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2024-09-13 22:29:08 作者: 不為舟

  第 50 章

  鵝這一嗓子, 喊得四周都靜默了。

  浮雲下意識躲閃著沈遺墨的視線,可那一瞬心底的慌忙仍是在臉上顯露了出來。

  鹿臨溪趁浮雲失神,撲騰著跳回了地上, 噠噠幾步跳到一旁, 生怕自己被這些人灼熱的目光燙到。

  溫祝余的眼底並無詫異, 他只將浮雲上下打量了一番, 心中便已瞭然。

  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到底還是像自己當年那樣, 遇上了一個能讓他敢於違背規則, 放棄思慮後果, 無論如何也想將其留在身側的妖族女子。

  「也許離開玉山, 你能更好地保護她。」

  溫祝余平靜地說著, 看向沈遺墨的目光多了幾分恍惚。

  

  他好似透過眼前之人,望見了曾經的自己。

  他或許在想,要是當年師尊離去後, 他沒有繼承掌門之位,而是帶著虞夢枝離開玉山, 所有的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溫祝余失神的那一刻,沈遺墨也全然愣在了原處。

  他望向浮雲的目光驚喜而又無比複雜。

  若要細細算來,他與浮雲相識的時間不算長,可心裡的情愫卻是一早便已種下。

  最初的相遇,是在雲縣的趙宅。

  那隻迷了路的小鵝妖, 攜著一身微弱的妖氣,撲扇著那對有力的小翅膀,穿過長廊, 越過僕人,一臉慌忙追在了他的腳邊。

  仙門中人一向以降妖除魔為己任。

  他從來都沒想過, 一隻那麼弱小的妖精,會敢主動靠近自己。

  可那隻大鵝就是跟在了他的身側,十分乖巧地隨著他回了客房,吃他餵的東西,睡他的床鋪,就算後來找到了自己原本跟隨的人,也還是一有機會便會跟在他的身旁。

  比起謝無舟身旁另一隻毫無妖氣卻總嘎嘎大叫的大鵝,這隻總愛跟著他的鵝要安靜乖巧不少。

  初次分別,他不知自己為何有些不舍,蹲在地上與那隻小鵝妖說著道別的話。

  她嘎嘎叫著,他是一聲也聽不懂,但他心想,那應該也是道別的話語。

  他本以為此生無緣再見那隻小鵝妖,卻不曾想自己還未離開雲縣多久,便又一次感應到了那熟悉的妖氣。

  這一次,他聽見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回身的那一眼,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失了心神。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對一隻小小的鵝妖動了心。

  他太清楚人與妖之間沒有可能,但她的話語,她的請求,她的目光,她的一切他都無法忽視,無法拒絕,更無法逃避分毫。

  他好像瘋了似的,放棄了對未來的思考,變成了一個目光短淺的人,在短暫的相伴中感受心底深處按捺不住的歡喜。

  他好像隱約可以感覺,浮雲對他也是特別的。

  可他很難確定這樣的特別是不是一種錯覺。

  浮雲對誰都很好,對誰都可以盡心盡力。

  養傷的那段日子裡,他甚至時不時會想,如果重傷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謝無舟,浮雲也一定會盡心照料吧。

  他又怎會看不出,在浮雲的心裡,最重要的一直是那隻叫小溪的大鵝。

  而在小溪之後,他與謝無舟在她心中的地位好像並無太大區別——就連最初識字,她都要將他們的名字放在一起。

  他曾不止一次,想要開口詢問她的心意,可每次話到嘴邊又會失了勇氣。

  他既怕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又怕答案是自己想的那樣,但自己無法給她一個未來。

  以這種方式得知浮雲的心意,他應該是十分歡喜的,偏偏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有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他該肩負起玄雲門的未來。

  浮雲說過要離開的……

  他不是一個自由的人,不該招惹一個如雲般自由的她。

  可就在剛才,師尊告訴他,如果他不願意,可以順著自己的心意去選。

  真的可以嗎……

  他也可以像師尊那樣,甚至比師尊更為自由地與一隻妖族長久相伴嗎?

  在那一陣近乎死寂的沉默中,浮雲緩緩平復了心緒,擡眼對上了沈遺墨遲疑的目光。

  她的眼底多了幾分無言的期盼。

  可靜默的高閣之中,忽然響起了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從遲疑,到堅定,來者正緩步向上而行。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只有謝無舟若無其事地走到了鹿臨溪的身旁。

  糟糕,差點忘記這傢伙還在了,他忽然走過來是要做什麼?

  鹿臨溪一臉警惕地仰頭看了謝無舟一眼。

  就這一眼,讓她慌了心神。

  她看見謝無舟的嘴角勾起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就在此時,樓下的腳步停了,窗外的風聲也不見了。

  鹿臨溪:「謝無舟!你要做什麼!」

  在那誰都不曾察覺的結界裡,謝無舟語氣平淡地回了大鵝一句:「我什麼都不做。」

  鹿臨溪:「你什麼都不做,那這結界是什麼意思?」

  謝無舟:「你乖一點,大家還能繼續做朋友。」

  「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過,不幫虞夢枝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鹿臨溪忍不住焦急地大聲追問著。

  然而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忽然說不了話了。

  非但如此,就連翅膀和雙腳也都動彈不了了!

  好一個大反派!

  定身加禁言,這是一點操作空間都不給鵝留啊!

  不是說她什麼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說什麼話都沒人會信嗎?

  平日裡那麼自信,怎麼這個時候忽然要這樣限制她了啊!

  大鵝的眼底寫滿了質疑。

  奈何謝無舟不再看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倚在了牆邊,像個十足冷漠的旁觀者。

  虞夢枝終是來到了這座高閣的頂樓。

  看清眼前之人的那一刻,她的眼底泛起了難以置信的詫異與慌亂。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不遠處的謝無舟,無需一絲多餘的言語,便已明了發生了什麼。

  那個說要幫她的人,確實改變了這碧落閣中的結界,但也如此輕易地將她出賣了。

  「為什麼呢?」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涼了下來,所有的詫異和慌亂都在那一瞬,變成了毫無生氣的冷靜,「魔尊大人,你不是說你懂我……你不是,想要開啟兩界通道嗎?」

  「騙你的。」謝無舟淡淡說著。

  分明身處同一個空間,可無論浮雲、沈遺墨,還是那位玄雲門的掌門,他們都對虞夢枝的話語沒有半分反應。

  溫祝余向虞夢枝靠近了兩步。

  鹿臨溪能夠看見他在說著什麼,卻仍舊聽不見一絲一毫的聲音。

  溫祝余的話,不止她聽不見,虞夢枝也沒能聽見。

  那能夠阻絕一切,卻又無法被人察覺的結界,早在不知不覺間阻斷了虞夢枝與溫祝余交流的可能。

  虞夢枝甚至不曾察覺,有那麼一個人正在與她說著什麼。

  她只是靜靜看著謝無舟,在這沒有任何言語的靜默之中,任由絕望一絲一絲爬滿了雙眼。

  忽然,她自嘲似的地輕笑了一聲。

  似是在笑這世上到底還是無人懂她。

  記憶里那如水般溫柔的眉眼,在那一刻被無邊的怨恨徹底占據。

  下一秒,鹿臨溪看見了怨氣。

  怨氣自蝶妖體內出現的那一刻,她想她大概明白謝無舟到底想做什麼了。

  他在虞夢枝最理智的時間裡,阻斷了虞夢枝聽見溫祝余勸解的機會。

  她不知溫祝余心中向著她,不知這一切或許可以善了,只知自己受到了謝無舟的欺騙,只知朝夕相伴了二十七年的丈夫聽信旁人言語試探於她。

  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一見如故的小姑娘,還有她輕信了的那個騙子……

  此時此刻,那麼多人守在這裡,似是想要審判她想要犯下的惡行。

  她心底的慌亂與無助,在這死一般的靜默里,一點一滴蠶食著她的理智,又化作絕望與怨恨,徹底侵占她的思緒。

  她似一個墜入了無邊寒獄的孤魂野鬼,再也信不得旁人,再也見不得善意——她的眼前,將只剩下一條路,沒有回頭的餘地,也沒有第二種選擇,只能不顧一切向前行去。

  幻夢般幽藍的靈光,裹挾著暗紅的怨氣,緩緩縈於虞夢枝的身側。

  寂靜的四周,忽然有了聲音。

  「夢枝,回頭吧……」

  溫祝余的聲音,帶著幾分擔憂、不忍,甚至是祈求。

  可虞夢枝只是很平靜地說了一句:「溫祝余,你到底還是因為旁人懷疑我了。」

  「……」

  「你一定已經知道了我的計劃,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不是後怕極了?」虞夢枝說著,唇角揚起一絲悽然的笑意,「你的枕邊人,在這二十多年來,一直謀劃著名一個與你心中正義背道而馳的計劃……是不是很可笑?」

  「……」

  「你真正的仇人早就死了,你已經親手報了當年的仇。」謝無舟淡淡說道,「如今玉山上有那麼多無辜之人,他們根本不知當年之事,不該受到這種牽連。」

  鹿臨溪瞬間兩眼一黑——真的沒有什麼商城道具,可以把謝無舟徹底毒啞嗎!

  這個反派真是太TM會說話了!

  就這哪壺不開提哪壺,殺人一定先誅心的本領,全讓他給懂完了!

  他話音剛落,虞夢枝周遭的怨氣便明顯濃烈了幾分。

  「是啊,都是無辜之人,不知當年之事。」她不禁冷笑起來,「可是……我的妹妹就不無辜嗎?仙門中人不分青紅皂白將她殺害,這一切的真相,就註定要淹沒在我的心底,永遠不配被人知曉嗎!」

  「可以被人知曉,我可以……」

  「溫祝余,你別傻了。」虞夢枝咬牙問道,「你可以什麼?可以為我說出真相,可以不顧自己的聲譽,讓這玉山中所有的人都聽見我這三十年來一心想求的公道嗎!」

  「……」

  「可是溫祝余,你不是公道!」虞夢枝顫抖著聲音說道,「從你說出一切真相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是一個和妖族相伴了二十七年的仙門叛徒,你的話語,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重量!」

  溫祝餘一時啞然。

  虞夢枝不禁閉上了雙眼。

  她輕聲說道:「溫祝余,你連我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又憑什麼覺得你能幫我?」

  溫祝余:「你想要什麼……」

  虞夢枝:「我想要問問你,可還記得,我曾問過你一個問題。」

  溫祝余:「……什麼問題?」

  虞夢枝含著淚,柔聲說道:「你師尊死的那一年,我問過你——你會記得自己除過的每一隻妖嗎?」

  她輕輕問道:「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溫祝余沒有回答,他似是愣在了原地。

  「忘了對嗎?沒關係,我一直替你記著。」虞夢枝說著,用那幾近冰冷的語氣,沉聲說道,「你說——每次下山除祟,遇上妖邪聚集之地,所殺之妖沒有上百也有數十,怎麼可能記得住?」

  「……」

  「那時我說,我若殺了人,我會記一輩子。」她說著,緊握的指尖,嵌入了血肉,「你當時笑了,你告訴我——那不一樣。」

  「……」

  「不一樣,確實是不一樣啊。」虞夢枝無聲地笑了,「在你心裡,妖就是更低賤的,不是嗎?」

  「仙門中人向來如此,你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她一字一頓,猶如泣血一般,緩緩說道,「但我不怨你……畢竟……我們……到底是不一樣的……」

  「……」

  「你師尊離去時,你為他傷心了好久。」

  「我真的好恨你為他傷心的模樣,因為你的心傷有人撫慰,而我的心傷只配爛在永遠不能對人提及的地方……」

  「我也是從那時才發現,你我之間竟連這點公平都不曾有過。」

  虞夢枝話到此處,周身已被怨氣徹底籠罩。

  「溫祝余,你與我這一生……從未同路。」虞夢枝眼底的瘋狂愈漸濃烈,她似忍不住想要質問,「你要我回頭,回去哪裡呢?」

  溫祝余:「不是,不是這樣……」

  虞夢枝:「我現在告訴你,我想要什麼——」

  「我要為妹妹討一個公道,我要你我之間真正公平。」她沉聲說著,滿是絕望的眼底笑意悽然。

  她問他,做得到哪一條?

  他張了張嘴,這才恍然驚覺,所有的話語都比沉默更顯蒼白無力。

  虞夢枝不再看他,只是擡眼望向樓外的夜空。

  「你做不到,沒關係……我想走的路,我會自己去走,想要的東西,也會自己去討!」

  「我要的公道,不是讓所有人聽見真相那麼簡單,因為聽見,僅僅只是聽見!」

  「就算所有人都聽見了,也沒有人會在意,沒有人會銘記,甚至沒有多少人會理解……三十年前那隻無名無姓的蝶妖是否無辜,於你們仙門而言一點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啊,溫祝余!」

  「所有人都只會在意你,在意你這個玄雲門的掌門,竟敢瞞著整個仙門與妖結合二十七載!」

  「你們仙門中人,向來如此,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真相不重要……因為,對你們而言,我們妖族……從來都是低人一等的……」

  她說,她的妹妹就像一片枯葉,被風輕輕吹落,走得太輕、太靜了……

  那是她相依為命的妹妹,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見不得妹妹就這樣走了……

  「只有所有人在聽見真相的那一刻,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才不會有人質疑,不會有人輕視——它將被銘刻在每一個人生命的盡頭,再隨著這些生命一同消散於天地之間。」

  她說,只有這樣,她妹妹的離去,才算得上觸目驚心。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虞夢枝身上靈光大盛。

  「師娘!!」

  碧落閣四周天地靈氣,皆於那一霎向她聚攏。

  溫祝餘下意識想要上前阻止,卻為那於空齊聚的天地靈氣所阻。

  「夢枝,不要!!!」

  那一聲呼喚,那麼失魂落魄,好似沉入無望之海。

  與之相隨的,是一聲微乎其微的,好似什麼東西,輕輕碎裂的聲音。

  弱小的蝶妖沒有催動陣法的力量。

  答應幫她的人,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她。

  那個庇護了她二十七年的人,擋在了她選下的必行之路上。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

  早在她做下這個計劃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好了萬一尋不到別的法子,這最後一步該要怎麼走——

  自毀內丹,十倍妖力。

  總是足以催動這樣一個陣法的……

  那一瞬,一種極其可怕的力量,自蝶妖身上散發出來。

  鹿臨溪身上的禁制術法也在那一刻被這股力量沖開。

  禁制解開的瞬間,似是失了靈力保護,一陣恨不得將她凍結的寒意,猛地撞入她的心間。

  ——那是一種孤寂至絕望的感覺,只一瞬便將她拽入至暗的深淵。

  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就像置身在一個絕對黑暗的真空世界,除卻黑暗與靜默,再不剩下任何。

  她聽到了虞夢枝的聲音。

  不在耳邊——

  在腦海,在心底,在無處可逃的黑暗之中。

  「溫祝余,三十年前,是你師尊將我從未作惡的妹妹斬於劍下。」

  「二十三年前,他於我鑄下的夢魘中死去。」

  「我於夢中問他,可還記得七年前斬殺的那隻蝶妖,他的眼裡沒有一絲後悔,甚至沒有一絲關於此事的印象。」

  「原來我的至親至愛,在他眼中不過只是一個不知何時何地除掉的妖邪,甚至不配被他記住……」

  「但是沒有關係,他記不住的,你們所有人都得替他記著。」

  那個聲音,冰冷而又決絕。

  鹿臨溪仿佛可以感受到與之相同的絕望。

  她想,這個聲音,或許已在此夜響徹天地。

  蝶妖以自毀內丹的代價,將自己的聲音傳入了玉山中每一人的心底。

  她不再需要等待仙盟大會了。

  當這聲音漸漸散去,鹿臨溪如夢初醒般睜開了雙眼。

  高閣牆瓦已然碎裂,擡頭便可望見星月。

  蝶妖綻開鱗翅,緩緩飛至半空。

  她最後一次低眉望向那個仰頭將她凝望的愛人。

  「我曾想過,復仇之後,就這樣與你共度餘生……」

  「可你我之間,到底還是不同路的。」

  「溫祝余,你不會記住你殺過的每一隻妖,為了讓我們之間公平一次,我也不會記住我殺過的每一個人。」

  「但是我想,我不會忘了你的那位師尊,也不會忘了你。」

  「因為,他是第一個。而你,會是最後一個。」

  「若是一同魂飛魄散,你我此生是否算得同路了?」

  她說著,似有淚珠,跌碎於涼風之中。

  她閉上雙眼,不再看向他。

  只引周遭天地靈氣,結下一個法印。

  她的身體,好似漸漸失了顏色。

  下一秒,天地之間忽有狂風大作,大地都似輕輕顫動了一下!

  大鵝一時沒能站穩,瞬間被卷得雙腳離地,嚇得她失聲驚叫。

  謝無舟一手抓住了她的後頸,一手運起靈力擋下周遭呼嘯的狂風。

  慌忙之間,她看見浮雲已被沈遺墨以靈力護至身後,一時稍稍放下心來,開口就是一句臭罵。

  「謝無舟你大爺!」

  虞夢枝怨這世上無人懂她。

  怎會無人懂她?謝無舟分明懂她得很吶!

  他早就把她的性子摸透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自己袖手旁觀,該發生的一切仍舊還會發生!

  「你早就知道她不會輕易放棄,大陣仍會開啟,結局不會改變!」鹿臨溪半點也忍不下心底的憤怒,「你什麼都知道,還要騙大家帶著希望來到這裡,你是覺得這很好玩嗎?!」

  那一刻風聲大得仿佛將她聲音徹底吞沒。

  可她知道,謝無舟一定聽到了。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很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我不覺得好玩。」

  鹿臨溪:「那你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謝無舟:「……是你說的,喜歡大家像朋友一樣。」

  他話音落時,千萬靈蝶於此夜破繭而出。

  無數靈蝶振翅而飛。

  似落葉,似飛雪,隨風翩躚。

  它們彼此相互接連,乘風飛上那靜默的夜空,幾乎是在一瞬之間,逐漸匯聚成了足以籠罩整座玉山的巨型陣法。

  狂風休止於陣法形成的那一瞬。

  漫天幽藍的靈光,猶如繁星飄落塵世,於這天地之間潑墨作畫。

  仰頭望去,仿若置身一場幻夢。

  可這不是一場幻夢,一股可怕的力量正悄無聲息地侵蝕著這片天地。

  被它接觸的一切,都將陷入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紅色靈光忽如焰火般耀目,抵禦著那可怕的力量。

  鹿臨溪恍惚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思緒千絲萬縷皆在心底纏成了結。

  ——是你說的,喜歡大家像朋友一樣。

  為什麼,有那麼一瞬,她好像在他平靜的話語中聽見了一絲委屈。

  而她差點忘了,自己原也卑劣過那麼一瞬。

  那時的她心底在想——

  要是謝無舟繼續演下去該有多好。

  只要他願意,一定可以騙過所有人。

  如此,她也就可以繼續留在他的身旁了……

  他到底還是為她讓步了。

  可一切也如他所言,他的終點永遠不會變。

  回神之時,她看見沈遺墨結下的靈力結界於藍色靈光中碎裂。

  就像小說里寫的那樣,他無法抵禦這樣的力量。

  浮雲眼底閃過驚惶,似有什麼力量,自她體內迸發出來——

  為了救下大家,浮雲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這一定也在謝無舟的計劃之中吧。

  他還是那麼擅長利用浮雲傷害沈遺墨——換了一個故事的開頭,也不過只需要換上另外一種利用方式。

  等到玉山不復存在,兩界通道打開。

  沈遺墨會從夢中醒來,看見為救自己身負重傷的浮雲。

  而那個時候,這個反派仍舊還能像個好人一樣,繼續留在大家的身旁,繼續算計著每一處細節……

  鹿臨溪忽然發現,就算謝無舟為她做出了讓步,就算謝無舟順應了她無比卑劣的心意。

  她仍舊開心不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什麼去改變眼前的一切。

  忽然之間,她心底閃過了一個念頭。

  大鵝努力仰起了腦袋,努力冷靜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鹿臨溪:「謝無舟,你還欠我一件事。」

  謝無舟:「……」

  鹿臨溪:「撤下防禦。」

  謝無舟:「……」

  鹿臨溪:「今天以後,我不會是你的朋友了,如果你還想對我守信一次……請你,撤下防禦。」

  她輕聲說著,眼底不抱一絲希望。

  那一瞬,她似看見他的指尖微微彎曲。

  短暫靜默過後。

  那如焰的靈光於頃刻之間坍縮,最終化作一縷微不足道的火苗,緩緩落入她的眉心。

  幽藍的靈光將他們籠罩的那一刻,鹿臨溪看見謝無舟正靜靜凝視著她,眼底有她從未見過的,看不懂,卻又無比複雜的情緒。

  她來不及分辨任何,便已在那陣法之中徹底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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