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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暗巷(一)

2024-09-13 22:23:49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10 暗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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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澈是在次日上班前,收到謝司珩的那一條簡訊。

  「周四,晚上六點。」

  她默讀了遍時間,轉手將簡訊和通話記錄都徹底刪除後取出電話卡,掖進腰帶上的金屬扣夾層,又在洗手間停留了會, 再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彼時顧明成正端坐在餐桌前吃早飯。他的早餐搭配十分精簡,一杯黑咖,一份火腿煎蛋,還有一小碗樹莓。

  相反的,辛澈吃不慣這類西式冷食,她去廚房給自己成了一小碗米粥,佐著白煮蛋和清炒芥藍,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一言不發地吃著食物。

  餐廳邊有兩扇半開的落地窗,窗框是木色的,橫豎條形將玻璃切割成四塊,中間綴著墨綠色的瓷片裝飾。

  當初顧明成選擇這房子,就是看中了能從落地窗一眼望出去的景色-鬱鬱蔥蔥的樹木,沿河灣而建的噴泉,還有不時飛落在草坪上的幾隻灰雀。

  一切似乎都美得像一幅油畫。

  但如果換個角度,換成從窗外向里看,那些橫豎分明的窗框或許看上去就成了牢籠間的柵欄,圍困著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婦。

  和往常無數個早晨一樣,他們相對而坐,各吃各的餐食,期間幾乎沒有交流。

  顧明成是個極重視餐桌禮儀的人,食不言,寢不語,每一下咀嚼,都儘可能地避免發出聲響。

  辛澈習慣了他這樣,她靜坐在那,等到他把最後一口煎蛋吞咽進喉嚨里,才問出那個問題。

  「周四晚上,你有什麼安排嗎?」

  顧明成聽到這問題,端著咖啡杯的手很輕微地頓了下。這細小的動作被辛澈捕捉到了。她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耐心地看他抿唇,拾起餐巾擦了擦唇角。

  「周四我有一個講座。」顧明成按下餐巾,笑了笑說,「時間大概是七點開始,九點結束。怎麼了,怎麼突然問起我這件事?」

  辛澈也學他,唇角刻意上揚起一個弧度,「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周四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晚飯。」

  「哦?你那天想出去吃?」

  「是啊,很久沒去「鰭」,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突然就有點想吃他家的生魚片。」

  「那要不改天,改到周五,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叫上朋友一起去就好。」

  「朋友?」顧明成臉上明顯露出一種疑惑的表情。

  辛澈平靜地說,「是啊,你之前不是說,我該多出去走走,結識些新朋友麼,我想來也對,所以就準備和我們單位那個新來的小姑娘嘗試做朋友。」

  「這樣...」顧明成像是接受了她的說法,點點頭,然後又說,「你能這麼想挺好的,不過,同事畢竟是同事,你不用和他們走得太近,也不用太付出真心。」

  「那你覺得,我應該對誰付出真心呢。」辛澈忽然反問他一句。

  顧明成臉上的笑意停頓了一下,繼而又恢復,「我也不是干涉你交友,只不過同事相處總是微妙,你得謹慎些。」

  他放下咖啡杯,將杯底與杯墊重合後,開始向她灌輸一通為人處世的道理。辛澈淡淡地,沒什麼表情地聽著。

  他大約是講課講慣了,和她說話時也引經據典,搬出了老子,孔孟那一套。辛澈聽到第二句,神思已經開始游離。

  她的目光穿過長廳,看到自己的身影讓頭頂燈光折射,拉長,倒映在斜方落地窗上。

  影影約約的,叫人看不出輪廓。她望著那個模糊的倒影,心內卻是清明地判斷出兩件事。

  第一,顧明成在周四那個夜晚,絕對不止是去演講那麼簡單

  第二,謝司珩知道他的行程。

  所以他特地選擇了那個時間-那個連她這個做妻子都不完全知曉的時間點。那麼問題來了,謝司珩為何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他發現了顧明成和官語霖的事?如果他真的發現,那他刻意接近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又或者...他也想報復顧明成?

  疑問接連而起,似一團白霧,將窗面上的倒影裹挾其中。

  顧明成的聲音在頃刻止住,辛澈的思緒也隨他落下的話音而重新聚攏。

  「知道了。」她擡頭看著他答道。

  哪怕她根本就沒聽進去他任何話。

  顧明成表情舒展開,一副孺子可教地笑著,「你該知道,我都是為你好。」

  「嗯。」

  「人心難測,謹言慎行總是對的。」

  辛澈聞言,笑了起來。

  她這次是真心實意地笑,連眼角笑紋都伸展在皮膚上,「確實,人心難測。」

  她無比贊同他這句話。

  **

  周四,陰。

  北城進入梅雨季節,天色就像被打入冷宮的妃子,怨氣重重。

  工作依舊是清閒的,一塵不變的。

  將近一周,謝司珩都沒有再聯繫過她。

  牆上掛鍾一針針地走,辛澈瞥過一眼,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四個小時。

  她待在工位,整理舊書歸檔,挨個將編號謄入系統。

  面前的紗窗未關嚴,一陣風颳過,吹亂了她手邊的書稿。辛澈彎腰拾起一些散落的紙張,理清後找了本詞典壓上,邁步走向窗前。

  雨滴攜風,打在窗框邊,一剎細如銀絲。

  辛澈墊腳,幾次未勾到插銷,眼見雨勢越來越大,最後只得探出半個身子,大力拉扯把手,才將窗猛地關上。

  也就是在剛剛墊腳施力的過程里,辛澈不小心牽扯到膝蓋韌帶。

  待她站定後,右腳後跟突襲來一股針刺般的疼痛。她仰頭,深呼吸兩下,壓住右腳跟腱,反覆按摩。

  好一會,才將那疼痛忍下去。

  隔壁桌許輕輕恰巧見了這一幕,關切地問,「辛姐,你沒事吧?」

  「沒。」辛澈吐出一個字,扶牆邊站穩,「老毛病了,一到梅雨季,腿就會有點疼。」

  「哦..那你快去坐著休息吧,等會我去送書。」許輕輕說。

  關於辛澈的腿傷,許輕輕只知道個大概。她聽辦公室其他人聊起過,辛澈的傷是大學時一次比賽留下的。

  許輕輕也沒想到,看著沉靜的辛澈,大學時居然會是位花滑選手。可能因為辛澈給她的第一印象,實在有點疏離,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高冷。所以她很難將這樣一個感覺對什麼事都興致寥寥的人,和在冰場上肆意起舞的競技愛好者對應起來。

  許輕輕偷偷地想著這些,瞄了眼辛澈,弱聲問,「辛姐,你的腿...當時傷得很嚴重麼?」

  這問題如果是旁人問,辛澈斷然不會回應。

  然而,當問的人是許輕輕時,辛澈不免想到了她編織的那個謊言-她是她的新朋友。

  既然是要打著和她做朋友的幌子,辛澈想,她需要向她透漏點什麼,才能將這個謊言長久地利用下去。

  「嗯。比賽那次,做完三周跳落地沒有站穩,冰刀插進了膝窩,割傷韌帶,連同觸覺神經也一同受了影響。」辛澈輕描淡寫地說道。

  仿佛在說一個和她不相關的故事。

  「啊?!」許輕輕情不自禁地驚訝了聲,可驚訝過後又覺得有些失禮,忙垂下眼說,「對不起啊辛姐,我沒想到你受傷這麼嚴重。」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這傷也不是你帶來的。」辛澈說,「體育就是這樣,受傷是不可避免的,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那...那你受傷之後呢?」

  「之後,之後就是在醫院住了段日子,然後重新回大學念書了。」

  辛澈用一句簡短的話,將許多往事一筆帶過。

  其實關於那一日,辛澈留下的記憶很少,像是被她自己抹去了似的,留在腦海中的只有觸目驚心的紅。

  冰場滿面的紅色,一朵朵,像淬了毒的梅花,鋪開在她周圍,真是刺眼。

  她起初是懵然的,不知道這紅色是從哪裡來,直到知覺逐漸恢復,那錐心的疼痛才讓她明白了,冰面灑出的血漬是從她的血管里湧出的。

  紅色過後,就是無盡的白。

  醫院的天花板是白色的,牆面是白色的,就連她的病服也是白色的。

  她在那些白色里住了 8 個月,經歷三次手術,才能像正常人一樣,重新站起來。

  然而,也只是能夠站起來。

  從站起,到行走,她又花了許多時間。

  她不怕和時間較量,也不怕和疼痛抗衡。但是,有些事並不是她努力就能夠達成的-譬如跳躍,譬如旋轉。

  她這輩子都再也不可能會做到了。

  「辛姐,所以你受傷後就沒有辦法繼續花滑了是麼?」許輕輕問。

  「花滑啊...」辛澈念了句,眼睛無焦點地落向一處,似回憶,又似在自說自話,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是的,她早就已經忘記了。

  「誒...好可惜啊。」許輕輕默默感嘆了句。

  辛澈沒有應聲,遙遙眺向遠方。

  窗外,風雨飄搖,有一片樹葉被強風捲起飄零在空中,無處可歸。它飄著,飄著,最後摔落到地面,被人踩踏過去。

  臨近五點半,天已經全黑透了。

  辦公室有人陸陸續續地下班離開,而辛澈坐在座位上,絲毫沒有要走的跡象。

  許輕輕經過她辦公桌前,頷首打了個招呼。

  經過之前的交談,許輕輕開始對辛澈有了改觀,或許也是出於對她過往經歷的一點同情,她覺得辛澈並不像他們口中那樣不好相處。她提了提氣,走到辛澈身邊,柔聲問,「辛姐,還不回去麼?我看雨越下越大了,等會開車不安全。」

  辛澈回眸,「我還有些事沒做完,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哦...好。」許輕輕見狀說,「那我先回去了,辦公室就麻煩你關燈咯。」

  「嗯。」

  室內人散後,辛澈坐了會,然後起身,繞辦公室轉了圈,確定人都走乾淨了。反手將門關上。

  她坐回座位,取出抽屜中的折刀,塞進短靴中,然後將身子半掩著,撥通一個號碼。

  「您好,這裡是「鰭」日式料理訂餐熱線,請問有什麼能幫您的。」

  「你好,我預定一份三人套餐外帶,另加一份生魚切片。」

  「好的,那請問是需要外送還是自取呢?」

  「自取。」辛澈預估了時間,說道,「我大概晚上九點前到店,你幫我打包好。生魚片另外包裝,謝謝。」

  「好的,請問怎麼支付呢?」

  「轉帳。」辛澈說,「收銀條先不要開,等我到店時再給我。」

  預定完成,辛澈登陸進自己的手機銀行,查看了卡里的餘額。

  這張卡內的存款是她三年來的工資結餘,無論是顧明成還是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有這筆錢的存在。

  辛澈工資不高,每月能餘下來的錢有限。

  先前她動用了三分之一付給了調查顧明成的人,還有兩萬多給了謝司珩作封口費。現下戶頭只剩不到四萬。

  四萬塊,遠不夠支撐她要做的事。

  如何去獲得更多的錢,如何能知道顧明成到底有多少資產,這是她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時針走向整點時,館外傳來悠長的鐘響。

  那鐘聲一下下撞擊在她的耳邊,提醒她,該去和他見面了。

  辛澈悄然地將手機界面退出,拿起桌邊的一把長柄傘,將室內燈光全部關閉。

  背對著黑暗,撐傘,大步走進雨中。

  辛澈沒有開車,按照謝司珩發來的位置,乘坐地鐵,再轉了輛公交,半小時後找到那條巷口。

  她知道她是遲到了,但那又怎麼樣。

  她何必對那個要挾她的人守時。

  巷口高掛了個老舊的指示牌,路燈亮著,但也沒有起到什麼照明的作用。

  辛澈站在雨中,辨認了一會,認出來那條小路的名字,向右拐進去。

  巷子很窄,只能容納兩個人並肩走。

  石磚路坑坑窪窪,辛澈的短靴踩上窨井蓋,蓋口鬆動了下,泛出一汪雨水灌濕她的鞋面。

  越往裡走,積水越深,辛澈已經感覺到了腳底鞋襪的涼意。

  因為是夜晚,前路更加看不清楚。

  辛澈一手提起褲腳,低頭,憑藉殘留的微光,勉強避開水坑。

  又轉了一個彎,辛澈看見有幾輛摩托車橫停在路邊屋檐下。

  摩托車后座綁了幾根銀色的棍子,淋在雨里,辛澈掃了眼,隱隱覺得有些異常。

  她埋頭再往前走,沒走幾步,腳邊忽然砸來一個酒瓶。

  巨大的爆裂聲震得辛澈愣在當場。

  碎瓷片飛濺,泡沫混著雨水潑到她的臉上,身上。

  辛澈在那一刻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謝司珩來這種鬼地方!

  「他媽的!老子給你臉了是不是!」

  「這錢你欠了多久?你自己說!」

  「今天要是再還不了錢,老子把你手指一根根剁下來!」

  激烈的吼叫聲和期間夾雜的幾聲悶哼,讓辛澈閃過了下一個念頭-跟你沒關係,走,快走。

  辛澈捏緊了傘柄,努力壓制住聲響,不想驚動牆角的那些人。

  她擡腳,繞開酒瓶,正想走,卻在傘偏移的一瞬間,目光對上了那個逼縮在牆角的面容。

  暗巷之中,所有的光亮都被雨水稀釋。

  但是她認出了他的臉。

  他被他們鉗住手腕,反扣在身後,沒有一點還手的能力。

  不再有傲氣,也不再有那種玩世不恭的樣子。

  有的只是布滿血漬的臉。

  「說!錢在哪?」那人迫著他,低吼道。

  「...沒錢。」他咬緊牙關,譏笑了聲,「要錢沒有,要命,隨你。」

  「喲,還真是個骨頭硬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

  那人踹了他後膝一腳,將他踹跪了下來。他撲倒在地,又硬梗著脖子,掙紮起身。可沒等起來,一下被人從後抓住了頭髮,強迫他擡起臉來。

  他臉猙獰著,擡起眼的那一秒,也看見了她。

  他的睫毛顫動了下。

  視線中,她撐了一柄黑色的雨傘,遠遠地站在他的前方。

  身影單薄。

  很短暫的對視,短到他還沒有挪開眼,腹部就受了重重的一拳。

  那拳打得他血氣直衝到喉嚨眼,他悶沉地哼了聲,又硬生生將那哼聲咬斷在牙齒里。

  「行啊,很能扛是吧!給我往死里打!」

  帶頭的人一聲令下,接二連三的拳頭襲來,他擡手擋著,擋到最後終於招架不住,癱軟地滑下來,像灘爛泥,摔倒在冰冷的雨里。

  雨水澆灌下來,帶走他身體裡最後一點溫度。

  他蜷起身子,認命地閉上眼,任他們踢打。

  而在閉上眼之前,他又看向了前方。

  前方黑漆一片,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

  就像從來沒有人駐足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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