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周一。

  連續幾日春雨纏綿，今天終於放晴。

  葉清羽習慣性早起，披著輕柔的晨光跑了幾圈，回家洗澡更衣吃早餐。

  收拾完一看時間，才八點整。

  她不由笑起來。

  九點上班的新工作可真舒服。

  家離公司近，只坐三站地鐵、再步行五分鐘便來到毛絨街。

  葉清羽以前在業內頂級的網際網路公司工作，那棟建築傲然立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業區，四處流光溢彩，奢華得頗有些心浮氣躁。

  可眼前這條街道卻風格迥異。

  

  它被時光雕琢得敦實溫厚，在寂寥無人的清晨愈加寧靜安和。

  一路沿著胡同七彎八繞，目光掃過青白磚牆上古木製的門牌。

  106號、107號……

  108號。

  到了。

  有一隻水光瀲灩的粉花從銀白柵欄里探出來，恰逢春風拂過，搖曳間啪嗒地抖落露珠。

  葉清羽順著它細長的枝條往院落里看，便見簇簇裊娜的春花生得正艷，根根翠綠的嫩竹挺立如松。紫檀木製鞦韆在清風中盪悠，有隻三花貓正蜷縮著小憩。

  生機勃勃，又幽寧安然。

  再往裡，一幢精緻的三層小樓靜立，白色漆牆、淺紅屋瓦，拱形窗台邊繁花燦爛。

  好美。

  她即將要在這裡工作。

  葉清羽眼眸清亮，幾步往前，按下門鈴。

  「叮咚」一聲，院裡鞦韆上的三花貓瞬間睜開眼睛。

  她歪了歪腦袋，優雅地一躍而下，在落地瞬間化作人形。

  大門很快被打開。葉清羽擡頭，和一個年輕女人對上視線。

  「早上好，我是葉清羽，今天過來就職……」

  她口中說著事先準備的話，心裡卻在發出慨嘆——

  好潮啊！

  面前女人的頭髮染成了奶白色，並挑染黑色和橘色，三色混搭，看起來漂亮又自然。

  「我是絨姐的助理白霜。你隨我來吧。」

  女人嗓音冷淡，表情和發色一樣酷。

  葉清羽朝她彎眸：「麻煩你了。」

  她跟著白霜踏過石磚小徑，一路花香清新馥郁，沁人心脾。

  目光掃過院內穠麗別致的風景，注意到方才在鞦韆上憩息的三花貓已經不知所蹤。

  白霜帶她來到三層小樓的門前，推開門鎖上的遮板，對著攝像頭面部識別。

  「我們在小樓二層工作……」

  她話未說完，門鎖就傳來「滴滴」警告聲：「識別失敗，請重新嘗試。」

  白霜一頓。

  葉清羽正打量門旁精緻的貓爬架，便見白霜忽然回過頭，擡手指向自己背後，說：「葉小姐，你仔細看那個鞦韆。」

  葉清羽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她轉身的下一秒，白霜便化作一隻三花貓，輕巧地跳到貓爬架上。

  圓潤貓臉湊近面部識別的攝像頭。

  「識別成功，已解鎖。」

  葉清羽一無所獲地轉回身，困惑地問：「請問鞦韆怎麼了？」

  已經重回人形的白霜按下門把手，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就是提醒你平時可以去玩鞦韆。」

  新同事不僅發色很潮，人還怪好的。

  葉清羽彎起唇來，答應道：「好的，謝謝啦。」

  白霜開門進去，俯身換了拖鞋，又在玄關翻出一雙新的拖鞋遞給她。

  小樓內部如外部一般漂亮大方，設計細節處處透著小巧思，溫馨又輕快。

  她們經過寬敞明淨的客廳，走上白木製扶手的旋轉樓梯，步入第二層。

  「左邊是休息娛樂室，右邊是工作區。」

  葉清羽跟著白霜來到右側工作區的門前。

  向來敏銳的耳朵微動，隱約接收到裡面傳來的動靜。

  像是有狗正橫衝直撞、四處亂奔。

  又像是有鳥上躥下跳、嘰啾啼鳴。

  動物園開會似的。

  然而，所有這些動靜都隨著白霜敲門的「咚咚」聲響戛然而止，湮滅在空氣中，仿佛只是一場徹底的幻覺。

  停頓片刻，白霜壓下把手，推開了門。

  「進來吧。」

  葉清羽心頭微顫，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是太緊張了麼？

  她剛踏進門，就見兩撮米黃色的毛從空中悠悠飄蕩下來，像是什么小動物鬥毆互啄後遺漏的罪證。

  然而來不及思索過多，她的注意力便被轉移。

  因為面前「唰」地投來了好幾道灼灼打量的目光。

  「大家好，我是葉清羽，今天過來就職。」

  葉清羽不動聲色地深呼吸，揚起明媚的笑意，大方回視目光炯炯的新同事們。

  緊接著，心裡發出今天的第二次慨嘆：好潮。

  新同事們的發色五彩斑斕，有白中挑染粉色的、米黃色的、燦金色的、棕褐色的……

  再聯想到紅棕色長捲髮的裴總——

  嗯，染頭好似一種企業文化。

  葉清羽頂著一頭與新公司格格不入的、純天然的烏黑長髮，被白霜領著入座工位。

  她右邊是白髮中挑染粉色的年輕女生，非常自來熟，看起來很好相處。

  然而，在活潑地打完招呼後，她話頭忽地一轉：

  「請問我可以夾一下你嗎？」

  說完，她的眼神從上至下地丈量葉清羽，像是在思索要夾哪裡。

  怎麼夾，用什麼夾？

  葉清羽的背上冒起冷汗。

  她左邊的同事則是棕褐色頭髮，頭上頂了顆澄圓的橘子，整個人看起來無喜無悲。

  見她坐下，靜靜偏頭瞥她一眼，橘子因此晃了晃，不慎掉落。

  葉清羽目光一頓，正準備幫她撿，卻見隔座的燦金色頭髮女生倏地起身衝過來。

  小狗撿球似的，把圓滾滾的橘子拾起，又快樂地遞還，放回棕褐色發頂。

  而後眼睛亮晶晶地問：「再掉一次可以嘛？」

  「……」

  葉清羽覺得新同事們都挺神奇，也挺……可愛的。

  暫且壓下探索欲，她問白霜：「請問裴總在哪裡？」

  那天裴絨說過，會親自過目她的合同，辦理入職手續。

  「絨姐啊。」

  斜對面那位米黃色頭髮的女生笑眯眯的，熱情搶答：

  「絨姐還在樹——」

  「咳。」白霜強行打斷她，接過話頭，朝葉清羽道：

  「絨姐還在樹……數米之外。你稍等片刻，她很快就來了。」

  葉清羽點點頭。

  數米之外，好新鮮的說法。

  -

  小樓後方的院落里。

  一顆挺拔的槐樹枝幹粗壯，開春的新葉清綠如翡翠，在陽光的照耀下瑩瑩閃爍。

  交錯的樹幹間，一隻紅棕色的小熊貓將腦袋埋在自己蓬鬆柔軟的大尾巴里，團成圓滾滾的毛絨球，正睡得香甜。

  不知做著什麼美夢，粉嫩舌頭露出一小截，偶爾舔舔齒尖。

  「絨姐。」

  樹下有不知死活的聲音直擾清夢。

  小熊貓雪白的毛茸耳朵往後攏了攏，將自己的大尾巴抱得更緊了些。

  「絨姐，醒醒……」

  那聲音鍥而不捨。

  幾分鐘後。

  小熊貓終於肯睜開眼，棕色的眸子在陽光下清淺透明。

  濃濃的起床氣毫不遮掩。

  「做什麼？」

  她的嗓音攜著剛睡醒的微啞，邊說著，邊翻了個身，氣鼓鼓地背對樹下，每一根絨毛都寫滿不高興。

  樹下的白霜很無奈，輕聲道：「絨姐，你的人類來了。」

  「……」

  小熊貓往後攏著的毛茸耳朵緩緩豎立起來。

  她鬆開自己的尾巴，長而蓬鬆、有一圈圈漂亮環紋的尾巴在空中慢悠悠蕩了幾下，浸潤溫暖的陽光，泛起橘色光暈。

  「我知道了，過會兒再來。」

  女人的嗓音再度響起時，隱約透出一點愉悅。

  等白霜離開，樹上懶洋洋癱成餅的小熊貓立即翻過身，從樹幹間優雅地躍向地面。

  迫不及待地去找新玩具。

  -

  辦公室里。

  璀璨的日光透過落地窗照在女人紅棕色的長捲髮上，如同不熄的焰火。

  不知從哪兒蹭來的一枚葉片夾在發間，仿佛隨時會被燎燃。

  像是匆匆忙忙剛從樹上下來的。

  葉清羽被自己莫名的聯想逗得無聲彎了下唇。

  又覺得冒犯，連忙抿直唇角。

  她猶豫要不要提醒裴總，便見女人偏頭看文件時，葉片恰好飄然而落。

  不由鬆了一口氣。

  合同很快過目，入職手續即刻辦好。

  裴絨收下資料，就如同收下一份賣身契。

  她桃花眼彎彎，朝葉清羽展露清絕的笑靨。

  葉清羽以為她要說「入職愉快」之類的話，卻見女人眉梢輕揚，優哉游哉地說：

  「進了我的工作室，就是我的小動物了。」

  葉清羽睫羽輕扇。

  什麼叫「我的小動物」？

  她是來工作的，不是來做狗的。

  困惑不解間正要反問，卻見漂亮老闆輕托下巴，忽然認真道：

  「對了，面試時有件事情忘了確認。你把爪……手伸出來。」

  她表情太過正經，以至於葉清羽以為是工作需要，不加遲疑地遞出了雙手。

  乾淨勻稱，纖長白皙。

  裴絨細細打量著，心滿意足地勾了下唇。

  看起來很會給她剝山竹的樣子，整整齊齊連剝八個。

  以後為她削蘋果也該不在話下，全部切塊擺裝成盤。

  大概也能滿足她的生理需求……譬如摸摸耳朵，揉揉肚子。

  「不錯。」她秀美的眉斂起，面上嚴肅道，「收回手吧。」

  「……」葉清羽滿頭霧水。

  有太多奇怪之處，以至於不知該挑揀哪個先問出來。

  「今天沒有工作交給你。」裴絨慵懶靠坐回辦公椅，「你在小樓、院落里四處逛一逛，熟悉新環境。」

  頓了頓，又說：「如果有誰欺負你，就來告訴我。」

  說完，她目光掃向屏幕上「如何安頓新養的小狗」搜索結果：

  1. 讓它自己適應環境，給它安全感

  2. 讓它熟悉自己的氣味

  3. 摸摸它

  以上。它會漸漸變得超級黏人，主動過來貼貼抱抱你！

  確認自己方才完成了步驟一，裴絨愉悅地朝她的人類揚揚下巴：

  「好了，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