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09-13 23:40:08
作者: 無邊客
第17章
天牢晦暗,常年不見光的地方蔓延著一股陰冷氣息揮之不散。
踏入牢內,唐青心臟無端發緊,仿佛被一份沉抑森冷的壓力抵在胸.口,不由深深透了幾口氣。
韓擒如往日肅冷著一張臉,餘光卻始終留意著旁邊的青年。
捕捉到唐青的異樣,適時停步,低聲問:「可還好。」
「無甚大礙,」唐青緩過來,牽動唇角,溫聲道:「勞煩統領繼續帶路。」
來到關押梁名章的牢房前,乍一見到對方,唐青心下一酸,靠近門口。
聽到動靜的梁名章回頭,神情中閃過意外和欣喜。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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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望向韓擒:「統領,我想與他說些話,可否行個方便。」
韓擒輕點下頜,讓出此方安靜的空間。
相隔牢門,借著灰暗的光線,唐青和梁名章彼此注視,都在默契的觀察對方,一個心安,一個心酸。
梁名章沒太靠近門口,連日來他被關押在此,未曾洗漱,身上有什麼味自己都聞不到,可想都能想明白定很難聞。
唐青甫一靠近,便給這污穢晦暗的牢房帶來一絲舒適溫暖的氣息,他怕自己臭到這般精緻的人。
四目相對,良久,竟一時都忘了開口。
還是唐青先回神,眉眼悉數堆積著愧疚,啞聲道:「驚鴻,你瘦了不少。」
梁名章細細端量,一身絳紫鶴紋寬袖官服襯得唐青身子輕盈飄逸,微微嘆笑,道:「你平安就好。」
唐青忍不住又湊近幾步,幾乎貼在牢房門前。
「審查梁王府的結果已出,驚鴻,我……我向皇上爭取過,最終還是無法改變太多,抱歉。」
「罪責理應在我,受罰的也應該是我。」
他揚起的嘴角漸漸落下,終是勉強維持不住那抹淺笑,輕道:「要害得你挨板子了。」
梁名章未生怨憤。
「此般結果已然是最好的結果,先生莫要自責,且當它是梁王府的命罷,命里該來的東西,如何擋都擋不住,大伙兒還能再回到南郡就足夠了。」
唐青:「……」
雙眸低垂:「抱歉,我回不了南郡。」
梁名章:「我明白。」
看到唐青一身官服,就已知曉。
唐青才思靈敏,非常人能及,過去就隱有不安的預感。直覺告訴梁名章,南郡留不住這般靈氣的人。
留了一年,只一年……已教他滿足了。
梁名章甚至在暗中鬆了口氣,寧可皇上任唐青為官,也不想看見唐青受到當時的對待。
他道:「今早聖旨已下,待明日受完刑,我便帶著安樂和小瑞回去,屆時……偌大繁華的鄴都,只留你一人。」
四周安寂,半晌,才聽唐青輕輕「嗯」了聲。
他忽生茫然,為明日將要面對的離別而滋生悵然。
來到大鄴,梁王府是他最為熟悉的地方,梁名章於他而言,更是為數不多的朋友,或比朋友更為親密。
他在異世無依時,對方給予了他一切,在梁王府的一年,自己始終由著性子度日,覺得很愜意與安心。
而他就要留在鄴都,或許此生都沒有機會再去南郡,沒有機會再見到對他意義非同的人和環境。
梁名章仿佛看出他內心所想,縱然心有落寞,仍如舊日那般溫和寬慰:「別難過,若有緣,終有再見的機會。」
「是啊……往後的日子誰能預料,」唐青笑著,桃花眸里流光瀲灩,「怕明日不便,此時此刻,我同驚鴻喝酒如何?」
又如過去那般調侃:「之前出於身子的緣故,驚鴻總不允我喝酒,明日一別……」
他輕聲道:「就喝一杯吧。」
梁名章欣然接受:「好。」
唐青朝另一道方向走近,望著還在的韓擒,笑問:「統領可否賞下官一壺酒?」
韓擒沒說給不給,只問:「能喝嗎。」
唐青一忖,淺笑間難得多了些許的心虛:「極少喝。」
韓擒看著他:「此處等我。」
唐青便原地等候,很快,對方拎了壺酒來,還捎帶兩個酒盞。
「春日梅香,光祿寺的宮人在梅花繁盛時,佐以鮮果,釀製了不少纖梅酒,勁頭輕,多喝幾口並無礙。」
唐青從韓擒手上接過酒壺和酒盞:「多謝統領。」
他踱步返回牢房門前,朝始終注視自己的梁名章晃了晃酒壺,斟滿其中一盞,遞了過去。
梁名章接酒,隨後唐青給自己倒了一杯,道:「驚鴻,你過來些。」
梁名章解釋:「我數日未曾……」
唐青打斷:「我豈會嫌棄。」
於是隔了幾步的人慢慢靠近,唐青靜靜地看著對方。
此時兩人默契無言,只你一杯我一杯的飲著帶些清甜味的梅酒。
適時之後,唐青道:「明日我會想辦法過來送你們。」
借了韓擒的方便,不適合在天牢久留。三杯淡酒下腹,唐青跟隨韓擒離開牢房。
**
春末暖風微醺,涼涼暖暖的氣息吹拂肌膚,唐青前一刻還清醒的頭腦湧起輕微飄忽之感,眼尾泛出淺淺粉紅。
落日在皇宮西角隱沒,宮燈點亮,照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唐青目視前方:「今日之事,多謝統領幫忙。」
韓擒:「先生無需時時與我道謝。」
唐青道出疑惑:「你是何時假扮成元蠡的?」
韓擒:「那日他去了楊記鋪子買米酥,在巷中窺探到郡守與反賊勾結一事,我便趁他不備打暈了他。」
唐青喃喃:「這樣啊。」
巡值的侍衛過去了一隊,觀四下空無一人,唐青停步:「統領,下官還有一事相求。」
韓擒垂眼看著他,似乎在認真地等他開口。
唐青:「大人既為禁軍統領,想必對外傷處理有不少經驗,不知可否給下官一點治療外傷的藥物。」
梁名章的東西早被收繳,明日受刑完畢,唐青擔心沒有傷藥醫治。
替他診治的醫官跟李顯義走得近,時常回話,若他向醫官尋外傷藥物,事出突然,萬一傳到李顯義耳邊,皇上定會知曉。
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唐青寧可承韓擒的人情。
韓擒道:「有。」
又開口:「若先生明日想送對方出宮,我替你引路,順道將藥交給先生。」
唐青應下,沒問韓擒為何對他如此照顧。
迎上那雙肅沉專注的眼睛,除了一開始的愧疚,還夾著幾分沒有言明的微妙思緒。
**
翌日,唐青正午散值,徑直去了跟韓擒約好見面的地方。
他走得匆忙,趕到目的地時還喘著氣。
韓擒已經站在那裡等候,見他如此,只道:「先生以後無需趕來,我會一直等。」
唐青自動忽略這聽起來甚為曖昧不清的話:「先過去吧。」
有韓擒帶路,唐青出宮自如,不用接受層層盤查。
護送梁名章返回南郡的馬車已停在宮門外,唐青準備趕去,韓擒道:「等等。」
他遞給唐青一個瓷瓶:「傷藥。」
唐青露出感激一笑,接過藥瓶上了馬車。
車內,受過刑罰的梁名章趴著,見他來了,手臂撐起,儘量支起半身。
唐青上前扶穩:「好好趴著休息,莫要動了。」
他打量消瘦不少且面色微白的青年:「驚鴻……」
梁名章面上慣以溫和笑意:「別再說什麼抱歉、對不起之類的話。」
又道:「托統領幫忙,這些馬車都是他安排的,我的身體讓醫官看過,敷了藥,還清洗了一番,渾身清爽許多。」
唐青點點頭。
梁名章遲疑:「統領他……」
餘下的話還未出口便咽回嗓子,喉嚨湧出幾分酸澀。
注視唐青清雅美麗的面容,他知這樣的人終究是自己無法留下的。
不管當今皇上,還是車外那位禁軍大統領,無論唐青要做何事,或選何人……他都沒有立場干涉。
壓下苦澀,梁名章只近近打量面前的人。
怕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此刻多看看。
唐青遞出藥瓶:「驚鴻,給你的外傷藥。」
梁名章精通醫術,對傷勢可以獨自照料。但在此刻,他受領這份關懷,淡笑:「讓你擔心了。」
「先生,此去路遠,你在宮裡切記要好好照顧自己身子,等我回了王府,今後若有機會,會往宮裡給你送些東西。」
又從袖中取出幾張紙:「上面是我照著你的病症寫的幾道方子,如若遇到不便,多多顧著自己,凡事都以身子為重。」
唐青收好藥方:「明白。」
梁名章道:「元蠡陪著安樂和小瑞在另一輛馬車,他們在牢里沒受什麼苦,就是環境差點,瘦了些,等你過去看看他們,我就帶他們離開了。」
唐青:「……好。」
梁名章看著他,目光湧出幾分溫熱的眷戀:「時辰不早,先生過去吧。」
唐青正欲起來,腰肢一緊,旋即讓梁名章擁住。
一陣微風吹襲,帘子拂開半面。
唐青回抱,指尖搭在梁名章背上。
「此去路長,多多保重。」
梁名章克制著攬擁唐青的畫面,落在不遠處等候的韓擒眼底。
半晌,唐青走下馬車,去了另一輛車內見見兩個孩子,他見元蠡無事,便安心目送馬車駛離宮門。
唐青眼角微紅,有些濕意。收起情緒後,朝韓擒微微笑著:「耽擱了些時辰,可以回去了。」
韓擒看著那雙桃花眼漣起的細細水光,眼前浮起兩人相擁的畫面,緊了緊手指,默然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