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024-09-13 23:08:36 作者: 見綏

  第53章

  女人泛紅的桃花眼如被一陣急而密的春雨揉碎, 濕漉漉的,可憐極了。

  葉清羽微怔,自責頃刻淹沒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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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開始後悔方才任由酸意發酵, 竟惹哭這隻小熊貓了。

  熟練從口袋裡拿出紙巾, 小心地給漂亮老闆擦眼淚,輕聲細語:

  「對不起。不記得就不記得了,不重要, 沒關係的。」

  這隻哭包小熊貓嬌得緊,似從小被誰慣成這般。

  動作大一些會嚇哭投降, 迫得緊一些也會脆弱流淚。

  只能被如珍似寶地捧在手心, 順著哄著, 不能委屈一點。

  眼下的淚痕正被溫柔呵護, 裴小能貓忍不住微闔桃花眼。

  擡手依賴地揪上葉清羽的袖口, 動作間無意觸碰到對方手背。

  葉清羽感覺女人的手冰涼。

  她的指尖動了動, 還是忍不住將那隻手握進手心, 仔細用自己的體溫捂熱。

  「是我不好。」她柔聲道歉, 「以後都不提了。」

  裴小能貓咬了下唇。

  腦袋陣痛漸止, 心裡卻莫名空得有些想要抱。

  「要……」

  討抱的話剛出口,恰逢柳綿匆匆忙忙地經過,朝她們打招呼。

  瞥見那隻小熊貓眼眸緋紅, 似被人類欺負狠了,她不由腳下一頓。

  於是, 到嘴的「抱」字硬生生斂回, 裴小能貓微揚起下巴,一張梨花帶雨的可憐面容顯出氣定神閒。

  「要乖乖地聽我話。」她緊急改口。

  葉清羽很快反應過來, 有些忍俊不禁。

  配合地溫馴道:「聽的。」

  柳醫生一頓。

  這小能還挺會演。

  方才分明在那可憐地被擦眼淚、手還直往人類手心鑽,現在倒是霸道上了。

  天塌了不要緊, 有小能的面子頂著。

  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快步離去工作了。

  經過這麼一遭,方才的氣氛被衝散,話題也自然而然地揭過。

  一人一能回到金璨病房,床邊圍坐的小獸聽完她們帶來的消息,都困惑又唏噓。

  「但願那不是璨璨的主人,否則對璨璨打擊太大了。」

  似是「主人」二字觸動開關,床上小狗舔舔燒得發白的唇,倏地出聲:「姐姐。」

  大家連忙低頭看去。

  卻發現她並沒有醒,應是渾噩做夢了。

  夜愈深,金璨的高燒只稍微退了一點。

  大家無法放心回去,乾脆就一起歇在寬敞的vip病房,晚上輪流察看金璨的情況。

  設完值守鬧鐘,小獸們紛紛化作原形,散落著趴在幾個狗窩裡,尋找心儀的角落睡了;羅汴也躍進柳綿送來的水缸中,勉勉強強將就一晚。

  大家不約而同地將唯一的陪護病床讓給不睡窩的人類。

  而人類懷裡擠進一隻小熊貓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先前沒有討到的抱抱,此刻自然而然得到了,裴小能貓有些滿足。

  爪爪扒拉著年輕女人的前襟,毫無防備地睡得酣甜。

  熄了燈,整個病房被夜色浸滿。

  第一次這般和大家共處一室睡覺,葉清羽感到些許新鮮。

  小動物同事們睡覺安靜,不打鼾,只是偶爾囈語。

  「菜、菜里有毒……」

  豹豹翻了個身,喉間低低發出大型貓科動物危險的咕隆聲,很快又噤音了。

  小鳥啾啾兩下,委委屈屈地抖抖羽毛:「這是求偶的毛……你,你怎麼用來做鳥毛撣子……」

  葉清羽耳尖微動,前所未有地深刻意識到同事們都是小動物這件事。

  實是奇妙。

  夜半,陰雲散去,清白月光籠罩。

  她看見裴小能貓伸舌舔舔齒尖,輕「嚶」了聲,隨即含糊不清地說:「帶我去上學,下課摸摸我……」

  心跳一頓。

  是夢見「那個人」了麼?

  還上學,難不成是青梅青梅……

  葉清羽輕撫懷裡的毛茸腦袋,被睡夢中的小熊貓蹭蹭手心,軟糯的絨毛直蹭得心尖發癢。

  她咬住唇瓣,眼中是自己察覺不到的濃重的占有。

  -

  天蒙蒙亮的時候,金璨緩緩睜眼。

  昏迷間渾渾噩噩大夢一場,將過去短短几年狗生重溫了一遍。

  「姐姐……」開口嗓音綿弱發啞,燦金色的毛茸腦袋眷戀地蹭蹭枕頭。

  周圍的小動物們聽到動靜,瞬間醒來,一起湊到床邊。

  「璨璨,你醒了?」

  金璨眨眨眼,視線逐漸聚焦。

  發現這裡是熟悉的醫院病房,而女人溫柔的面容和撫摸只是夢影。

  狗狗眼頓時蔫了。

  片刻後,柳綿趕來病房,探看金璨狀態後鬆了口氣。

  「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金璨低低地說,病後整隻萎靡,頗具歉意。

  小獸們都連忙搖頭:「你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別有負擔。」

  隨後重做了一些檢查,金璨的健康數據雖不算特別好,但也在正常範圍內,稍微調養即可。

  被叮囑一堆注意事項後,她出院了。

  一行人獸浩浩蕩蕩地離開醫院,一部分坐三輪車,病號小狗則跟著葉清羽和裴絨坐汽車。

  地下車庫裡,葉清羽剛坐進駕駛座,擡眼便見對面停著輛深灰色豪車。

  有黑衣保鏢打開後門,扶一個女人坐了進去。

  她眉眼微動。

  是那個「遲逾小姐」。

  幸而後車趴臥的金璨看不見,狗狗閉著眼,兩隻軟耳朵蔫耷耷地垂著。

  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開出,駛離了綿綿小動物醫院。

  ……

  深灰色的豪車上。

  開車的保鏢問后座女人:「遲瑜小姐,是否需要像上周那樣先去花店購花?」

  遲瑜正閉目養神,昨晚被金毛幼崽鬧騰一夜,根本沒睡好。

  聞言,她睜開冷淡的眸,裡面划過自嘲的笑:「買花?」

  「還不是會和我一樣,完全不受她待見。」

  說完,她看向一旁狗籠里的幼崽,「恐怕也只有狗能入她的眼。」

  保鏢握緊了方向盤,小心翼翼地請示:「那直接去醫院了。」

  口罩遮掩的唇瓣緊抿,遲瑜沒有回應。

  豪車駛入B市東部郊區,來到一處景色秀致的高級私人醫院。

  乘坐電梯直上頂層,走過長廊,來到貴賓病房。

  遲瑜在保鏢面前張揚如斯,站在病房門口卻目露遲疑,指尖無聲揪住衣角。

  停頓須臾,擡手輕輕敲門,「篤篤。」

  「姐姐。」

  她緊接著喊,嗓音里有一絲小心的顫。

  裡面無人回應。

  遲瑜深呼吸一下,對保鏢說:「你們帶狗站在門口等我。」

  隨即輕輕壓下把手,推門進去,又仔細闔上。

  病房的窗戶是敞開的。

  窗簾拂盪、春風灌入。明媚晨光輕躍於窗頭翠綠的植物葉尖,滿是蓬勃生命力。

  而與這份蓬勃相對應,床上有具羸弱單薄的身軀,削瘦得幾乎只剩骨頭,像即將枯敗的病木。

  女人生得很美,骨相絕佳。

  憔悴的病意無法將那份出塵遮掩半分,她濃密的鴉羽輕扇間,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更何況,眼尾還瀰漫著潮濕病弱的紅。

  遲瑜看著那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眼中閃過暗涌的痴迷。

  為什麼同樣的面容,長在姐姐臉上,卻有種迥異的勾人呢?

  「姐姐,你醒了。」

  她輕輕地說。

  說話的微小氣流在空中盪開連漪,輕碰床上女人白皙的耳廓,觸擾了這副靜默的畫卷。

  她沒有朝遲瑜看去,目光依舊虛虛落在窗頭綠植上。

  蒼白乾燥的唇瓣微動,開口嗓音低啞:

  「你找到她了?」

  遲瑜呼吸一緊。

  沉默幾秒後,她避而不答:「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說完,她走出門外,將那籠金毛幼崽提了進來。

  遲瑜有些小心地說:「這隻金毛犬血統純正,品質極佳,是我特意為你……」

  晃動間,金毛幼崽從睡夢中醒來,嚶嚶叫了幾聲。

  遲逾耳尖輕動。

  微僵的脖頸扭轉,看向籠里那隻漂亮活潑的小狗幼崽。

  她古井無波的眼眸里驟現驚痛的裂痕。

  遲瑜還在屏息期待姐姐的回應,卻見女人蒼白唇瓣翕合,聲音喑啞:

  「……滾。」

  說完,她便捂唇低咳得肺腑俱顫,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手捏緊床單。

  咳得渾身肌膚泛粉,眼尾的紅也更濃郁了些。

  遲瑜眼睛睜大,連忙對門外保鏢說:「叫醫生!」

  隨即慌張想要上前,卻見骨瘦如柴的女人直往被窩裡瑟縮,眼角淚水滑落,憔悴的面容有種絕望的枯槁。

  「你走。」她顫抖著說。

  遲瑜最後和金毛幼崽一起被趕走了。

  她不明白。

  姐姐為什麼毫不在意血濃於水的親人,卻對一隻死去的狗那麼念念不忘。

  醫生檢查完確認無事後,護工阿姨拎著飯和水果進來,坐在床邊準備餵遲逾吃飯。

  遲逾起初不願意吃,後來又同意了。

  如往常那般,一定要自己吃。

  她身子太弱,勺子都捏不穩。指節浸染脆弱的薄紅,勉勉強強吃進幾口。

  這逾小姐性子太倔強,阿姨沒辦法,起身準備幫她削水果。

  在床頭櫃動作間,無意碰倒了一個袋子。

  那是遲瑜方才提來放在床頭櫃的,裡面是乾淨的衣物和用品,不知為何還胡亂塞了本雜誌。

  雜誌表面光滑,順著倒勢落了出來,掉在床頭。

  漂亮的明黃色在餘光頗為惹眼,遲逾微微偏頭,看見雜誌封面有各種各樣可愛的動物背影,包括金毛犬。

  《小動物生存指南》第一期。

  遲逾怔怔地看了片刻,回過神來。

  擡手捏住雜誌,想將它放回床頭櫃去,可連高舉起手的動作都吃力得完成不了。

  身體太差,脆弱得風一吹就會散了。

  這邊阿姨集中精力在削水果上,也沒注意雜誌掉落床頭。

  下午,遲逾躺在被子裡悶咳,感覺身體滲熱,隱隱似是有些發燒。

  「璨……」她下意識喊。

  耳畔沒有小狗爪爪「噠噠噠」觸地,歡快朝她奔來的聲響。

  晃過神時,她一時惘然。

  齒尖不自覺咬得唇瓣流血,混著淚一起淌到頸間。

  挨過這一陣顫抖已是幾小時後,窗外暮色泛濫。

  遲逾收斂情緒,吃力地撐著半身瘦骨坐起。無意看到床頭那可愛的雜誌封面,眼睫微垂。

  遲瑜不給她手機,也沒讓她接觸網絡,明面照顧,實際卻有些像半監禁。

  醒來一個月,她從只能轉動眼球,到如今可以簡單對話交流,一直都沒有接觸過社會,甚至基本沒看過文字。

  想著,她指尖微顫,努力將《小動物生存指南》挪過來。

  輕輕翻過一頁。

  【不要製作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動物玩偶,否則春天就會被揉揉得腦袋放煙花了。】

  遲逾眉梢輕斂,微微歪了下頭。

  醫生說她大腦狀態恢復得很不錯,可看著雜誌里的句子,她覺得自己應該罹患了失讀症。

  每一個文字都還算認識,但左看右看,連起來竟讀不懂是什麼意思。

  遲逾的心裡浮起一絲惶然。

  昏迷近半年,她果然痴呆了。

  就如同這些天強忍痛苦、緊咬牙關,努力地做身體上的康復訓練,此時她逼迫自己繼續閱讀,做大腦的康復訓練。

  然而一頁一頁讀下去,卻只是愈加滿頭霧水。

  尤其閱讀鵜鶘與大鵝那一段時,竭盡全力理解之際,額間都滲了飽受折磨的細汗。

  直到看見最後的【救援欄目】。

  那是一個金毛犬的故事。

  失讀症似是忽然治好了。

  從第一行開始,文字閱讀得順暢起來。

  而遲逾卻看得呼吸愈沉,後來渾身開始痙攣顫抖。

  十分鐘後。

  護工阿姨推門進病房,手裡拎著晚餐。

  擡眼看見遲逾蹭到床沿,即將要栽倒下床,她連忙驚呼:「逾小姐!」

  遲逾擡頭朝她看來,瘦得尖尖的下巴懸綴著晶瑩的水珠,指尖顫著指向雜誌上的救援號碼。

  「求、求您幫我撥打這個電話——」

  -

  絨竹工作室到了下班時間。

  金毛犬蔫蔫耷耷地窩在工位上,腦袋埋在兩隻爪爪里,仍舊提不起勁。

  「叮叮叮——」

  倏地,許久沒有動靜的救援專用電話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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