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仿冒者
2024-09-13 22:37:23
作者: 阿貓仔
第20章 仿冒者
李雨升坐在床邊默默地吸掉了多半支煙,一直沒再開口,鹿明燭等了一陣,側過身問他:「是怎麼了?」
「你想知道?」
「嗯。」
見鹿明燭頷首,李雨升彈掉菸灰,咧開嘴笑了一下,挑眉問道:「想可憐我?」
鹿明燭沉默不語,李雨升又吸了一口煙,沒再多為難他,說道:「闌尾炎。」
「——檢查說是急性闌尾炎,我偷偷拿手機去搜,說如果開刀的話,怎麼都得萬兒八千的,我那時候全身上下也就一千來塊錢,多半還得寄回家裡,哪能捨得?就問醫生能不能不開刀、不做手術,醫生說可以,但是最好不要,不然再發作的話,會比這一次嚴重很多。最後也就開了點消炎藥,忍著回宿舍了,沒錢嘛,晚上在被窩裡疼得直哆嗦,那時候也小,是真哭了多半宿。」
李雨升一邊娓娓地說著,一邊看著鹿明燭的臉色,看著鹿明燭眉眼低垂,嘴角也抿著向下墜,不知道是不是在「可憐」他,但總歸不是開心的樣子。
李雨升倒已經沒什麼感覺,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其實呢,我那時候也在工地幹了得有快一年了,可是很多時候,甚至連自己吃飯穿衣都解決不了,挨餓受凍常有的事,白天累得要死,晚上數著錢更覺得煎熬。那時候我爸腦血栓剛出了院,每天都得吃藥,買不起進口藥,吃便宜的頂著,我媽照顧他,老兩口加起來白來歲了不得安生,沒什麼文化啊,每天就是出去做體力活,吃穿都省著。我那陣子常覺得自己沒用,偶爾遇到說要帶我去『發大財』的,真恨不得一咬牙跟著走了,去賺那昧良心的大錢,起碼不用這麼耗著受苦。爹媽供我讀書十來年,我一點出息都沒有,我想乾脆逃回老家種地去,打著孝敬父母、照顧他們的名義,可我爹我媽說,我讀了書就該留在大城市、去更廣闊的天地看,回到小村鎮,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出息。」
「——那時候就想和他們說,我到大城市看過了,看看不就是參觀麼?這裡的黃金白銀都已經有主了,最多是達官貴人們招點看門狗哈巴狗、給我口煮過肉的湯嘬嘬,哪可能真有我的容身之處……說狗都是擡舉我自己,不過人皮老鼠罷了。這些年呢,我媽也查出來病了,比我爸更……」
一支煙已經見底,李雨升將煙屁股丟掉了,轉頭去看鹿明燭,笑著問他:「小美人兒,你說我可憐不?」
鹿明燭沉默不答,李雨升向著他招了招手,鹿明燭遲疑片刻,還是起了身,走到了李雨升面前。
「我可憐嗎?」李雨升固執地問著鹿明燭, 伸出手去將鹿明燭的一雙小臂都握住了,鹿明燭抗不過他的逼問,終於搖了搖頭,小聲道:「我只覺得……都怪我。」
「怪你什麼。」李雨升失笑,仰頭去看鹿明燭有些躲閃的眼睛,「難不成上輩子的事,能一直影響到我現在、影響到我父母?」
鹿明燭抿著唇,囁嚅片刻,低答:「怪我害你早夭……怪我湊不夠圓滿的功德又急著想讓你投胎、亂用我自己的真氣湊數……怪我沒能力給你選天命,讓你這輩子生在富貴人家,一輩子平安順意……」
「得了,看你一句兩句的,連爹媽都要給我換了。我們一家人過得挺好,家庭和睦,金山銀山都不換。」李雨升摩挲著鹿明燭的胳膊,腦子動了動,趕忙問道:「哎,要是你有這神通,那我媽的病是不是……」
「如果沒影響到壽數,我還有辦法。壽數是天定的,如果她……如果你母親的『病』是『命』的一部分,幾乎沒有任何人有逆天改命之能。」
李雨升皺眉聽著,自己也知道這些求神拜佛的想法天方夜譚,卻還是忍不住抓住了鹿明燭話語裡蛛絲游線一樣的希望,追問:「『幾乎』的意思,就是還有一線生機?」
「……鍾天師或許有吧,我會幫你去問象姐,如果有希望的話,我會盡全力替你做的。」
鹿明燭說得言辭懇切,李雨升看著他的眼睛,禁不住也有幾分情真意切。
「謝謝。」李雨升說得認真,鹿明燭眨了下眼,錯開臉去,將手臂自李雨升的手中縮出去,後退一步,輕聲說:「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哎等等。」李雨升擡手攔了鹿明燭一下,而後又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臉,問道:「我這段時間,是不是就得像個舊社會的大姑娘一樣,整天住在這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鹿明燭不曉得李雨升有什麼心思,思忖片刻,語速很慢地回答:「可以出去,只不過有點危險,儘量不要過夜。外面拉你進過一次幻境的是陰陽交界,現在我們算是在解見鴉製造出來的一小塊陰間地界裡,如果你要經過交界,最好還是和我……和扶應、駱歟非一起。」
「好傢夥,我什麼時候就到陰間了,自己一點兒都不知道啊!」聽聞鹿明燭的話,李雨升仰起頭來左右一番打量,鹿明燭也不再回答他什麼,李雨升自己看不出異樣來,砸了咂嘴,又看鹿明燭,「嘿嘿」笑了兩聲,試探著說道:「我就是……就是隨口一問啊,你也知道,我這些年奔波掙錢勞碌習慣了,現在你這麼個——道法高明的活神仙就在我旁邊,我是想著,我哥們兒給我介紹了幾個桁市這邊試睡的生意,不然咱倆一塊兒……?要是真有什麼妖魔鬼怪的,你仗義出手解決了,不也是功德一件嗎?」
鹿明燭聽李雨升說完,像是在思考,沒有即便答話,李雨升有些緊張,挺直了腰杆朝著鹿明燭湊了湊,重新抓住了鹿明燭的手腕:「我這不是想利用你幹啥啊,你要說不讓我去那也行,我就待著唄,就隨便問問。」
「你要去做試睡,是要過夜的,我……」鹿明燭話頭頓了頓,看樣子實在不想拒絕李雨升的要求,問道:「能提前知道地點的話,白天先過去看看,如果沒什麼事情,晚上睡一覺也無不可,倘若有事,看對方道行高低再議……」
「好好,可以,你這是答應了?」李雨升大喜過望,拽了鹿明燭一把,鹿明燭點頭,又急道:「不過這幾日還不行,才剛剛有過異變,至少要到駱歟非刺字之後。」
「當然,你怎麼說怎麼是。」李雨升笑呵呵地站起身,送鹿明燭往外走,摸了下鼻子,好奇地問道:「駱歟非刺什麼字啊?」
鹿明燭再度沉默下去,在原地站了幾秒鐘,才對李雨升道:「說來話長。」
「你從頭慢慢說。」
「……」見李雨升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鹿明燭只得站定了,略微仰頭對李雨升解釋:「世間講求陰陽平衡——」
「不是,我說從頭也沒讓你從盤古開天地說起啊我的小美人兒。」李雨升笑起來,忍不住擡起手來用手指碰了一下鹿明燭的下巴,鹿明燭低下頭,後退了一些,重新開口道:「一部分天師厭煩要拼死來殺黑無常這件事,又貪圖黑無常彈指吐字即可呼雷喚雨的能力,所以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來製造一對新的『黑白無常』,扶應和駱歟非就是這一輪被選中的人。」
「所以駱歟非戴著口罩和手套,是因為他的手指還有嘴裡,也全都是字?」
「遠沒到『全都是』的地步。駱歟非第一個本命年起刺字,一年之內只能刺上三個符號,已經是千年來少有的了。其他人完全無法承受,法力最為高強的那一任,也只能做到五年內刺三個符號。到今年為止,他的舌上已經有三條咒語。」
「我靠,聽起來就疼。」李雨升皺著眉砸了咂嘴,還是覺得疑惑,問道:「那就非得戴著口罩什麼的?現在有紋身的人那麼多,我看那位黑無常不就好好的……」
「畢竟是仿冒品,和黑無常不能比的。」鹿明燭搖搖頭,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解見鴉的法術全憑心念催動,手指口舌都是載體,可駱歟非倘若說話,甚至只是咳嗽、有聲音通過舌尖,便會控制不住催動法術。無論是手指上還是嘴裡的咒文,被普通人看到就會生效,所以只能戴著口罩與手套,也不能說話。」
「這可太沒人性了,也虧他忍得了,要我早就造反了。」李雨升咂咂嘴,感嘆了一句,鹿明燭擡起手來,摸了一下自己手腕間的鐲子,輕聲道:「所以駱歟非的前一任,殺掉了刻字者逃跑了。」
李雨升聽著鹿明燭講這一番秘聞,感覺自己就像是村口吃瓜的老太太,還想讓鹿明燭多說些、讓自己聽得更過癮些,然而鹿明燭已經一連後退數步,再次對他道:「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李雨升只得擺了擺手:「好吧,小美人兒,晚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