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婆娑境
2024-09-13 22:07:45
作者: 蜉蝣何事
025.婆娑境
又是一段時日過去,謝灼已經在不系城待了許久。
直到這一日,恰逢應靈琢生辰,紀城主大擺宴席為其慶生,筵席隆重非常,賓客盈門,座無虛席。
最讓謝灼驚詫的,則是筵席上的一位稀客,應如芥。
自從上回謝灼誤闖進那個怪人的院落,他便去打聽了一番,得知了這位應家長子的名姓,還有其背後波折的身世。
說起來,這也都是陳年舊事了。
當初先城主在時,應氏夫妻二人伉儷情深,一時傳為佳話,然而成婚多年,卻始終有一樁憾事橫亘心頭。
那便是當時的應夫人,如今的新城主紀寸心,多年來始終無所出。
誠如俗語所云,他們家的確是有城池要繼承的,所以應氏夫妻最後選擇了收養一位孤兒,將其帶回了城主府,取名「如芥」。
謝灼第一回聽見這名字時,也不由得心裡直犯嘀咕,誰家好人給自己的小孩取這樣不詳的名字?
那個小孩兒,原本是街頭的乞兒,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地顛沛流離,然而遇到了應氏夫妻,自此搖身一變,成了應家大公子,可謂扶搖直上。
也許是上蒼為應氏夫妻的善心所感動,在應如芥被收養後三年,紀寸心有了身孕,生下應靈琢。不久後,前任城主英年早逝,紀夫人獨自撐起了不系城,直到如今。
但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便是這應家二子的關係,世人諸多揣測,眾說紛紜。自從應如芥十五歲時,被天機閣的人批命,便是深居簡出,蹤跡難尋。
但依照眾人的推測,這位養子入應家三年,便有了應靈琢出世,再怎麼說,也是親疏有別,他怎麼能比得過應靈琢在紀夫人心中的地位?所以,這兩兄弟合該是水火難容的關係。
謝灼思及此處,向應如芥投去視線。
他的座位排在筵席最末,靠在角落裡,絲毫不起眼,但謝灼看著周圍的賓客歡聲笑語,也並未受到影響。
原來應如芥的霉運還是會受到距離所限的,只要不挨那麼近,照樣相安無事。
想來今天果真是個大日子,連一向隱身的應如芥都被請來赴宴了。
一位僮僕陡然間轉至謝灼眼前,將手中提著的一茬禮物放在謝灼桌前,笑道:「這是家主特意為謝公子準備的。」
這些時日裡,謝灼與自家兄長的關係漸漸冰疏雪融,謝塵寧並沒有懷疑他那日的異常舉動,反而因此對他愈發關切,謝灼也理直氣壯地打著謝家的旗號行走,必要時就報上謝塵寧名姓,果真有奇效,他也與謝塵寧愈發親近起來。
於是謝灼並未多想,只是隨意接過:「替我謝過兄長。」
這時候,宴席間一處忽而又起了幾分騷亂。
謝灼應聲望去,是徐念慈那一桌。
他不知與祝攬星說了些什麼話,惹得祝攬星好一陣鬧騰,臉色黑得像塊炭,乾脆利落地起身離了席間,連告禮也不曾。
素來好溫吞和善的徐念慈則是難得冷了臉色,斂了笑意,竟也未像尋常那般追上去,反倒繼續與前來寒暄的修士言語。
不過謝灼能看出來,他雖然一面仍舊在答修士們的問話,然而眼神卻總不自覺往外流,只怕心裡惦念得很,卻是拉不下臉來。
他心中覺得好笑,不知這師徒二人又是鬧了什麼彆扭,正想沒臉沒皮地湊過去瞧熱鬧,這時他掛在腰間的素白骨鈴倏忽間響動起來。
筵席間人聲鼎沸,他這一道鈴聲並不顯眼,但落在謝灼耳中,則是極其亮耳。
謝灼立刻在席間掃視一圈,骨鈴響動,說明那位害人者就在他不遠處,而且,是將將才出現。
他在席上四處觀望,卻始終未能發現可疑的人影,直至他將視線落在了門外,那裡恰恰掠過一片桃紅色衣角。
謝灼心念一動,立即起身追了上去,息懷聆也隨之跟上。
但謝灼很可惜地仍舊慢了一步,他只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便徹底失了那人的蹤跡,只不過,從背影來看,十有八九是個女子。
謝灼追尋之間,已然到了另一片地界,這裡花影搖曳,枝葉扶疏,倒有幾分像菜園子。
好不容易有了點苗條,卻又這樣可惜地跟丟了,謝灼心中沮喪,隨手撐在了旁側一塊嶙峋山石上。
「快鬆手!」
背後傳來一道焦灼的呼喊聲,謝灼聽出這是應靈琢的聲音。
他視線下移,落在了山石上,這才發現石上正中間雕刻著一個繁複奇異的符文,密密麻麻叫人眼花繚亂的字符纏繞在一處,而謝灼掌心正正好印在符文的正中央。
他該不會這樣倒霉吧?
然而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謝灼念頭剛落,便又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給拉進了另一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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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息懷聆方才跟著謝灼追來此地。
他本欲邁步跟上,但見前方隱約傳來的爭執聲音,便不自覺頓住了腳步。
他從聲音中能分辨出是徐念慈與祝攬星。
徐念慈道:「往事休提,你且歇了這份心思。若你心存禮義廉恥,便不該再如此一意孤行。」
祝攬星道:「師尊你當真如此無情?那一日,我分明眼見你……」
然而祝攬星一頓,沒能說完,轉而道:「師尊,那些戒律清規有什麼好忌諱的,我一向覺得扶桑宗的諸多規矩都不過是寫來裝門面的,即便修行如寂雪仙尊,也未必能條條都遵守。」
聽見這句,息懷聆想要上前說話的心思便淡了些許,畢竟事涉容汀白,他不好多言。
然而就在這一晃眼的剎那,一道刺目的光芒大作,將他們幾人都囊括其中。
尚且拉扯不清的徐念慈師徒二人也一併被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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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灼方才站定,便有一頭四角靈獸,衝著謝灼發出咆哮吼聲,謝灼被這樣的磅礴的聲響給震得手臂發麻。
他下意識便掏出一張符紙出來,想要念咒施力,然而他三番嘗試,卻都如同石入大海,沒有一點波瀾。
謝灼奇怪地望了幾眼自己的符咒,確信自己並未畫錯,納悶著符咒怎生不起作用。
那靈獸卻不懂武德,壓根不顧茫然的謝灼,擡起那方芒刺橫生的爪子便要朝謝灼的天靈蓋襲下!
然而靈獸的致命一擊最終未能落下,在謝灼無辜的眼神中,它像是被吸乾了生命一樣,毫無徵兆地往前倒落,那雙龐然大物的豎瞳仍舊死死睜著。
但它依舊倒在了地上,謝灼終於確信它已沒了生息,才拍著胸膛,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周圍依舊一片寂靜,好像這靈獸是死在謝灼手中一般。
然而謝灼心如明鏡,他方才靈力消失,分明什麼力氣也使不出來。有人幫了他一把,卻不肯露出真面。
他對著空蕩蕩的石洞喊了一聲:「是哪位道友相救?可否出來一見?」
「道友?」
謝灼本以為無人相應,然而他在走出山洞時,便眼見了一道玄衣身影。
——竟然是應如芥!
謝灼本該追上去道謝,然而上一回的蓮花燈還有瓦片實在叫他心有餘悸,何況他如今靈力被封,更是手無縛雞之力,也不敢乍然靠近。
應如芥靜立著等了幾息,大概是沒有等到謝灼的廢話,終於轉身欲走。
謝灼便急急開口:「那個……」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好,半天才憋出來後文:「應大公子,你……這次,多謝你了!」
上一回,他熱情相邀卻被這人冷淡拒絕,他原以為這是位冷心冷情的人物,然而如今看來,卻也不壞嘛。
應如芥沒答他,轉身仍是要走,謝灼一急之下,便乾脆邁步跟了上去。
他委實摸不清這裡是何處,而應如芥畢竟是應家人,無論如何他肯定比自己了解得多,多問上幾句總歸是錯不了的。
但是應如芥不愧是孤煞命格,謝灼靠近幾步,這一次倒是沒有東西從半空中砸下,但他忽而覺腳踝一痛,竟是不慎崴到腳了。
應如芥終於頓住腳步,謝灼趁此機會,滔滔不絕地問道:「應公子,你知道這裡是何處嗎?我的靈氣為何失效了?我們要如何才能出去?還有息懷聆……就是浮霽仙尊,你可知曉他身在何方?」
若是換了應靈琢,肯定要先數落謝灼一通,叫他一個個問,這麼多問題,叫人如何回答。
但應如芥一句廢話也沒有,他道:「此處婆娑境,是應家修士修煉之所,凡入境者皆會被封去靈力,只能以肉體凡胎相博。我們不能自己出去,只有外界之人為我們打開通道才能離開此地。息仙尊是被分到其他區界了。」
謝灼聽完,立即如同撥雲見霧,明白了此刻處境,不由得對應如芥心生佩服,他方才只不過胡亂一通問,根本沒抱著應如芥會回答的想法,然而他卻當真一五一十的答了,而且還如此有條不紊。
看樣子此人平時話雖說得少,但腦子卻一點也不糊塗。
謝灼又想起一樁事:「那既然我們靈力都被封了,你又是怎麼打敗那頭靈獸的?」
「用毒。」
應如芥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潔,然而卻讓謝灼為之一怔。
毒?
蒼穹界修士門類眾多,但卻鮮聞有修士是以毒道安身立命的,畢竟毒之一物,終究是損人不利己,修士們往往避之不及,更別提修行此道了。
應如芥像是讀出了謝灼的心思,聲音低沉:「我本就是與毒物為伍,你聰慧過人,就該自覺離我遠一些。」
謝灼滿不在意,他眼下人生地不熟的,不賴在應如芥身邊還能去哪:「我不在意,毒有什麼不好的,能保命防身就是正道了。」
應如芥終於看他一眼。
還未及說什麼,另一道狼狽的身影便跌跌撞撞地沖他們跑來。
應靈琢此刻衣袖沾血,顯然也經歷了一場廝殺,他一看見謝灼就急忙地問他:「你怎麼樣?受了什麼傷沒有?我早和你說了,不要碰那塊山石,你非得要亂碰,害得我們都進了這裡,現下可真是想出也出不去了。」
謝灼擺了擺手,滿不在乎道:「既來之則安之,不如想想我們該怎麼出去。」
應靈琢見謝灼能說能笑,就心知他沒有大礙,緊繃的線終於鬆弛下來,他這才注意到謝灼身邊的應如芥,一時間動作都僵硬了幾分。
沒有料到在此地看見應如芥,他與這位兄長可以說是並不相熟,而且關係稱得上有幾分難言的尷尬,這時候碰上,一向能言善辯的應靈琢也沒了言語。
空氣一時間靜默得有幾分焦灼。
謝灼不知他們兄弟之間有何齟齬的,有心調笑一番,對著應靈琢道:「照我看,天機閣的修士也未嘗沒有算錯的時候,何況這天下哪裡會真的有什麼孤煞命格?你也像那些俗人一樣,對這些命格之說深信不疑嗎?應大公子如今都身受重傷,你也不關切一二麼?」
應靈琢神情變幻,他嘴唇翕動,眼神落在應如芥身上,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謝灼雙眸明亮,一眼不錯地盯著應靈琢,眼看他就要開口了。
此時,他們周身的景觀卻在飛速旋轉,陰沉的黑霧與山景如雲被吹散,他們重新回到了應家的院落內。
謝灼才站穩腳跟,應如芥的身影便如風消失了,應靈琢張了張口,一句話也未能出口。
謝灼不滿:「他怎能就這樣走了?也不等人把話說完。」
可惜的是,應靈琢一向驕傲自滿,這麼一打岔,他原本醞釀出的那點骨肉之情也被沖淡盡了,哪裡還管得上應如芥,他乜了一眼謝灼:「你還說,閒的沒事把自己送進婆娑境,幸好沒鬧出來大事。」
一位步履徐徐的女修緩緩朝他們走了過來,謝灼認出來,這是他曾見過一回的紀寸心。
應靈琢笑道:「阿娘。」
紀寸心沖他點了點頭,又對著謝灼道:「謝公子,是我疏忽,未能將山石封印住,倒累得謝公子不慎入內,真是多有得罪,還望謝公子勿怪。」
應靈琢道:「阿娘,你怎生的還同他道歉,分明是他莽撞……」
紀寸心不容置喙地打斷了他:「靈琢,你對客人也如此無禮?」
應靈琢歇了聲,眼見著謝灼去尋了息懷聆,又與他一道離開,想要舉步跟上,但被紀寸心攔下了:「旁人談情說愛,你也要跟著去聽一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