邊的劍鋒垂下。

  不知為何,她確實覺得江門主挺可愛的。皮囊雖艷,但底下好像是個任性的小姑娘。一看自己不順眼就威脅著要砍了自己,她這脖子戰功赫赫,少說都被江襲黛架過三次的劍,但實際上最嚴重的也就是罰她跪在殿前……還有被親醒了以後驚怒交加地扇了她一掌。

  不過這個認知放眼如今的整個修仙界,實在是有些過於小眾了。

  江襲黛撐起了傘,似乎是連餘光都懶得分給她,將燕徽柔擋在身後。

  燕徽柔跟在她身後,目光落在那把讓人修仙界聞風喪膽的傘來,白色的娟面,妖嬈怒放的佛桑花躍然於白傘面上,倒是與她那身紅裙很是相稱。

  兩人一路上山通行無阻,但江襲黛尋覓了一周,未果。

  攬月閣最高處的那方寶殿,已經塌方了。

  餘下的殘垣斷壁,弟子們還來不及修繕,此時餘留下一小撮人,正從事搬運。

  江襲黛在一旁靜靜看了會兒,她的衣裳顏色招搖,人又極為出眾,四周人怎麼可能看不見?

  只是在魔女面前跑是來不及了,還不如賣傻求保命。

  那些搬運碎石的弟子如喧譁的鳥群一般,丟下手中的活計全部聚集在一處,緊張地回望這個女人。但一旦站定,便沒有人再出聲,好像都在努力降低自己引起她注意的可能。

  「你們閣主人何在?」

  輕風之中,江襲黛開了口。

  一個管事的弟子顫抖地跪下來,害怕地答道:「……閣主去浩然宗了,不在這裡。」

  江襲黛感受了一番,確實未曾捕捉到那人的任何氣息。

  「是嗎?」她不由得皺眉,旋即又鬆開,勾著唇一笑:「那就勞煩諸位先留在此處了。我這就去一趟浩然宗。倘若沒見著人,休怪我取你們性命。」

  紅衣女人的笑容很嬌艷,像是桃花盛開在春風裡,但四周的門徒見了卻愈發瑟瑟發抖。

  江襲黛擡手便下了一道禁制,如同畫地為牢一般,圈住了攬月閣這一小處。

  隨後她便雷厲風行地揪起燕徽柔,一路踏上風脈,朝著浩然宗的方向而去。

  浩然宗也是如今修仙界不可忽視的宗門。而它成立時年較短,也僅僅比殺生門早上一段時間,資歷暫新。

  宗主謝明庭是個很厲害的人,短短几十年之間,便能將宗門發展至此,躋身於四大道門之一。

  雖然分了四大道門,但浩然宗宗主與攬月閣閣主私底下有些往來,倒也正常。

  都是正道仙盟的人嘛。

  燕徽柔被拎得多了,竟也慢慢能在天上的大風中睜開眼,逐漸適應起來,她見江襲黛仍然心不死地掉頭去浩然宗找人:「您今日是非得——」

  聲音淹沒在風裡。

  江襲黛默念了一句話,禁住了那丫頭的嘴。

  燕徽柔努力扯了扯她的衣袖,一攥入手心便不再鬆開。

  江襲黛發覺自己的衣袖被越揪越緊,手臂那一處勒得有些生疼了,像是要把這布料豁開一樣。

  「你到底想幹什麼?」

  燕徽柔終於能說話了,她輕咳了幾聲,「我只是想問……」

  「您這一次過去,是打算負著傷再打一架嗎。」

  「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能贏回門主內心想要的嗎?」

  燕徽柔難得語氣緊了些許,或許是生怕江襲黛再封了她的嘴,緊趕慢趕多說幾句:「抑或是說,您這次是想去殺了她報仇雪恨?」

  聽到「殺了她」這三個字,那雙桃花眼微微一怔,流盼過來。

  這個場面,江襲黛曾經想過很多。

  也許的確動過殺心。

  但冷靜以後並非本意,內心深處總有一種酸澀的情感。

  她本就不是個招人喜歡的人。

  這一劍下去——

  好像茫茫一片塵囂里,藏在她記憶深處的片縷溫柔,再也沒有留下什麼了。

  燕徽柔偏頭問:「那麼是打算當面對峙嗎?」

  「您是有想問她的話?問完了就心甘情願了?」

  「……並非,」江襲黛臉頰的青絲被風吹起,她皺眉望著前方,心裡卻浮出來一種無所適從的空茫。

  她會來一趟攬月閣,繞不開「李星河」這個因素。

  光論這件事,與展珂關係是不大的。

  但是江襲黛來了,卻一下子撲了個空,見不到人,又知道她跑去了浩然宗。

  這本無必要的事化為了一個繞死的繩結,就此梗在了她心頭。反而浮出一種——偏要去找找的意氣來。

  她是去——

  燕徽柔屬實問住她了。

  「……」

  江襲黛不知道。

  她若不去見她,但被接二連三地算計,被捅了一劍總歸耿耿於懷,有恨在心。

  她若去報仇殺人,但和展珂刀劍相向,怎麼想也沒覺得有多痛快。

  而她若去質問她,又能說什麼?好像什麼都已經說過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

  江襲黛的修為獨步九州,約莫是成也如此敗也如此,行事總是不拘禮法,全憑心意;換個角度而言,也鮮少去深入思考一些什麼。

  「只是想去罷了。我行事,與你有何干係?」

  江襲黛神色有些蒼白,不知是不是胸口那道傷又被牽動。

  她漸漸慢了下來,懸停於浩然宗上空,秀眉微皺,似乎覺得那地盤甚是燙腳,尋不到地方落下。

  耳畔,那道聲音很輕柔地落了下來,像是一片潔白的絨羽:「所以你想去見的是她,還是自己心中的執——」

  江襲黛施法,突然再封了她的嘴。

  *

  浩然宗殿內。

  宗主謝明庭正在與展珂對弈。

  展珂手裡夾起一黑子:「你啊,怕是又要輸了。」

  謝明庭面上倒不見窘色,只是見她似乎有意讓棋,卻把住了她的手,正色道:「這倒不必。」

  「區區一子而已。」展珂還是下在了原來的地方,似乎有所感慨:「還是多虧了你能讓我來浩然宗小住一番,養養傷,避避風頭。」

  「不然,」展珂垂眸,眼眶突然潤了些許,她勉強地笑了笑:「恐怕我也不能僥倖,要與清虛派的那位下場一樣了。倒是可惜了那位兢兢業業的掌門人,我與他共事多年,這如今……」

  「無妨。我與你也算是舊相識了,舉手之勞而已。」

  謝明庭見她雙眸垂淚,似乎很是傷懷,便出言寬慰道:「展珂,清虛派掌門一生清正,為誅魔而獻身,乃是我輩義不容辭的責任。想必他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你不必太過感傷。」

  「嗯。」展珂:「如今最要緊的是把那妖女除了。否則後患無窮。」

  展閣主輕嘆一口氣,柔順地靠在椅子上,雙眸淚光不知何時已經收了回去。

  她瞧著謝明庭,口氣幽幽道:「但是有點難。頭一次四大道門聯合都未拿下,而我此次趁她晃神捅了她一劍,可惜又棋差一招,只傷著了心脈,沒有讓她當場斃命。」

  謝明庭卻微微皺了眉:「說起前兩次,妖女固然可恨。只是不知道有一句話當講不當講——」

  「沒事。你說。」展珂溫婉地說。

  「我以為用感情這種招數對付她,倒也不甚妥當。身為正道之人,誅魔便有罪有狀地來……無需誘騙。」謝明庭道。

  展閣主:「騙?我何時騙過她。頭一次我邀她去靈犀山,也沒說幹什麼。這第二次的一劍,我不過說了幾句話,是她自個走神了。」

  她低下頭把玩著手上的玉鐲:「明庭,我只是順勢而為。這修仙界,是該清靜清靜了,容不下一個殘殺成性又無人壓制的妖女。」

  展珂的語氣很平靜,只是太過輕描淡寫。

  謝明庭固然厭惡江襲黛——因為江襲黛殺了靈山派滿門弟子,導致一大宗門頃刻間消亡,這於情於理都不應該。何況她和江襲黛之間,並無任何往來。

  但她卻知道展珂與江襲黛有過一段至為要好的交情。謝明庭是個重情義的人,慣愛拿自己度人,因此不大能理解為什麼展珂會如此平靜,心中一時覺得疑惑,但從道理上也摸不出太多頭緒。

  「你做得很好,算是為天下操盡了心。」謝宗主輕嘆了一聲,「只是聽聞你和她曾是……都快合籍了。我在想,這麼做於你而言是否……」

  「怎麼會。」

  展珂輕抿了一口茶,她微微皺了眉:「你誤會了,我和她沒什麼。」

  謝明庭問:「莫非傳言有虛。」

  「外界謠傳罷了。箇中滋味,旁人怎能看清。」那女人輕輕呵了口氣:「在靈山派的時候,本是她糾纏於我,引發了諸多誤會。你知道的,她修為比我高那麼多,我縱是想要拒絕也無從談起。」

  「她強迫於你?」謝明庭皺眉。

  「換做是你,枕邊人是個隨時能拔劍殺了你的瘋子,大半夜的睡覺都睡不安生,我……怎麼會愛上她。」展珂語氣輕柔下來:「權宜之計罷了,為了活命,當時也沒有辦法。」

  謝明庭神色稍緩,認真道:「難怪你會如此。」

  「無事。都過去了。」

  「清虛派掌門已逝,仙盟震怒,我想著,把那妖女負傷的消息放出去,自有義憤填膺之人去討伐她。」

  展珂言罷,又執起一顆黑子,她將其握在掌心中,輕輕嘆了口氣:「這一陣子,我想先歇歇了。」

  只是那黑子被夾起來,還沒落上棋盤。

  展珂的手一頓。

  謝明庭拿起了一旁的佩劍:「剛才有人來過。」

  展珂蹙眉,剛才波動的氣息甚是熟悉,讓她心悸了一下:「……是她,江襲黛?怕是衝著我來的。」

  「不去找她的麻煩,她反而敢闖上浩然宗的地盤來。」

  謝明庭冷著臉起身,手中利刃出鋒。她的劍重,鑲著一圈兒赤金的邊緣,與江襲黛輕奇詭譎的劍法是兩個數路。

  她聲勢浩大地拔劍,對著殿外氣息波動的方向斬出一刃。

  那個方位晃了晃,又如水痕一樣消失無蹤。

  展珂在身後跟來,兩人站在原地,一時都面色凝重。

  只是那道氣息似乎遠去了,半點也不像江襲黛的作風。

  展珂猶豫片刻:「當真是她?」

  「的確來過。」謝明庭彎腰,四處尋覓了一下,撿起了地上一段柔軟紅綃。

  撚過那縷薄布,仔細看去,還沾了零星血跡,血是新鮮的。

  謝明庭微微有些訝異,她只是警告地斬出一劍,示威遠大於實戰意義,怎麼還恰好中了。

  那妖女憑一己之力在四大道門的圍剿中來去自如,按理來說不該躲不過這一劍才是?

  「剛才你我二人的談話,恐怕是被聽了去。」

  展珂拿過那段紅綃,其上熟悉的柔香依舊。只是她皺了皺眉,將其丟在一邊,「明庭,我擔心她伺機報復。」

  紅綃輕盈地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謝明庭的手被展珂握住,似是無意之下攥緊的。

  只是謝宗主神色肅然,還在戒備四周的動靜,因而倒是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群山安靜,只有鳥飛。

  她將手中的重劍插回劍匣,聲音平和下來:「你放心。我已說了,既都是仙盟道友,來者是客,到了我浩然宗的地界,一定會力所能及護你周全。何況這麼多年,你也不容易。」

  「我就知道,」另外一女人笑了笑,展眉道:「你能理解我的。」

  「……」

  謝明庭嗯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話。

  「既然如此,那就陪著我再下一局棋可好?」

  聲音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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