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 失憶(一)
2024-09-13 22:25:08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54 失憶(一)
「病人頭部受到撞擊,出現這種暫時性失憶也是有可能的。」
「那她多久能想起來?」
「這就不一定了,有的病人三五天就會恢復。有的病人可能花費時間會很長。不過我建議家屬可以準備些過去的照片,或者影音視頻,幫助病人恢復記憶。」
解答完畢,醫生陸續離開,剩下顧明成一個人站立在悠長的走廊。
他雖心有餘悸,但仍想跪下來給菩薩磕頭道謝-老天真是待他不薄!辛澈失憶了!
她想不起發生了什麼,想不起她父母是誰,甚至連成玥這個人也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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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恢復的可能,但只要還有時間,他就能找到辦法再結束她的性命。
顧明成難掩興奮地折返回病房,再踏入之前,才想起還有辛建軍在場。於是提了提神,收斂起自己上揚的嘴角,改為一副喪眉耷眼的表情,走去辛澈床前。
辛澈坐在調高的病床上,正小口小口地喝著水,見到顧明成進來,她禮貌又帶著點疏離感地對他笑了笑。
「頭還暈嗎?」
顧明成在她腳邊坐下,像是怕碰倒她受傷地右腿,他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子問。
辛澈很小幅度地左右轉動了下頸椎,「還有點...」
「那你要多躺著休息。」顧明成替她把被沿往上拉了拉。
辛澈輕聲說,「謝謝。」
顧明成看著她,為了確認,柔聲細語地問,「辛澈,你現在知道我是誰嗎?」
辛澈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他們和我說你是我的丈夫。但不好意思,我一下還想不起來..我們結婚幾年了?」
顧明成:「三年了。」
「哦...」辛澈銜起杯中的吸管,咬了下邊緣又問,「我們關係好嗎?」
「很好。」顧明成往前坐著,輕輕撫上她的額頭,「我們很相愛。」
「這樣啊...」
辛澈頷首,靜靜地看著杯子裡的水,像是需要花些時間才能接受這件事。
顧明成也不急,他巴不得辛澈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他是誰才好。
他剛要開口,辛澈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有些靦腆地笑了,
「你知道麼,我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有個人就坐在我的旁邊,不過那個人的樣子很模糊,他好像對我說了一些話,說什麼..不會疼的,一點也不會疼的...然後我睜開眼就看到了你,所以那些話是你在我耳邊說的嗎?」
言者或許無意,聽者卻被這話駭得心中一跳。
顧明成眼瞼肌肉猛地一顫,而後盡力裝作平和的語氣對辛澈說,「對,是我。我想告訴你,你的腿傷不會疼的,以後有我照顧你,你再也不會受傷的。」
辛澈聽著,歪了歪頭,「好奇怪,這話我好像很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了。」
是在他們結婚典禮時,他說過的誓詞。
可顧明成不能再說下去,他怕說得越多,辛澈就越容易想起過往。
於是連忙岔開話題說,「想不起來就不用想了,你剛醒,有些事不用急於一時,我們還有一輩子呢。」
「一輩子...」辛澈喃喃,「一輩子好長的。」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點,同樣的醫院,同樣的病房,同樣的傷勢。
同樣擺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
屋外,辛母雙眼通紅,一邊抹淚一邊壓著聲量對辛父說,「你看辛澈現在成了這樣,這婚...還要離嗎?」
「離。」辛父定定道,「必須離,正好趁她失憶,對顧明成沒什麼感情,再加上那孩子...」
「噓!你別再提這事了,免得讓辛澈傷心!」
「好...好..就暫且不說這個,但等辛澈出了院,我就讓顧明成和她去辦離婚手續。」
辛母來回來去地揉著紙巾,嘆氣說,「造孽啊..那年辛澈腿傷,顧明成就求著我們把女兒託付給他。現在...現在我們又要拆散他們...」
辛父兩眼一瞪,「什麼叫拆散!我這是為辛澈好!你啊,眼光就是不夠長遠,總想著婦人之仁!」
「我..我又怎麼不是為女兒好?」辛母來氣道,「你不想想她如果以後真坐輪椅,誰來伺候她?難道我們能陪她一輩子?要我說...留著這段婚事也沒什麼不好,你不說明成過兩年能放出來...那放出來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沒準就能和辛澈湊活著過下去了...」
「哎呀!你快閉嘴吧!」辛父喝止住她,「我女兒就算後半輩子都沒人要,我辛家也不能有一個坐過牢的女婿,這事沒得商量,就這麼定了!」
辛母瞧著辛父決絕的態度,也不好再說什麼。二人商量完後,回到辛澈身邊,顧明成仍舊在那。
辛父自從知道上頭開始對顧明成展開調查後,對他的態度不似從前溫和,但還是保持了體面。
他背手款款走到顧明成身邊說,「明成啊,這裡有護工和我們陪著,你就不用擔心了。先回去休息吧。」
辛母聽出辛父的意思,也幫腔道,「是啊,你今天也是嚇壞了吧。回去給你媽報個平安,醫院這有我們呢。」
顧明成害怕自己走後,辛澈這又有什麼變故,忙作出擔心的樣子來,「沒事,爸媽,我身體扛得住,倒是您兩位要多注意。不如你們回去,換我來陪著辛澈好了。」
辛父不想再和他兜圈子,直接發話道,「你回去吧,這段時間也不用再來了。接下來你自己會有的忙的。」
辛母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在辛澈面前說這些。
辛父訕訕收了聲等顧明成自己走出去。
顧明成淡淡地回望了眼辛父,在他冷淡的目光中再轉回頭來對辛澈說,「老婆,我先走了,過兩天來看你。」
辛澈莞爾一笑,「好。」
——
深夜,整個醫院似乎都沉睡過去。
空蕩病區只有幾名醫生值班。
東子放輕腳步走入住院部,一名護士站起來攔道,「你好,現在是非探視時間,家屬不能進哦。要等到明早...」
東子從懷裡掏出個證件,亮在護士面前。
護士看清上頭幾個大字後,立馬識趣地低下了頭。
推開病房門,床上的人平躺在那。
私人病房比普通病房設備要豪華許多。
大概是為了解悶,病房投影幕布上正在播放一段影片。
東子安靜靠門邊看了會,然後啪嗒,將門反鎖,擡手按開了病房內吊燈。
「辛小姐,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不過我知道你沒有睡,所以想和你聊兩句。」
辛澈按停影片,默默地轉過頭來,
東子身高 186,皮膚橄欖色,兩道粗眉下有一雙極黑的眼睛。通常當他從上而下看著別人時,會自帶一種壓迫性的氣場。
然而這種氣場似乎對辛澈毫無影響...
她稍稍仰頭看著他,表情好像有點疑惑,「你好,請問你是?」
東子眼神壓下,不動聲色地凝視著她。
他還是有點佩服這女人的心理素質,哪怕在深夜一個陌生男人闖入她的病房,她也沒有表現出慌張。
不過,這種鎮定也有可能是裝的。
東子呵了一聲,將那張證件重新亮出,聲音沉沉道,
「警號 76738,刑偵二隊,徐東。」
屋內空氣沉落了下來。
兩人彼此對望,似乎都在探究著什麼。
良久,
辛澈輕掃過那張證件,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然後調高靠背與東子保持平視道,「徐警官深夜到訪找我有什麼事?」
東子收起證件,「想了解下你車禍情況。」
「哦...那我可能幫不上你什麼忙了。」辛澈垂眼,略感遺憾地說,「我失憶了。」
東子不動聲色地笑了,「所以辛小姐不記得車禍是怎麼發生的是麼?」
「對..」
「也不記得為什麼上了成玥的車?」
辛澈明顯愣了幾秒,像是在思考東子說話的內容,而後又茫然地看向他,「成玥..是誰?」
東子不語,眼光由深變淺打量著她。
屏幕反射的黑白光影將她的輪廓映襯地很是柔和。
然而東子很清楚,那柔和只是表象。
他一步步走上前,走到她床腳,彎腰隔絕了那道光。兩隻眼像鷹眼一樣,緊緊地鎖定在她的臉上,
「辛小姐,我提醒你下,面對警察說謊,是很容易被識破的。」
「是麼。」辛澈目光淡淡地投射進他的眼底,「那請問徐警官,我說了什麼謊呢?」
看來她是不願說真話了。
東子眼神輕微一泠,聲調也變得凌厲起來,
「你根本沒有懷過孕,但你知道為什麼你的父母不知情嗎。」
「因為有人幫了你。」
辛澈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卻沒有絲毫露怯的表現,反問道,「徐警官來就和我說這件事?」
東子慢慢搖了搖頭。
「我來是想和你說一個故事。」
他拉開手中的公文包,從裡頭取出一個透明塑封袋,袋中裝有一隻黑色鋼筆。
「眼熟嗎?」東子把塑封帶放到病床上的小桌板,揮手推到她眼下,「從你那拿的,現在也該還給你了。」
辛澈看過去,
東子提醒她,「記得嗎,那天找你借了資治通鑑。」
一層又一層的回憶像洶湧的海浪拍過她的大腦皮層。
辛澈回想了片刻,忽然抻了抻嘴角,
「原來,你就是那天來借書的人。」
東子哼笑,「辛小姐好記性啊。」
一句話說完,有些事已經漸漸浮出水面。
再沒有隱藏的必要。
辛澈向後靠去,面色如常地看著東子。
「說吧,這個故事是怎樣的。」
東子跨坐到病床邊的椅凳上,不急不慢地說,
「從前有個男生,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他被判給了母親,五歲那年,他的母親再婚,他就和母親一起搬進了新的家。新家裡有一個小姐姐,很漂亮,大人們都誇她是美人胚子。可是男生並不喜歡她,因為他覺得她分走了母親一半的愛。所以他小時常作弄她,在她的芭蕾舞鞋上塗膠水,故意把她的舞裙弄髒。小姐姐其實一直都知道是他做的,但她從來沒有和父母告過狀。她還會在他被同學欺負的時候主動護著他。」
「漸漸的,男生也接受了姐姐,八歲,他用自己零花錢給小姐姐買了一盞檯燈。不過他永遠不會想到,十二年後,那盞燈上的電線會把她的屍體掛上淋浴房。」
一語終了,辛澈知道了徐東為何而來。
她注視著他不自覺發紅的眼尾問,「這是徐警官自己的故事,還是別人的。」
徐東說,「故事就是故事。」
辛澈默然,拿起那隻鋼筆。
徐東順著她的目光,繼續說,「男生因為出外勤任務,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不過在他姐姐遇害的現場,發現了一枚指紋。那個男生花了很久,才鎖定其中一個疑犯。可是那個疑犯身邊有多個女人,他不確定,哪一個才是幫凶。」
辛澈眼睫鴉翅似地垂了下來,「所以他想了個辦法,找到他妻子的工作單位,拿走她的鋼筆以提取指紋匹配。再藉由他妻子揪出那個男人的情人,對嗎?」
辛澈續寫了這個故事,東子不置可否,半晌,評價道,「你很聰明。」
辛澈平靜地回答。「謝謝,不止一個人這麼說過。」
東子啞了啞聲,視線隔著忽明忽暗的光線落在她的眉眼間。
很奇怪,在兩人對峙的當下,東子莫名冒出了一個想法-他覺得他好像有點理解謝司珩為什麼對辛澈會動心。
雖然他對她的印象還是那麼得壞。
她狡詐,冷酷,滿口謊言。
但不得不承認,她心理素質極高,思維敏捷,又在平靜之中有種強大的張力,像是神秘的黑洞,既令人恐懼,卻又不斷吸引著別人想去探索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這種探索欲或許就是對一個男人最深層的驅動?
東子這邊還在思索,辛澈那兒又問,「徐警官把這個故事說給我聽是為什麼呢。」
「我是想告訴你,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不要以為你做過的事沒有人會知道。」
辛澈驀然一笑,眼神變得無辜起來,「可我一直都是遵紀守法的。」
「辛小姐就那麼確定?」東子玩味地看著她。
辛澈神情微頓,
東子說:「辛小姐覺得自己很清白,那敢問你現在住的房子,開的車,你體面的工作,還有你自己覺得枯燥無味的生活,哪一樣,不是踩在那些人的脊骨之上?」東子看了圈她的病房,又道,「沒猜錯的話,這間病房也是你父親聯繫醫院強行挪出來單獨供你使用吧,辛小姐處處享受著特權,享受著這種優渥安定,真以為這些都是應得的嗎?」
頃刻間,辛澈耳邊空氣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被震動著發出陣陣嗡鳴。
她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又動,最後發現無法去辯駁。
她曾經很渴求去知道真相。
然而當真相真得被撕開一角,直面它是需要足夠的勇氣的。
但是躲避有什麼用呢...對方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東子話里藏話,也不準備立刻就把她父親的事全部抖落出來。
他象徵性地用指關節敲了兩下桌板,語氣嚴肅道,「辛澈,我現在以警察的身份命令你,不要再試圖做一些小動作。沒用的,該抓的人我們一個也不會放過。你要是還想保全自己,就不要再插手。」
東子說完,正準備離開。
身後,辛澈輕輕地叫住了他,
她的右腿在隱隱作痛,辛澈挪動了下胯骨,換了個坐姿,再面對東子道,
「徐警官,關於剛剛那個故事...你還沒說完吧。」
東子疑惑地皺了眉,轉身過來,想聽聽看她還能說些什麼。
「那個男生知道他自己一個人查明不了真相,於是又說服了另一個少年加入他。他們找到的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們的最終目標。只不過,她是連結那兩個罪犯的一個重要紐結。她是他的女兒,她也是他的妻子...她是足以撬動他們關係的那個支點,我說的對嗎。」
所有碎片被她拼湊成了完整。
那些塵封的記憶像散落一地的珠子,被她收攬進口袋裡,用一根絲線一一穿起。她精準地找到了那截線頭。
東子手停在門把上,若無其事地活動了下肩膀,不反駁也不應答,只是問,「那你覺得這個女人會怎麼做呢?」
辛澈:「你希望她怎麼做。」
東子冷冷地回答,「我希望她要裝失憶就裝得像一點,不要再想起任何人,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