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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6 暗夜將明(四)

2024-09-13 22:24:53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46 暗夜將明(四)

  天蒙蒙亮,暗巷裡仍是黑。

  東子推開半地下室的門,一進去,還不等看清腳下撞上個什麼就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那噴嚏打得震山響,沒把里側床上躺著的人叫醒,倒是把腳下一個小肉團模樣的生物嚇得嗷嗷叫了幾聲。

  屋子裡味道雖不難聞,但東子對浮塵過敏。

  他半天緩過勁來,從兜里掏出紙巾對著鼻尖一通揉,等到把鼻涕,淚花全抹乾淨了,低頭下去,才看清腳底下伏著個黑白花色的奶狗。

  「誒?你什麼時候養了只狗?」東子把紙巾一團,蹲下身拎起奶狗後頸瞧了瞧。

  這狗看樣子不過兩三個月大,在他手裡,不吵不鬧,兩腳撲騰,眼睛滴溜溜地轉。

  「還挺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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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子用手拖上他的後腿將他轉了圈,見他這小肚皮圓滾滾,毛髮又絨又密,看來是每噸吃得不少。

  自己飢一餐飽一頓的,居然還能把狗餵得這麼肥。

  東子放下奶狗,又朝裡頭那張單人床看了過去。

  謝司珩仰躺著,身子斜起,一條腿蜷在床上,另一條腿支在地面上,胳膊擋著眉框,眼未合,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

  「問你呢,怎麼想起來養狗了?」東子往他那走去,小奶狗一蹦一跳地追咬著他的褲腳。

  謝司珩一動不動,「他媽送來的。」

  「他媽?」東子說出這兩字,愣了下,瞥向腳邊的肉團,反應過來謝司珩說的大概是之前在巷子口流浪的一隻狗。

  「他媽養不活,把他叼到我門邊,我看著可憐,就這麼留下來了。」

  謝司珩翻了個身,面朝向光禿禿的白牆,背對著他,聲音啞得有點嚇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東子瞧謝司珩這狀態,不大對。他想了想,走上前,半跪在床上扒拉他肩膀,一下,兩下,謝司珩都沒動。

  他扭軸著身子,肩膀骨繃得跟石頭一樣,頸肩肌肉卻很軟。東子伸手探了探他脖子,忽然意識到這不對勁是怎麼回事了。

  「你發燒了。」東子放下手,看向屋子四處,「有退燒藥麼,我給你沖一包喝了。」

  謝司珩不答,兩條腿曲起,整個人像個煮熟的蝦仁縮在床上。

  東子畢竟是個糙漢,平時自己起居也沒那麼講究。他見狀摸了摸後腦勺,然後無奈地踱步到謝司珩那張工作桌前,拎起水壺給他倒了杯熱水。

  水剛裝到一半,謝司珩突然出聲,

  「她知道了。」

  「誰?誰知道了?」東子把水壺擰緊,端著水杯走出兩步才反應過來謝司珩說的是誰。他一下有些疑惑,又有些緊張,站在原地聲調壓沉道,「你說辛澈知道了?知道什麼了?」

  「知道我們的計劃。」

  東子面色瞬間一凌。

  謝司珩擡手從枕下摸出手機,眯著眼把那段錄音點開。

  錄音播完,水還是熱的。

  東子垮塌著肩,眉心擰出一道深褶,面上一片慘白。

  他手微微抖著,從前胸口袋內摸出一包煙,拆了幾下才拆開封口塑料膜。

  「果然是丁守仁。」東子牙關咬緊,奮力想壓住那股殺人的衝動。

  儘管已經過去了五年,但在聽到成玥說出林南是怎麼被丁守仁折磨至死的時候,他仍然能感覺到胸口被鈍刀拉得血肉模糊。

  他不敢想像那些畫面,不敢想像林南死前的模樣。因為只要一想,他鼻腔就止不住返上一股濕意。

  只等煙點燃,東子猛吸一口,強壓住自己的情緒,問道,「辛澈在顧明成車裡安裝監聽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

  東子怒起,斜瞪著他,「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謝司珩:「我沒想到她會...」

  「沒想到沒想到!我早就跟你說了那女人不簡單!」東子拍著桌子吼了聲,菸蒂一震,燙在他指腹上。

  腿邊小奶狗被他吼聲嚇得瑟瑟跑去謝司珩床下躲著。

  東子嘶了聲,吹開菸灰,兩眼瞪圓了恨不能把謝司珩拎起來揍一頓。但又見他身體垮成這樣,左瞪右瞪,最後懊惱地錘著大腿砰地坐回板凳,恨恨地碾滅菸頭,

  「事情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你說怎麼辦,萬一要是知道了我們在查她爸,那我們全盤計劃都毀了。謝司珩,你多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犯這種糊塗?」

  謝司珩面對他的指責一聲不吭。

  東子越發看他來氣,快步走去床邊,把他一把拉了起來,「你還說沒對她有私心?!你不告訴我這事,不就是怕我去追究辛澈責任嘛?」

  謝司珩渾軟得像個麻袋,任由他扯得東倒西歪,東子發過氣,觸到他燒得滾燙的體溫,又不忍再罵下去。

  他訕訕地撒開手,抓了把頭髮,又摸出一根煙叼在舌尖,卻沒點燃。仔細回想了遍錄音內容,揣測辛澈目前還沒有將這件事知曉全貌。不然也不會把錄音留給謝司珩。

  於是斟酌著,緩緩開口說,

  「這事還有挽救的機會,據我這幾天跟著顧明成的行蹤來看,他把你送去的那個快遞交給了他母親,並沒有送進檢查科。我懷疑,他是準備把這些證物銷毀。而且,成玥那邊盯著的人來信息說,今天有個神秘男人去了她房間找她。看來他們倆是互起了疑心。劉三已經被我們的人秘密抓捕,那畜生招了給成玥供藥的事。我想我們的收網計劃可以提前,只不過還差一份成玥手裡頭捏著的「送禮」名單。沒有那份證據,我們摁不死丁守仁。」

  「五年前,丁守仁利用職權,強行將林南的案件調查從刑偵二隊的手裡搶去,指派給了三隊調查。案件卷宗和偵辦記錄都被他們封鎖,那時候我師父是二隊的隊長,他察覺出蹊蹺,一再向上反映,然而沒多久,他就被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給革除職位,調去了交管局。」

  一池渾濁之中,唯一的清魚就是異類。

  東子緩了緩聲,又道,「好在我師父去過案發現場,他告訴我,林南的死因並不像屍檢報告中所寫是因為自縊身亡...她脖頸上的勒痕也是在死亡之後才出現的。而懸掛她...」

  東子說到那兩個字,不禁如鯁在喉,艱難地吐字道,

  「她...屍體的兇器...是她書桌上的檯燈電線...那盞檯燈,是我八歲時送她的生日禮物...她一直用了十二年...」

  沉重的話語讓室內氣氛掉到了冰點。

  「謝司珩,我告訴你,這一次我是不會放過他的。「東子目視前方,手中菸絲被揉得粉碎,掉落一地,

  良久,謝司珩努力撐起上半身,兩腿落到床邊,沒說什麼,只是手輕輕地搭在東子的肩頭。

  東子了解謝司珩的脾氣,他知道,那是他說抱歉的一種方式。

  他深呼出一口氣,甩開他的手,半是警告,半是認真的語氣,指著他說,「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別再對辛澈心軟,你要是敢再做這種事,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就算我們通過指紋比對,排除了辛澈是顧明成幫凶的嫌疑,但是別忘了她爸做的那些勾當!要不是他爸幫趙局長轉移贓款,你父親也不會被栽贓,不會當他們的替死鬼。而且你真認為她是無辜的麼?你真認為她對此毫不知情?別傻了,謝司珩,她父親是怎樣的人,她也會一脈相承,自私,狠戾,貪婪...」

  「好了,別說了...」

  謝司珩往後挪了挪,歪靠在床欄杆邊,垂著眼,」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你上哪知道?」

  東子指頭快戳到他鼻尖上,怒喘著粗氣說,「干我們這一行的,見過太多人。前幾年,我抓到一個毒殺了自己親妹妹的女生,她才十二歲,你能想到她下毒的原因居然就是因為不滿每年過生日,她妹妹都搶著切蛋糕麼?老謝,人心有多不可測的道理不用我說給你聽吧。你不要...被她的表象蒙蔽了!」

  越是真話往往越刺中人心。

  謝司珩啞著聲,很想去反駁什麼。

  他想起在辛澈在暗巷中撐傘走向他的那一幕,想起她被他父母逼著喝下中藥的那一幕,想起她讓他點燃火槍的那一幕,再想起她讓他編輯視頻時,一定要確保官語霖不被人認出的那一幕。

  有太多太多情景浮現在他的眼前。

  她會和她的父親一樣麼?

  會不一樣麼...

  謝司珩不知道。

  人終究是複雜的個體,像一尊被精心雕琢過的石像一般,沒人能知道完美的表象之下隱藏的本心究竟是純潔的,還是一灘腐爛的肉泥。

  就如同現在,謝司珩也漸漸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

  顧明成性騷擾醜聞發生的第三日。

  辛澈從酒店退房,回到家中。

  顧明成這幾日心情可以說是愁雲慘澹。官語霖將他的電話拉黑始終聯繫不上,而成玥那,他又忌憚著還未拿到菩薩像,不敢輕舉妄動。

  更令顧明成心懸的是,學院在著手調查他的工作記錄。這其中無論是哪一方出了丁點意外,都可能會將他的事業毀於一旦。

  醜聞帶來的蝴蝶效應超乎顧明成的想像,他內心不免震顫,多日思忖著該如何藉助外力將這件事儘早平息。

  仿佛是上天聽見了他的祈盼。

  辛澈回來了。

  她不僅沒有再質問他那天發生的一切,反而心平氣和地和他說,

  「明成,我相信你是無辜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出面替你發聲。」

  顧明成心底一驚,沒有預料到辛澈會說出這番話,他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只能緊緊握住她的雙手道,「老婆...你..我真的很感動,你還願意相信我,你不知道,我這幾天多擔心你,我擔心你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可是我又很慚愧,慚愧地不敢去找你。」

  辛澈不動聲色地歪過頭,像觀賞一隻動物園裡的猩猩,觀賞著他表演深情,

  「老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你相信我,我會在今後彌補這一切。」

  辛澈抽回手,「明成,你不用說這些,夫妻本就是一體,有什麼事當然要一起承擔。」她笑著撫摸起自己的小腹,「況且,如果你的名譽受損,我們的孩子也會受影響。」

  聽到這話,顧明成頓時愣住,表情不明地望向她,「你說什麼?你也懷孕了?」

  「也?為什麼是也?」辛澈笑容戛然而止,「還有誰懷孕了?」

  顧明成宛如被驚雷劈中,愕然地眨了兩下眼,連忙改口道,「沒有,沒有..我是...感覺太意外了。你..懷孕多久了?」

  「7 周。」辛澈亮出一沓孕檢單放在顧明成的面前,

  顧明成仿佛還未從震驚中回神,神情木然著,只是下意識地翻看著那些單據。

  七周...七周前他們做過嗎...

  顧明成腦內疑問不止,可是他斷然不敢把這話問出口。因為他知道,要是說出來,就是表現出對辛澈的不信任。在現在這種如履薄冰的時候,他可不能冒險,他必須要抓住這段婚姻才能有翻身的機會。

  「怎麼,你不高興?」辛澈目光牢牢鎖在顧明成面孔之上,很是在期待他接下來能演出什麼樣。

  顧明成勉強大笑幾聲,做出欣喜之姿來,「我怎麼會不高興!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當然高興!」

  辛澈按照打過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說,「本來之前就檢查出來了。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就發生了那檔子事。明成,不瞞你說,其實我那時氣極了,有動過和你離婚的念頭...」辛澈壓下唇角,做出潸然淚下的表情,

  「可我一想,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讓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所以我糾結再三,還是決定相信你。就讓我們把那些事都忘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吧,你說呢?」

  這套「賢妻良母」台詞饒是練習過許多遍,可真對著顧明成那張臉說出來,仍是叫辛澈想作嘔。

  不過效果確實不錯。

  顧明成或許是信了她的話,或許是被她的真誠打動。他放軟語氣,聲音中夾雜了點哽咽說,「好。老婆,我很謝謝你能夠選擇原諒我。像你說的,我們就把過去都忘了,不顧流言蜚語,好好過我們的生活。」

  「那好,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爸媽,另外,明天我去學院親自和院長見一面,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把輿論控制住,別再讓那些人污衊你。」

  這話算是戳中了顧明成的心坎。

  他這時才真正意識到婚姻的作用-能把毫不相關的兩個人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是他犯了多大的事,只要辛澈還是他的妻子一天,她就必須陪他一起承擔。

  加上這個孩子,辛澈就更被他綁牢了,不僅是她,她的父母,也不可能會袖手旁觀。

  顧明成淡淡笑道,「這麼大好的消息是該告訴爸媽,不如我們請他們來家吃個飯吧。你走後,家裡冷清了不少,該添點人氣了。對了,老婆你下次孕檢是什麼時候,我陪你一同去醫院吧。」

  」不著急。」辛澈再度輕柔地撫摸過自己的小腹。

  暖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她的輪廓恍然被籠上一層母性獨有的溫柔,她在那片光暈中,擡起頭,眼中皆是溫情,對顧明成說,「你總有一天會見到這個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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