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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棋局(一)

2024-09-13 22:24:03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18 棋局(一)

  玻璃瓶靜靜躺在垃圾桶里,奶沫混合進油漬,把原先的乳白色攪得混沌而粘稠。

  

  他扔了玻璃瓶的手還搭在桌邊,五指隨意地曲起了一個弧度,勾勒出拋置的弧度。

  辛澈眼睛由那塊油斑移落到對面人的臉上,謝司珩也在看她。

  -給過別人的東西,就別再給我。

  語氣漫不經心,眼神卻很定,投射在她身上,和日光融為一體。

  不過太陽照得久了,人本能地倦怠。

  辛澈改為兩手一同托住下巴,捂唇打完一個哈欠,慢慢說,「你這話,我好像聽別人也說過。」

  謝司珩收回手肘,後仰,問她,誰。

  辛澈說,「林黛玉。」

  「...」

  辛澈清了清嗓子,刻意換了另一種腔調,說,「這是單單給我的,還是別的妹妹都有。要是別人都有,那我可不要。」

  她學得惟妙惟肖,有點矯情,又不知道為什麼,矯情得並不讓人討厭。

  一口氣咽完,謝司珩曲起手指關節,眼尾壓低,冷冷淡淡道,「師母是欺負我沒看過紅樓夢?林黛玉可沒說過後半句。」

  「是麼。」辛澈眨眨眼,誠懇地說,「那看來是我記錯,把你和林黛玉混為一談了。不過,你以後還是不要說這種酸氣的話好。」

  「酸氣?」

  「是啊。」辛澈停頓,目光轉向正走進門的齊思,笑了笑,後又轉回到謝司珩,一半身子忽然伏過桌面,像是想湊近他耳邊。

  謝司珩身子微微動了動。

  光影下落,謝司珩看到她臉上金黃色的光,也看到她睫毛顫動。她的皮膚很白,不是沾染了脂粉的白,而是一種瓷白,像白玉,但有時候又會讓人覺得那白色是冰冷的。

  他目光不自覺流連到她的唇上,淡色的薄唇,一開一合,幾乎是帶了種天真的語氣,說,「因為你這樣,會讓我誤會你真的在吃醋。」

  言畢,她唇牽扯起一記意味不明的笑。

  罕見的,極為靈動的一個笑,顯露在她眉眼之間,像是因為贏了一步棋,獨屬於獲勝者的笑。

  謝司珩將那笑納入眼底,眸色漸沉,下一秒,又恢復如前,

  「師母,借用你的話來說。」

  謝司珩側目,貼近她耳邊,一字一頓道,

  」你這是在自作多情。」

  煙味先一步過來,再然後是齊思走到了他們桌邊。

  辛澈已經坐直了身體,而謝司珩還維持著剛才前傾的姿勢。

  「吃飽了麼?」辛澈仰起臉,笑意盈盈地問他。

  「嗯。」齊思挨著謝司珩坐下,瞥了眼他的臉色,問,「你們聊什麼呢?」

  「沒聊什麼。」辛澈自動忽略謝司珩投來的眼神,給齊思倒了杯冰水,自然地說,「聊聊林黛玉而已。」

  「林黛玉?」

  「嗯,聊林黛玉愛吃醋。」

  「哦,小姑娘家嘛,愛吃醋正常。」齊思端杯呷了口,剛想繼續說自己都對林黛玉的看法,謝司珩一下站了起來。動作幅度之大,撞得他杯子裡的水灑了半身。

  齊思趕忙放下杯子,邊抖摟衣服上水漬,邊不滿道,「我去,你起來倒是說句話啊,嚇我一跳。」

  謝司珩眼沒看他,也沒看辛澈說,「吃完了走吧。」

  「著什麼急啊。」

  「別人還要趕著上班。」

  他說完便兩手插兜,直走出了店門。留下齊思一頭霧水地思索...

  抽根煙的功夫...這小子怎麼了?

  回去的路上,謝司珩還是拖沓著雙腿,走在最後。

  地面樹影斑駁,他的腳步很沉,一腳一腳踩過去,踩到某人細長的倒影,忽然站定,擡頭,原來前面是紅燈。

  齊思和辛澈站在斑馬線上,抱著胳膊數秒,謝司珩距離他們五步開外,頭轉向一邊,眼睛瞟天。

  天上的雲紋絲不動,壓在頭頂,沉甸甸的,壓得人莫名煩躁。

  謝司珩看了兩秒,眯起眼,走到路邊,伸手扯了片葉子,沿著葉莖撕碎成一片片,在指腹間搓弄開。

  齊思還在和辛澈聊天,也不曉得他哪來那麼多話。從小學講到大學,講了一籮筐的話,聽得謝司珩耳朵生繭。

  「師母,你可不知道,當初為了寫入黨申請書,我足足抄了三十多遍才算合格,那把我累的。」

  「你們每個人都要求必須寫麼?」

  「也不是必須,只不過輔導員發話了,大家也不好不參與。」齊思聊到這,想起什麼,扭頭指著謝司珩努努嘴說,「老謝就沒寫過。」

  辛澈跟著他轉過去,「為什麼?」

  「他當時沒成年,達不到要求。」

  辛澈象徵性地哦了一聲,目光掃過謝司珩鬢角。

  她的目光很清淡,沒有好奇,也沒有其他意味,仿佛就是在聽一則無關緊要的八卦。

  謝司珩不經意撞上那雙眼睛,手一頓,偏過頭去。

  明擺著不想看她。

  過於明顯的情緒外露,像是堅硬的雕塑被砸碎了一角,露出最原始的本貌。

  辛澈不動聲色地背過身,接著問齊思,「那他在你們那屆算是年紀最小的?」

  「對,他大一的時候才十六,基本上比我們同學都要小兩三歲。」

  「小兩三歲,你們為什麼要叫他老謝?」

  「哦..其實本來他不叫這個外號。」齊思撓了撓頭,笑了聲說,「他那時候總是翹早八的課,所以我們一開始..都叫他...早...額...」

  話音戛然而止,辛澈還沒反應過來,問,「早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齊思尷尬打哈哈道。

  當初謝司珩因為年紀小,又頂著天才光環入學。難免會招來嫉妒,有人看他不順眼,故意取了個難聽的外號,惡意排擠他。

  後來謝司珩知道了,沒說什麼,只是約了挑事的人見了一面。

  那一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齊思不得而知。只是從此之後,學校里沒人敢公開和謝司珩作對。

  不過背地裡造謠生事的人卻有增無減。

  齊思覺得,也是應了那句老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往事不經意說走了嘴,齊思瞄向謝司珩,怕他不高興。

  不過那小子似乎壓根就沒把注意力放到他們這,齊思舒了口氣,把話頭圓回來說,「後來就是有天他難得去上了早課,主任一見,鬍鬚一撇,玩笑說,喲,您老人家終於肯起早來上我的課啦,真是百年奇聞,」齊思模仿主任說話時的樣子,逗著辛澈。

  辛澈配合地笑笑,齊思繼續說,「打那節課起,我們就老謝老謝這麼地叫順口了。」

  「這稱呼,聽上去倒和他氣質不怎麼符合,」

  「嗯?」

  「老謝,乍一聽以為是個老實人,」

  「啊...」齊思即刻明白過來辛澈的意思。

  謝司珩的氣質..確實和老實沾不上邊。

  齊思踢開腳邊一塊碎石,看了看不遠處蹲著玩草的謝司珩,忽然說,「他性格雖然有點野,但也沒有謠傳得那麼過分。」

  「是嗎。」辛澈隨口一問,眼眺向那盞紅燈。

  紅燈開始進入倒數,光亮跳動著,身後人群聚涌過來,謝司珩仍然不著急,彎腰,折了朵雛菊,揉碎在手心裡頭。

  齊思像是想幫謝司珩說兩句話,對辛澈說,「師母,你別看老謝平時獨來獨往,也不愛跟班裡的人打交道。其實他是故意裝得不在乎。.」

  辛澈臉轉過來,靜靜看著齊思。

  「實際上他這人很重感情的,以前有個女生追他...」

  齊思還要說什麼,餘光掃到後面,眼梢一動,收了聲。

  辛澈知道,是謝司珩走過來了。

  他站在她的右手邊,衣服上沾了點青草的氣味,辛澈聞見,順著氣息仰頭望著他。

  平心而論,謝司珩個子很高,甚至比齊思還要高出一些,但因為總習慣性地微弓著背,所以偶爾看過去,會有種少年人獨特的單薄感。

  不過那單薄感很快被另一種散漫取代。

  他手裡攥了什麼,說話時刻意越過辛澈的視線,輕挑眉道,

  「二位,綠燈了,聊完可以走了吧。」

  風將他的聲音吹散了些,聽上去,不輕不重。

  「啊,我都沒發現變綠燈了。」齊思笑笑,「跟師母聊天,一下就忘了時間。」

  謝司珩眼下斜,只是一瞬間,辛澈感知到了某種別樣的目光。

  她擡高脖子,四目交錯之際。謝司珩已經長腿一邁,從辛澈身邊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往前大步走去。

  裙擺經他帶動,稍稍揚起,又回落。

  幾片捏碎的雛菊花瓣悄無聲息地墜落在斑馬線之外。

  **

  回到圖書館,午休時間剛過。

  齊思取回幾本借好的書,和辛澈道別,「師母,今天謝謝你請客啦。排球比賽在二十號,你記得來,到時候我們請你吃飯。」

  辛澈嗯了一聲,答應道,「好,提前預祝你們比賽成功。」

  「借師母吉言。」

  齊思朝她擺擺手,拉著始終沉默的謝司珩離去。

  下午的陽光從他們身後照過來,同樣年輕的兩個身影映襯在柔和的光線下,氣質卻是截然不同。

  一個單純清澈,一眼就可以看穿。

  而另一個呢...

  好似塊打碎的拼圖,拾起一片,發現他是有這樣一面。拾起下一片,又會出現新的一面。

  也許只有收集到足夠多的碎片,才能拼湊出他真實的樣子。

  只是她需要找到個切入點,在短時間內將他拼湊完全。

  辛澈想到這,淺垂下眼帘,一種不得不接著應付的疲憊感油然而生。

  她搓揉起笑得酸澀的蘋果肌,緩緩回到值班台。

  同事接替了班次,辛澈將上午工作交接完成,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準備提前下班回家休息。

  正拎包轉身,同事叫住她,「誒,辛姐,你裙子..好像染上色了。」

  「嗯?」辛澈停住腳步,頭往後回看。

  同事走近,指了指她裙角,「喏,這裡...」

  辛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條印記。

  淺淡的綠色,夾雜一抹嫩黃,留在她白色的裙擺上,由深到淺。

  「好像是花粉,辛姐,你剛是不是不小心碰到花叢了?」同事問。

  撕碎的花蕊,折散的枝葉。

  這事誰能做出來,答案已經很明顯。

  辛澈抿唇,深吸一口氣,低聲說,「是不小心撞到的。」

  同事看了看她,安慰道,「沒事,一點點而已,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的,回家洗一下就好。」

  辛澈沒有立即回家。

  她驅車去最近的商場,買完一件新裙子換上,直接將白裙扔進了垃圾桶。

  車停在商場地下二層。

  她坐在車裡,打開冷氣,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思索起一些事。

  男與女,看似複雜,實則很簡單。

  簡單到誰的情緒更容易被牽動,誰就是註定失勢的那方。

  她肘撐在車框邊,靜了會,拿出手機,調出謝司珩的號碼。

  輸入道,

  「開心了?」

  完全沒有上下文的一句話,她卻相信謝司珩能看得懂。

  果然,十分鐘後,電話撥進。

  謝司珩懶得打字。

  辛澈調整呼吸,按下通話鍵,沒等他出聲,先發制人問,「謝司珩,這種小學生一樣幼稚的報復行為,你覺得有意思麼?」

  話筒里傳來謝司珩低沉的笑聲,「有。」

  他坦坦蕩蕩地就認下故意弄髒她裙子的事。

  辛澈握住電話的手捏緊,謝司珩能聽出她的呼吸加重,淡然地說,「師母,這次是你先惹我生氣的。」

  辛澈冷笑,「你還真是會倒打一耙。謝司珩,別忘了,你命都是我救的,」

  「嗯。」謝司珩沒有否認,「我說過,錢我會還你。但是今天,你惹了我生氣,我小小還一次手,不算過分吧。」

  毫不講理的邏輯。

  即使沒有當面看見,辛澈也不難想像他說這些話時氣定神閒的表情。

  冷氣開得有點大,辛澈撥動開關,調低風量,眼盯向擋風玻璃起的霧氣,繼續他們的對話,

  「為什麼生氣,因為說你像林黛玉?」

  謝司珩不應,

  半晌,聲音低道,「不是。」

  「那是為什麼。」

  謝司珩忽然又不說話了。

  辛澈耐心地等著他的回答。

  持續了將近一分鐘的沉默之後,他才嘲諷似地笑了兩聲,「師母,你當我是傻子?」

  「想借齊思讓我爭風吃醋?不好意思,我對你的占有欲還沒有強到這個份上。」

  對於他的揣測,辛澈不免覺得滑稽。不過她也不惱,換了只手拿電話,煞有介事地說,「哦?原來你都看出來了?那既然看出來了,為什麼還要生氣呢。」

  「明明知道我是在耍心機,如果真不在意,你生氣又是為了什麼?」

  這次謝司珩的沉默時間更長,長到辛澈以為他信號斷聯,揚聲餵了句,

  良久,那端有了些許回應。

  電流不穩,謝司珩重重地咬著音節,

  「沒為什麼。」

  」哈,不為什麼,那就是想生氣就生氣?」

  「是。」

  「行吧。」

  這答案一如他的性格,蠻橫得不講道理。

  辛澈不再追問,輕飄飄切斷電話,這一次,依舊刪除乾淨他們的通話記錄。

  謝司珩也沒再打過來。

  四周寂靜。

  辛澈嘴唇微勾,目光透過那抹霧氣,看向了虛無處。

  她現在基本已經能夠確定,自己的判斷沒有出錯。

  謝司珩對她是有點在意的。

  而這種在意怎麼轉換成更深一步的信任,就是她接下來要考慮的事。

  不知不覺,棋局已悄然發生了改變。

  縱使某人不承認也無所謂,反正,這場博弈里,誰先心軟,誰就會滿盤皆輸。

  辛澈對鏡整理完妝發,發動車輛,轟然一腳油門,駛向暮色。

  晚霞渲染,層雲紅遍,像在天空中放了一把火,美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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