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兩天一夜的團建有驚無險地結束。

  周日晚上, 客車一路順暢地開回市區，將人和獸們分別送到各自住處。

  昨晚折騰太過，葉清羽回到家時難得感到些許疲憊。

  沐浴後懶散地鑽進被窩, 關燈準備睡覺。

  「嘀嗒——」

  窗戶處忽有幾道清脆聲響。

  緊接著, 疾風裹著密而急的雨點擊撞窗面，醞釀已久的暴雨驟然而至。

  幸好沒有打雷，否則漂亮老闆又該害怕了。

  想著, 葉清羽安逸地闔上眼，抓過毛絨玩偶抱在懷裡, 揉揉毛茸腦袋。

  即將睡著的前一瞬。

  叢林那隻大型食草野獸的翡翠色眼睛驀地在腦海閃過, 隨後浮現的是烏姝的同色眼眸。

  她睫羽微顫, 忽然睜開眼。

  -

  周一, 又是上班的日子。

  葉清羽從家裡出門時, 裴小能貓也迷迷糊糊地從床上起來。

  她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臉, 無意發現自己的兩手指甲短短, 像剛被修剪打磨過。

  顯然是她那寶貝人類的手筆。

  「……」

  裴小能貓凝固半晌, 完全不記得它們是何時被剪掉的。

  難道我已經習慣自己是一隻爪爪不鋒利的小熊貓了。

  她有些憂鬱地想。

  就在裴小能貓悶悶不樂地從三樓下來時, 工作室的動物們正聚在一樓客廳，嘰嘰喳喳嚷嚷，緊張又激動。

  看到裴絨下來, 小獸們連忙道：「絨姐！救援熱線來電話了！」

  《小動物生存指南》出版前，工作室特意購置了新的手機和電話卡, 作為救援專線。

  而自雜誌發售以來, 這是這台手機第一次響起鈴聲。

  裴小能貓的耳朵霎時支棱起來，顧不上悼念消失的爪尖, 快步往客廳走去，「快接。」

  大家圍坐在一起, 接通電話後開了免提。

  電話那端很快傳來小姑娘糯糯的聲音：「你好，請問是《小動物生存指南》嗎？」

  裴小能貓清了清嗓子，「是的。」

  「我、我是一隻海獺，一直在找媽媽，但是找不到她。」

  小姑娘細聲細氣地說著，聲音有些濕漉漉的，「昨晚下暴雨，我的房子被徹底沖毀了，現在不知道該去哪裡……」

  小姑娘低落道：「我之前看到雜誌上說，你們會幫助小動物，所以嘗試打電話向你們求助。」

  昨晚暴雨下得極猛，聲勢洶洶，似要用將整個B市淹沒。

  也不知道這隻小海獺是怎麼過的。

  裴小能貓眉梢微斂，恍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曾無家可歸，淋成一團濕耷耷的小熊貓湯圓。

  「你現在在哪裡？我們去接你。」她說。

  小海獺眼眸微亮，擡了一下頭，認真比劃：「我在一朵雲下面。」

  感覺電話那頭短暫沉默，她著急地揉了揉臉頰，「雲，雲旁邊還有一隻鳥飛過。」

  「先別著急。」裴絨溫聲對電話那頭安撫道，「問問路邊的雌性人類。」

  費了好一會兒功夫，終於弄清楚小海獺的位置和具體情況。

  恰好那處離毛絨街不遠，大家立即準備開三輪車去接獺。

  於是葉清羽剛到公司門口，便見同事們正一起坐在三輪車上，風風火火要出門的樣子。

  裴小能貓一眼看見自己的人類，勾勾手指：「快上車。」

  葉清羽反應很快，動作輕巧地上車，在漂亮老闆身旁落座。

  「裴總，我們這是去做什麼？」她好奇地問。

  「剛才接到了救援電話。」裴小能貓說道。

  葉清羽精神一振。

  是要去救援小動物了麼！

  羅汴將速度拉滿，三輪車如矯獸穿梭街頭。

  十分鐘後，她們循著小海獺提供的地址，來到一個破敗小巷。

  小巷的盡頭站著一個大約十六七歲、染著一頭褐色長髮的可愛小姑娘。

  她眨著水汪汪的眼睛，渾身濕漉漉的，衣角還在不停滴答淌水，整隻被暴雨淋了個徹底。

  一個破爛潮濕的狗窩堆在她腳邊，許是驟雨沖毀，也可能本已殘破。

  這場景看得葉清羽心頭微緊，她記得這位小姑娘——

  《小動物生存指南》發售第一天，她和漂亮老闆去商場書店探查，是這小姑娘領走了第一本免費雜誌，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不止……比那更加眼熟。

  小姑娘擡眼望來的一瞬，葉清羽的記憶紛涌，倏地想起上個月看過的一則新聞——

  渾身是水的女生孤身闖進電影發布會現場，被保安架走時大喊要找媽媽。

  新聞里的女生好像就是這個小姑娘。

  「我們是《小動物生存指南》，你方才打了求助電話對麼？」裴小能貓確認。

  小海獺點點頭，孤零零地站在被沖毀的「房子」旁，面對一眾陌生人獸，沒有顯出絲毫怯懦。

  只是身體單薄，唇色蒼白，看起來又累又餓。

  「姐姐，我記得你們。」目光掃過葉清羽和裴絨，她溜圓的眼睛微亮，「那天在書店門口看到你們了。」

  裴小能貓也有印象。

  她勾唇笑了下，俯身朝小海獺伸出手，「先上車吧。」

  小海獺像一塊行走的濕毛巾，坐上三輪車後，渾身都在淌水，很快車斗的地面積聚起一片暗色。

  葉清羽心頭揪起，「趕緊擦擦，這樣會著涼。」

  她的手立即探進口袋，拿出為了隨時給漂亮老闆擦眼淚、擦唇角果汁而準備的一包紙巾。

  但顯然不夠用。

  所幸同事們提前帶了乾淨的大浴巾。

  小海獺接過浴巾擦擦水，感激地道謝。

  隨即認認真真地對葉清羽說：「謝謝姐姐，別擔心，我多揉揉臉就不會冷了。」

  葉清羽眨眨眼：「啊？」

  小海獺一愣，也眨眨眼：「你的媽媽沒有教過你要揉揉臉嗎？」

  葉清羽耳尖微動，坦然道：「沒有。」

  小海獺眼裡頓時浮出一點憐惜。

  原來這是一隻沒有媽媽疼愛的姐姐獸。

  海獺都喜歡揉揉臉，並因此在網際網路上萌倒一片人。

  但這是因為它們的腮腺會分泌油脂，如果用爪爪沿著頰側毛髮塗抹，就能保持身體毛髮柔軟光滑，從而起到清潔、防水和保暖的作用。

  用柔軟的浴巾擦拭一會兒，小海獺從濕毛巾變成了不掉水的濕毛巾。

  「咕咕——」

  她的肚子開始叫得很大聲。

  公司剛進行兩天團建，廚房裡沒多少食物，幸而養在池子裡的扇貝還是鮮活的。

  XZF

  方才出來時，裴小能貓記起給小海獺帶了一些。

  等小海獺擦完，她將一袋扇貝遞去：「填填肚子吧。」

  葉清羽微怔。

  大早上吃海鮮刺身麼？

  但小姑娘眼眸驟亮，顯然很喜歡，接過道：「謝謝姐姐。」

  「不過，請問有沒有石頭？」

  幾分鐘後，小海獺把路邊撿的大石頭放在肚子上，兩手捧著扇貝，往石頭上砸。

  砸時五官用力得皺成一團。

  這一幕讓葉清羽忽然想起海獺。

  它們進食時，通常仰躺漂浮於海面，將一塊石頭放在肚子上，抱著堅硬的食物往上砸，以獲取其中的軟肉。

  這小姑娘估計是很小便獨自飄泊找媽媽，艱難生存間胡亂學了一些小獸的生活方式，真是令人揪心。

  也不知她媽媽怎麼捨得丟棄這麼可愛的女兒。

  「姐姐，你可以和我學。」

  小海獺敲開一個扇貝，忽然偏頭直直看來。

  葉清羽眨眨眼。

  「學什麼？」

  「學這樣吃東西。」小海獺指了指肚子上的石頭，認真說，「你媽媽肯定也沒教過你吧。」

  葉清羽：「……沒有。」

  葉曌女士確實沒教過。

  小海獺說：「沒關係，我可以教你。」

  這隻姐姐獸沒有媽媽疼，真的很可憐了。

  小海獺願意把媽媽教給自己的傾囊相授。

  葉清羽眉眼微斂。

  獨自闖蕩社會的小姑娘，吃了不少苦吧，被摧折成這般了。

  這一人一獺互相可憐，對話聽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想插嘴，竟又無從破壁。

  ……

  到了工作室，裴小能貓首先帶小海獺去洗澡。

  站在三樓浴室，小海獺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什麼？我都是去河邊洗洗毛。」

  「只不過，我最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變回海獺了。」小海獺沮喪地說。

  「沒關係。」裴小能貓柔聲說，「剛化形的時候，切換都會不熟練。」

  裴小能貓當年在人類社會摸爬滾打，就時常憧憬能遇到一個溫馨的小動物組織。

  在她的幻想里，那裡都是和她一樣會化人形的獸，能教她基本的常識，再給一點點蘋果。

  可惜沒有。

  不過沒關係，現在她已經自己組建起來了。

  裴小能貓耐心地教小海獺怎麼洗澡，那份面對自家人類的嬌縱不復，顯出成熟可靠的模樣。

  「謝謝姐姐，我會啦！」小海獺說。

  裴小能貓心頭微松，走出浴室，關上門。

  忽感恍惚。

  她當年是怎麼學會用人類的方式洗澡的？

  好像……好像是……

  只要她躺進浴缸，就會有人類的手溫柔地給她搓毛毛，渾身打上香噴噴的綿白泡泡，還會捏著她的毛茸耳朵擺造型。

  「把能寶洗香香。」那人笑著說。

  不、不對。

  在葉清羽之前，她根本就沒有過人類。

  大腦刺痛，裴小能貓站在原地發愣，好一會兒才堪堪回神。

  ……

  小海獺洗完澡，在裴小能貓的指導下吹好頭髮，穿上乾淨舒適的衣服。

  她揉揉臉頰，眼睛亮晶晶的：「小獸姐姐們好厲害，在人類社會也過得這麼好。」

  「我們不全是小獸。」

  裴絨和小海獺說了葉清羽是人類、並且不知道大家是獸的事情。

  小海獺一怔。

  「葉姐姐不能接受小獸嗎？」

  裴絨搖頭。

  「她是很好的人類，只是……」

  她本已打算告訴葉清羽自己是小熊貓，但以人類的聰明，只要知道她一隻獸，肯定很快就能把整個工作室都猜出來。

  到時候，葉清羽該如何與鵜鶘、小鳥共處呢？總不能整日暈倒。

  況且，裴小能貓掐指一算，下一次發情馬上要來了。

  如果人類直接用手揉揉捏捏，她的腦袋肯定會放很多煙花……

  總之，她決定稍作推遲。

  吃好穿暖，小海獺和大家一起坐在客廳沙發上，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葉清羽認真聽完，不免唏噓。

  原來小姑娘和媽媽是海邊住民，出於某種原因，媽媽被村落驅逐離開，小姑娘隨後追到內陸。

  她懵懂嘗試過報警，隨即被送去了福利機構。但由於生活習性不同，她被其他孩子排擠捉弄，當天就逃出來了。

  她也試過闖進電影發布會製造大動靜，結果不僅沒能找到媽媽，還被關押教育了。

  如今她剛成年幾天，平日住在巷子深處的窩裡，可窩被暴雨淋壞了。

  怪不容易的。

  只不過，葉清羽本以為此行是為救援小動物，沒想到竟是救了個小姑娘。

  「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裴小能貓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先待在我們工作室，等找到媽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小海獺搓搓手，眼眸圓亮：「真的可以留下嗎？！我可以幹活，每天也只吃一點點，只要一個窩就好了。」

  裴小能貓抿了下唇，眸光放軟。

  「工作室的大家當初都是這樣留下的，你不用有負擔。現在最重要的是幫你找到媽媽，你可以稍微描述一下她麼？」

  「嗯，我媽媽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小海獺比劃著名。

  媽媽離開時雖然化成了人形，但渾身都是傷，小海獺沒看清模樣。

  「……」

  大家有些一籌莫展。

  葉清羽說：「別著急，慢慢找，總會找到的。」

  總之，小海獺就這樣成為工作室新的一員，葉清羽右前方的空工位成為她的日常座位。

  她心思單純，是一整隻大寫的媽寶獸。平時說話禮貌可愛，又是工作室里最小的女孩，大家很快接納她。

  多了一隻獸的加入，工作室似乎多了一份熱鬧，同時也多了一份破綻——

  小海獺覺得葉清羽這隻沒有媽媽疼的姐姐人類很可憐，因此幹什麼都會想著帶她。

  那天，她和金璨一起在娛樂區玩球。

  金毛犬歡快地踩過沙發，朝球飛躍而去，精準漂亮地在空中咬住了球——

  忽然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小海獺猛地打開門，發現是葉清羽後熱情邀請：「葉姐姐，你要和我們玩球麼？」

  「！？」

  叼著球的金璨急急化作人形，四肢墜地，和葉清羽打了個照面。

  葉清羽垂眸便看金璨戴著項圈，嘴裡像小狗一樣叼著球，人也趴在地上。

  瞳孔陡顫。

  撞見同事角色扮演興致大發了。

  她緩緩後退，「你們慢慢玩。」

  又有一天，小海獺正和念秋玩捉迷藏，奈何怎麼都找不到念秋。

  恰遇進門的葉清羽，她眨著清澈的眼睛悄悄問：「葉姐姐，你有沒有看見念姐姐從這邊飛走？」

  葉清羽反應了幾秒：「飛走？」

  整隻躲在天花板的念秋渾身一顫，擔心再晚一步會被小海獺抖個乾淨，無奈飛落葉清羽身後，化作人形：「我在這裡！」

  更有甚者，那天葉清羽隨口嘀咕：

  「裴總怎麼還沒來上班。」

  輕易看出人類姐姐對小熊貓姐姐寶貝得緊，小海獺擔心她著急，好心告知：

  「絨姐姐在槐樹上啃果果。」

  「……」葉清羽眨眨眼睛，「槐樹上？」

  那棵疑似長了毛茸大尾巴，無風自動的神奇槐樹？

  後院，槐樹。

  裴小能貓吃完蘋果塊，正在意猶未盡地舔毛茸爪爪。

  驀地，脊背生寒，愜意輕甩的大尾巴無端一顫。

  ……

  聽說新來的小海獺成為小動物們的破綻，把大家的身份扒得搖搖欲墜時，羅汴瀟灑地甩了一下頭髮，搖頭：

  「哎呀，畢竟還是個初入社會的小獸，沒有我們半分穩重吶。」

  她哼著歌兒，邁著穩重的步伐，來到客廳的大型觀景水缸邊。

  眼裡幾分憂鬱忽閃。

  像她這樣又潮，又穩重，又瀟灑的蝦蝦，為什麼總是被前女友拒絕複合呢？

  難道前女友只是饞她美好的身體。

  想著，她以一個漂亮的起躍跳進水缸，落水一瞬化作一隻淡青藍色的羅氏蝦，彈彈蝦尾往前女友方向游去。

  就在某蝦劃著名步足扒拉前女友時，葉清羽來到客廳，準備給漂亮老闆拿山竹吃。

  她無意看了眼水缸，發現裡面又有兩隻羅氏蝦纏纏綿綿。

  分明早上來時只有一隻。

  到底怎麼回事？

  疑惑間，葉清羽不自覺走到水缸邊觀摩起來。

  這邊羅汴扒拉著前女友，情深意濃、慾念翻湧，正要上演一場纏綿悱惻的蝦蝦片……

  誰知旁邊忽然出現了一棟龐然大物，水缸里亦落下一片駭蝦的黑影。

  於是，本來正顫抖著投入的前女友，被這番嚇得猛甩羅汴一個大蝦尾。

  而關鍵時期驟然被甩臉，羅汴應激得整隻從水缸里彈跳出來。

  「嘩啦——」

  葉清羽睜大雙眼，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倏然躍出水缸的羅氏蝦。

  羅汴蜷縮蝦尾，咬牙切齒：「誰家好人打擾蝦干正事啊？」

  葉清羽睫羽一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