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可憐可憐我
2024-09-13 22:37:21
作者: 阿貓仔
第19章 可憐可憐我
在解見鴉吐露出「報仇」二字的一瞬間,李雨升終於意識到,眼前這位年輕且健康的女生,切切實實是來自地獄的使者。
他就像看到無數黑色的魂魄自解見鴉身後盤旋而起,女生身上的裝束也變成了那廣袖之中帶著陣陣陰風的黑袍,頭上高高頂著黑色的帽子,隱約間還能聽見金屬鎖鏈摩擦作響的聲音。
可再當李雨升定睛去看,好似一切只是他剎那間因為心理暗示而產生的幻覺,解見鴉還是那個解見鴉,女鬼童還是那個女鬼童,扶應與駱歟非都沒有任何變化。
——唯有鹿明燭,手腕輕輕抖了一下。
「報仇做什麼?我沒有仇呀?」
來娣大睜著眼睛,亂發下露出多半張紙白的小臉,像第一次見到人類的、一直居住在深山中的小鹿一樣看著解見鴉。
「好吧,那麼,娣娣呀,促使你化成了鬼、一定要徘徊世間的『執念』,是什麼?你最想要的是什麼?」解見鴉問著女鬼童,將手裡的浪味仙遞過去,女鬼童試探著碰了碰,發現自己竟然真的能摸到實質的零食,竟然有些開心起來,一邊拆著袋子,像是醉心口舌之欲而忘記回答問題一樣,咔滋咔滋吃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希望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不要再打我,也不要在打媽媽了,希望爸爸也不要和媽媽離婚,希望下周的生日,能和我一起過,就這樣啦。」
女鬼童說完話之後,自顧自高高興興地吃起零食來,解見鴉轉回身,雙手一攤,說道:「我沒辦法了。要麼去找我的哥哥,要麼這個事兒就只能等著在人間了結了,她才能走。」
鹿明燭點點頭,李雨升心裡略有些不是滋味,也不想開口說些什麼,旁邊駱歟非站起身來,眯著眼睛比劃了幾下,解見鴉擡了擡手一指裡面,說道:「牆後面能下樓,大概還有那麼五六間空著,你們且自己挑,隨意吧,我要追番了,小非非晚上要不要雙排?」
駱歟非快快樂樂地點頭,被扶應沒什麼好氣地推了一把,李雨升跟著鹿明燭起身,心裡感嘆著自己這些天可真是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也一步一步繞過牆壁,向樓下走去。
解見鴉的房間裡本就不甚明亮,樓下更是昏黑,和外面鬧鬼的過道無甚區別,下樓去就是一個分了許多格子的小柜子,裡面有幾個格子裡還有鑰匙,扶應拿走了一個,鹿明燭則拿起來相鄰的兩個,將其中一把交給李雨升。
李雨升接過鑰匙,一邊隨鹿明燭走,一邊問:「那小鬼兒的事兒……什麼時候能有結果?」
「有結果的話會第一時間聯繫你的。」鹿明燭小聲回答李雨升的話,卻和沒答沒什麼區別,李雨升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這幾天是不是被嚇得精神失常了,現在看那小鬼都覺得可憐。」
「大多數的鬼都是比人可憐的,倘若不是有所經歷,好好的人怎麼會變成鬼呢。」
鹿明燭的聲音輕飄,明明沒有冷意,卻平白讓李雨升心裡有點微痛,他想起扶應曾說過鹿明燭也是從人變成了鬾,忍了又忍,還是禁不住問道:「那你呢?你也有所經歷?經歷了啥?」
這一次鹿明燭沒再回答,李雨升很想催著鹿明燭、逼著他回答自己的問題,硬是忍住了,看著鹿明燭離自己很近的背影,擡起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肩膀,最後也只是收回手,攥緊了那破銅爛鐵一樣的鑰匙。
硬質金屬硌進手心裡,壓著方寸的肉,其實並沒有什麼痛感。李雨升知道鹿明燭一定是給自己挑選的與他隔近的房間,故而看到鹿明燭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將鑰匙插進去時,李雨升也停了下來。
李雨升剛把門鎖擰開,就聽鹿明燭說道:「我不要你可憐我。」
「啊?」李雨升一怔,然而鹿明燭根本就沒有看著他,話音落下之後更是一把拉開房門,進屋關門一氣呵成。
李雨升半張著嘴,在門口愣神了一陣,反應過來之後不由得「嘿」了一聲,揚手拍了一下鹿明燭的房門,高喊:「你什麼語氣什麼意思!?我特麼想關心關心你,還有錯了?」
鹿明燭半天沒個動靜沒個回音,李雨升憋著氣開了自己房間的門,「砰」地一聲大力甩上,直接一頭扎進了床鋪里。
李雨升不清楚解見鴉這兒是不是就是個道士天師們歇腳的賓館,房間雖然老舊破爛,但該有的東西一應俱全,他洗過澡穿著浴袍出來,挑揀出乾淨的一次性內褲換了,抱著手機躺在床上,想著母親出院回家了,打開購物軟體,給家裡添置了些東西。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女鬼童此時還在樓上,或許在被解見鴉哄著看《海綿寶寶》,李雨升不怎麼想關心這些事,卻也難免想起點母親曾經說過的故事。
近些年母親身體不好,有時吃了藥甚至會犯起迷糊來,李雨升得空陪床時每每被母親拉著手講陳年舊事,說自己被公婆叔嫂的瞧不起,有一年過去拜年,明明一個人忙活著做飯,卻被挑著茬好一頓辱罵,婆母——便是李雨升的祖母,甚至還舉起了鐵鍬來,重重地砸在李母的頭上、背上,砸得李母顱內嗡嗡作響,踉蹌著跑了,摔倒在雪地里,天寒地凍,差點死掉,一直到李雨升出生了、是個男娃兒,一切才得以改觀。
李雨升想著有些氣悶,忽地想和鹿明燭說幾句話,卻又不想見他,這才發覺兩個人甚至沒加個聯繫方式。
李雨升翻身坐起來,支著腿在床腳鬱悶,摸到丟在一邊的煙,點起來一支。
菸草的味道總是管用的,無論是煩躁還是難受,總是能很快隨著雲霧的吞吐而飄散,化成帶有刺激感的氣體。李雨升深深地呼吸著,眯起眼睛,喃喃自語:「老子到底他媽的是不是在做夢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真這麼覺得了,瞄著眼前長長的一截菸灰,對準自己的虎口抖了一下,白色的粉末掉落下去,燙得皮膚像被針扎過一樣,李雨升猛一甩手,罵了一聲出來。
他起身掐滅了煙,看著自己虎口處紅起來一塊,打算去水龍頭下沖一衝,剛走過去兩步,房門就被不輕不重地敲響了。
李雨升轉身去開門——他都不做第二想——果真看見鹿明燭站在自己門口,手裡捏著一支李雨升已經司空見慣了的、用黃紙撚出來的安眠香。
「你不是跟我鬧脾氣呢?」李雨升不打算放鹿明燭進屋,雙手在胸前一抱,吊兒郎當地斜靠在門邊,鹿明燭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也不打算進去,伸手將香向前遞了遞,答非所問道:「給。」
「問你話呢,什麼就不想讓我可憐你?我能可憐你什麼?你要是忌諱這個倒是提前跟我說一聲,甩什麼臉子摔什麼門?和我賭氣?」
「……沒有。」鹿明燭低下些頭,捏著香的手指也落下去幾分,李雨升看著他的眉眼,總歸是不忍心耍脾氣,一隻手托住了鹿明燭的手腕,另一隻手撚過香來,問道:「我沒那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好作息,還不想睡,你進來坐坐?」
鹿明燭很輕地「嗯」了一聲,李雨升也沒放開手,引著鹿明燭進來,讓他在桌旁坐下了,自己欠了欠屁股坐在桌子上,將線香小心地放在一邊,低頭想了想,嘆氣道:「我感覺我有一萬個問題想問,但是話到嘴邊,一個都問不出來呢?」
他說完這一句,垂頭去看鹿明燭,鹿明燭只是仰起頭來看著李雨升,眼睛眨得很慢,雙眼間那一對痣過於引人注目,雙唇闔著動也不動,怎麼看怎麼都不是打算回話的樣子。
「行吧,你不想讓我可憐你,那我讓你先可憐可憐我?」李雨升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去點鹿明燭的痣,鹿明燭條件反射地閉眼向後躲了些,卻還是被李雨升碰到了。
「——可能跟你經歷過的事兒沒法比,可能你覺得不算什麼。昨天夜裡我和我媽打電話,我媽……生病了啊,她嫌看病貴,我不是城裡人,沒得醫保,早年父母也不懂那些,連合作醫療都沒上過,每次我好不容易給她勸到醫院裡去了,她自己又偷偷跑出來,說覺得自己沒病、健康得很……」
李雨升收回手指,鹿明燭的眼睛也漸漸重新睜開了,是黑白分明的樣子,閃爍進點點燈光,沒由來顯得專注且清純。
「我剛輟學出來打工那會兒,有一天突然賊特麼難受,整個人蝦米一樣弓在地上,起都起不來,住在一起的工友嚇壞了,叫了救護車把我送到醫院——對了,救護車還收了我一百四呢,我到今天還記得。」
李雨升一邊說著,一邊笑了一聲,像是自嘲一樣,他走到床邊,摸出一根煙來點燃了,抿緊自己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