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2024-09-13 23:43:02 作者: 無邊客

  第118章

  從鄴都關口出城的路只有一條, 過往停放的馬車寥寥無幾。

  唐青沿著官道徐慢返行,很快知道有人跟著自己。

  理應是蕭雋派來的,又或者就是蕭雋本人。

  他沒有靠近, 徑直走自己的路。

  

  接送他的車夫未得他示意, 也沒有輕易出聲, 而是安靜地跟隨著。

  另一邊, 車內的李顯義輕聲問:「城外天寒, 可要稍侍郎一程?」

  蕭雋:「他知道孤在跟著, 這時候無須接近, 讓他獨自靜靜。」

  李顯義稱喏。

  話罷,隨陛下一同望著在林間獨自前行的那抹背影,瞧著瞧著, 驀然發現,威嚴淡漠的帝王多了以前不曾有的柔軟和耐性。

  *

  天色很快陰沉,將要落雪。

  唐青趕在下雪前上了馬車,回府邸不久, 他揉揉泛紅的鼻尖, 在城外逗留接近一個時辰, 毫無疑問地感染了風寒。

  眼看蘭香愁眉苦臉地又要念叨,他披著滿背烏髮嚴嚴實實裹在錦被裡,好笑不已地開了口。

  「喝劑藥湯捂會兒便無甚大礙。」

  話雖如此,當蘭香火速把藥盛給他時,唐青仰天而望,幽幽嘆息,就差沒捏著鼻子喝了。

  這幾年在古代喝了不少中藥, 始終不習慣藥湯苦澀的味道,不如藥丸來得方便。

  輪到蘭香好笑, 她雙手叉腰,挺直腰背的說教道:「先生這般怕喝藥,今後勿要在外頭吹那麼久風吶。」

  唐青連連稱是,絲毫不覺自己一個年近三十的成年人,被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斥責有多丟臉。

  他活了這些年,也就對身邊的蘭香偶爾有些貧嘴的閒情。

  二人打趣幾句,唐青藥效起來,很快把自己蒙在溫暖柔軟的被褥里睡了一覺。

  覺至午後,他在書房理了一些堆積的公文,待用完晚膳和藥湯,很早就睡去了。

  翌日門前落滿積雪。

  蘭香和副管事帶著兩名僕人清掃,見他出來了,幾雙眼睛亮晶晶望著,無一不揚起笑臉問候。

  「先生早。」

  「大人早。」

  唐青淺淺一笑,逐個回應他們。

  他一席絳紫色儒雅秀致的官袍掩在斗篷里,行走時腰間的玉質官飾和環佩輕輕相碰,泠音叮鈴,端地飄逸出塵,踩著乾淨的階梯坐上馬車。

  府邸的幾人一致目送馬車平穩駛遠,直到看不見半分蹤影,這才意猶未盡的收起視線。

  府邸人的熱情,唐青尚可淡然相對,殿中宣布下朝時,金鑾寶座上投來的那道目光,卻叫他訕訕迴避。

  唐青夾在一眾官員中準備默默離開,拐個道,又被等候多時的李顯義截住了。

  李顯義笑道:「侍郎,陛下有請。」

  唐青雙手攏在斗篷里揣著,遙遙望了會兒灰濛濛的天。

  李顯義耐心地陪著他裝傻充愣,半晌,只好去了頤心殿。

  殿裡暖氣很足,沉香微醺,剛入大門,便覺心裡有股沉靜安寧之感。

  他解下斗篷,宮人將其小心鋪展開懸在黃花梨木的衣架上。

  唐青踩著厚底的氈毯,還沒走幾步,便知有人看著自己。

  隔著一扇九龍逐日的屏風,蕭雋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唐青拱手:「見過陛下。」

  蕭雋示意他品嘗案几上的溫茶,唐青飲了一盞,良心評價:」好茶。」

  蕭雋道:「今年進貢的雲頂雪景,過會兒讓宮人給唐卿送些到府上。」

  能呈至御前的貢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唐青垂眸:「多謝陛下賞賜。」

  蕭雋指腹在案前輕輕敲了一記:「今年治理凍災的策略有勞卿整理,天冷,多加休息,注意保暖添衣。」

  唐青又準備說些恭維的話,蕭雋話鋒一轉,與他就治理凍災政策聊了一會兒,隨後差人送象棋過來。

  暖閣里靜謐,偶爾響起棋盤落子的聲音。

  連著幾日,唐青只要進宮上值,總會被請到頤心殿和蕭雋下象棋,過程也不閒聊什麼,等他琢磨出來,棋子落下的速度越來越慢。

  蕭雋的意思他明白了,這是在借棋意表露運棋人的心思。

  唐青拋開公事不想了解對方,蕭雋便借棋傳心,甚至慢慢剖開他的弱點,叫唐青有了進攻的機會。

  靜默許久,蕭雋問:「為何不繼續攻勢?」

  唐青搖頭。

  恰逢李顯義送摺子進來,到了蕭雋批奏的時辰。

  奏摺經過歸類,一部分被略過,唐青知道那是什麼。

  尚書台也會處理呈遞到御前的摺子,一部分他們決斷,一部分送到御前。

  蕭雋在位第七年,後宮始終懸空,前幾年官員們還稍勢收斂,不敢多言,這兩年關於充納後宮的諫言又陸續多了起來。

  不管奏摺幾多,蕭雋都未曾批過。

  他望著眼前的棋盤,貴為天子,只要有意,多的是願意學會象棋規則陪他下棋的人,但這些年對方始終獨自對弈,又或……

  唐青暗嘆,懷著複雜的心緒起身向蕭雋告退。

  走到門後時,他繫著斗篷的動作停下,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與對方投來的目光剛好交匯。

  唐青偏回側臉,蕭雋道:「過幾日孤去城郊騎馬,卿可要一起。」

  唐青婉拒:「恕臣有些私事處理。」

  蕭雋:「也好。」

  *

  唐青如往日下完棋後離開皇宮,剛入大門,瞧見蘭香和副管事正在院中處理去年夏至囤積的糧米。

  蘭香道:「這些米遭受濕潮,若不及時吃完,過不了多久就要發霉了。」

  府內不缺糧米,素日都會屯放整屋。此時收拾出來受過潮的米,約莫可裝三車左右。

  他們一時片刻吃不完這麼多,唐青略忖,吩咐蘭香給另外兩名僕人發放一些,餘下的,便裝上車運去城外,免費分發給縣村裡的百姓。

  今年凍災頻繁,無論寒暑,除了幾座繁華城邑庇護的百姓,其他地方的百姓過得並不順意。

  趕上受災嚴重的地方,百姓會往大城方向遷移,大城獲取物資的方式更多,運氣好的話可以度過這個冬天。等最冷的時節過去,待春日回了暖,才返回住地耕織。

  蘭香連忙應是,和副管事一起整理,不消三日,收拾出整整五車的米。

  五車大米運往縣鄉當日,唐青也跟著去了。

  他去的地方叫牟高鄉,離鄴都有將近一個時辰半的車程。

  鄉里的百姓聽聞有米糧發放,老的拖著小的出來排隊領取,乍一見到唐青,紛紛跪拜,喊著見到了仙人。

  唐青寬慰幾句,許是模樣好說話又溫和,亂成一團的鄉民都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副管事帶著人管理秩序,讓百姓鄉民排好隊伍,只不到半時辰,幾車糧米全部分發完畢。

  唐青坐車返城時,一夥不知哪裡來的人把他們的馬車圍住,聲稱想要他救濟一些糧食和錢財。

  口頭上說是求助,其實更像打劫。

  唐青坐在車內,隔簾觀察,這夥人面目兇惡,體格也健壯,明擺著就是尋機挑事的。

  他還沒開口,那伙人便沖了上來。

  隨行潛在附近的暗衛出現,不用多時將其捆綁起來全部制伏。

  一夥壯漢望著唐青求饒,嘴上問他是哪家公子。

  唐青不語,未報家門。

  若報家門,明日該有摺子呈到御前參他幾本了,參他以官威仗勢欺人,欺辱流民云云。

  這幾年他主張諸如削減官秩,下發土地,賦稅薄收的政策陸續在大鄴全境推行,分化階層利益的後果就是得罪了不少人,

  但他背靠皇帝,又沒什麼由頭參他,即使有心,過去也沒太明顯的動作。

  暗衛領頭上前示意,唐青吩咐:「帶回去交給官府審理,該怎麼審就怎麼審。」

  *

  傍晚前他回到府邸,剛進門,就聽門房說有貴客在前廳等候。

  潛在身邊護著他的暗衛是蕭雋的親軍,他一出事,消息應該立刻就傳回了宮裡。

  唐青入廳,負手而立的男人背回身,徑直走到他面前,目光垂落,絲毫不動。

  他別下眉眼:「陛下。」

  蕭雋:「可有受傷。」

  唐青搖頭。

  蕭雋:「可有受驚?」

  唐青還是搖頭。

  蕭雋仍看著他,道:「還不若將你留在宮裡陪孤下棋,省得你在如此冷的天跑去鄉里。」

  唐青想再開口,門外宮人傳喚,卻是把宮裡的劉執太醫請來了。

  他道:「臣無礙。」

  蕭雋軟了語氣,低沉道:「先看看。」

  檢查一番,唐青只風寒未愈,太醫給他開了點常見的藥,還有些寧神養氣的輔湯。

  待人都離開,唐青倚在榻前想起身,蕭雋將他按了回去:「好好歇著。」

  唐青:「臣還沒用膳……」

  蕭雋:「過會兒你那丫鬟自會送到屋裡。」

  目光相對,唐青先別過臉,蕭雋笑笑。

  靜默中,蕭雋忽然從他枕邊勾起一條編繩,拿出熏置的香囊,放在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把玩。

  「這個香囊,可能送給孤?」

  唐青:「……」

  蕭雋:」若不願意那就罷了。」

  唐青:「陛下,這只是尋常不過的香囊……若陛下想要,臣自是奉上。」

  他想去盒子裡取幾個新的,蕭雋依舊將他攬回床榻:「孤只要這個。」

  唐青:「……」

  蕭雋理著他散在枕邊的髮絲,見唐青眉眼低垂,忽然開口:「過去卿說給孤做那把刀的話,不作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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