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2024-09-13 23:43:01 作者: 無邊客

  第117章

  殿內一片寂然, 唐青垂下的眸光落在象棋上,良久,似嘆息般開口。

  「陛下, 臣從不做事後的設想。」

  已經發生和沒有發生的事, 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之內。

  至於那些經歷過的, 他從不怨天尤人, 如果路線錯了, 那就想方設法矯正, 世上能自救的從來都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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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雋吃了他一子, 未被這句回答激起怒火,反而勾起淺淡的笑意,說道:「至少卿沒有否認。」

  唐青指尖一頓, 按著象棋沉默。

  記憶回到四年前,他的確沒有忘記見到蕭雋時的那一幕。

  隔著茫茫雨霧,這個馬背上居高而下和他對望的帝王,與他目光相撞, 一瞬間給他帶來了無法形容的震動。

  兩個時空穿梭, 那種初見時靈魂碰撞的感覺他第一次經歷, 很難忘記。

  蕭雋再次吃了他一子,車直指他的帥。

  唐青無奈:「陛下,我又輸了。」

  蕭雋不置可否:「卿沒有認真。」

  唐青無聲一笑:「即使臣全力以赴,輸了這局棋只是早晚的問題。」

  棋局如戰場,透過棋局博弈,可以知悉一個人心思。

  大鄴這幾年施行休養生息之策,蕭雋並未因此懈怠了骨子裡的戰意和運籌帷幄, 對方天生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無論對事還是對……

  唐青收起心思, 淺笑著搖了搖頭。

  蕭雋:「再開第二局?」

  唐青:「無論多少局,臣都不是陛下的對手。」

  他只想求全,求自我,以退為守,但蕭雋想的是征服,攻勢如雷霆千鈞。

  蕭雋看著他:「若卿向孤服軟,怎知孤不會讓你從孤這裡贏了下一局。」

  唐青:「若真那樣做,陛下就不是陛下了,服軟乞來的勝利果實,滋味未必有多好。」

  蕭雋:「卿連試都不願意嘗試,便篤信滋味不好?」

  唐青:「……」

  他溫聲轉了個話題:「臣想告退了。」

  離開時,唐青細心攏了攏斗篷,尤其將脖子遮圍得嚴嚴實實。

  蕭雋停在他身後,看著他有意的遮掩,說道:「今日孤會差人宣召任命韓擒為定西大將軍的諭旨。」

  唐青背著身沒動:「幾時啟程?」

  蕭雋並不介意唐青向自己詢問此消息:「三日後。」

  唐青:「臣知道了。」

  他向蕭雋拱手行禮:「臣請告退。」

  蕭雋走到門外,此時唐青就要下台階,餘光一轉,望著四周把守巡視的禁軍。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傳出去不知又要招起多少閒話。

  他率先停步,溫聲叮囑:「陛下,請留步。」

  蕭雋挑眉,唐青不再多言,頭也不回地走了。

  寒冬淒楚,春潮將至。

  起了股風,蕭雋目送遠去的唐青,青年披著的雪白貂篷迎風而擺,好似一朵潔白無瑕的雪蓮花。

  李顯義迎到門後:「陛下瞧著心情不錯。」

  蕭雋沒有否認。

  韓擒定駐幽州,皇叔也不在王城,唐青身邊只有他,縱使方才沒有得到回答,可唐青並未否認。

  他此生只在疆場中縱橫,在江山社稷上博弈。於戰事,不管危機多少,又或失敗的機率遠超勝利,凡是有一絲機會,足可讓他抓住時機,扭轉干坤,乘勝追擊。

  只要唐青沒有否認,抓住這一絲機會,即使微弱,於他而言也足夠了。

  **

  年初積壓許多公事,唐青回到府上,用過膳食便去書房處理。

  已過掌燈時分,外頭飄了雪,他執起手邊的茶水,入喉溫熱,清香的茶息化解幾分疲憊。

  蘭香進門催促:「先生,該歇息了。」

  唐青頭也不擡:「再等等。」

  又忽然問:「幾時了。」

  蘭香看他過度辛勞,有些不情不願地應道:「都要過子時了。」

  唐青輕喃:「是很晚了。」

  這幾年他作息規律,忙到此時,頭腦已經昏沉得不行,明日一早還要送人出城,於是歇了辦公的心思,打算回房睡覺。

  剛起身,人就晃了晃,眼前的燈火也跟著搖晃。

  蘭香眼疾手快地攙著他,愁眉苦臉地勸著:「先生,明日不許忙到這個時辰了。」

  唐青邊走邊輕揉眉心:「好。」

  蘭香嘟囔:「知道您是為了空出時間送大統領離開,但也不能不顧身體呀。」

  明早韓擒啟程去幽州,此一別,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見。

  韓擒是唐青兩世中少有的知交,無須對方通知,出於情誼,他也會相送一程。

  想著此事,唐青睡前服用了一劑湯藥後,很快沉沉入睡。

  **

  翌日,天剛灰亮,他起身更衣,就著蘭香送進房內的溫水洗漱。

  昨夜落了一宿的雪,唐青穿著厚實棉絨的禦寒衣物,乘坐馬車趕往城門方向。

  一地寒白,朔風凜冽的刮著城門,目光所及,威武嚴肅的鄴軍整裝待發。

  軍隊為首的男子著玄色鎧甲,唐青出現在城牆高處,瞬間看到韓擒的背影。

  對方似有感應,側身回首,與他遙遙相望,很輕地點了點頭。

  城門外十里地,唐青的馬車不緊不慢駕駛在官道上,直至帘子外響起一道聲音。

  「先生。」

  唐青以指尖挑開車簾,朝對方淺笑:「我來送你。」

  韓擒目光湧出感情,還有不舍。

  唐青下了馬車,韓擒牽著馬與他落在軍隊後方。

  「原本想早點來送你,結果還是晚了些時辰。」

  韓擒低聲道:「先生有此心意,我已知足。」

  唐青舒緩地呵出一口氣:「在幽州好好照顧自己。」

  韓擒看著他:「先生也要照顧好自己。」

  他笑問:「會捨不得離開嗎。」

  韓擒不假思索:「會。」

  但他須得離開,父兄留在鄴都,皇上需要他治理幽州。且在西北那片疆域上,每一處都流傳著關於唐青神降的事跡。

  為此,無論出於忠心還是私心,他都甘願守護那片土地。

  瞥見十五里的石碑,韓擒先開口:「就到這裡吧。」

  唐青停步,還欲說話,身子一暖,卻被韓擒擁入懷裡,緊接著微微凍紅的鼻尖印下一道濡濕溫熱。

  韓擒擁著他,吻著他,這份親昵已不再適合他們,但面臨分別,唐青閉起眼睛,沒有推開。

  不久,韓擒鬆手:「先生,我走了。」

  他一雙星目中含了淚意:「多謝先生沒有推開。」

  唐青背過身,唇邊始終揚著笑。

  直到再也看不見軍隊和韓擒的蹤影,他垂首,神情有些黯然,眸里微微濕潤。

  遠處的林道上停著一輛馬車,蕭雋透過車簾,看著自始至終不發一語的青年,目光閃過幾分妒意,幾分痛楚,幾分失落。

  百轉思緒最終歸於平靜。

  他低沉地開口,仿佛自言自語。

  「這是孤讓他最後一次為別人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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