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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怎麼會是喜歡?」

2024-09-13 22:06:35 作者: 白不雲

  第一百零二章 「怎麼會是喜歡?」

  「方知有,起來。」

  天很黑,周遭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將一句話帶到方知有的耳邊。

  他眼皮微闔,腦袋貼在地面上,已經極為緩慢的動作還在微微滯澀,卻沒能擡起頭來。

  是幻聽了,是幻覺。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太過期盼與思念而已。

  「方知有。」

  風再次將這個聲音帶到方知有耳畔。

  方知有擡起頭,視線卻盯著地面落在月光下的那片紅,很久沒有動作,湛藍的眼眸卻在發顫,映照出星點水光。

  「擡起頭看看我吧,我就在這裡。」

  方知有眼睫微顫,卻又是彎腰,重重朝著地面磕了一下,重重一聲,想將自己砸清醒些。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的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只有掙扎著透出微弱光亮的月,天地之間早已縫合,好像一下子全都掉進了神秘的沉寂里。

  只剩沉悶的輕響。

  跟前傳來一聲嘆息,「方知有,不要這樣做了,你沒資格將我死守的東西說毀壞就毀壞,說不要就不要。」

  「我的六年不假,給你的也不假,從沒有說要你這樣做,倘若你更多是為了那一鞭子而愧疚,真的不必。」

  「你所說的傷人的話太多,做的傷人的事也太多,我已然習慣了。」

  林秋讓看著地上黑乎乎的腦袋,看著那人細軟青絲蜿蜒而下,映著月的玲玲清光,便是不瞧見臉,僅看這般身段,也足夠漂亮。

  六年,他今日才終於將原著中那個方知有和跪在自己跟前的孩子徹底區分開來。

  「我想知道一件事。」他這樣問,「是關於六年前宗門大比,你給我那包藥粉的。」

  方知有渾身都僵住了,指節也開始發抖,緊緊扣著地面,指尖的皮肉滲著乾澀的血珠,林秋讓不再開口,他也終於在一陣沉默中擡起眼,好好看看跟前的人。

  不能說是人。

  跟前只是比月光還有微弱的光亮,而那點光亮模糊出一個瘦削的人形,衣著還染著大片的血漬,尤其是袖口,長發依舊凌亂的披散在腦後,面色依舊慘白,嘴角口鼻處滲著血珠。

  方知有心口猛然一跳,想移開目光想逃避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挪動半點。

  他知道林秋讓想問什麼,而他自從察覺到自己心意後,從不敢忘,也從不敢想。

  更是無法想像自己這個樣子被林秋讓看見,所以更相信自己看見的是幻覺,卻逃無可逃。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明明他才覺得,任何人都無所謂了。

  卻被林秋讓看見了這副悽慘樣子,這時候他已經準備萬全丟棄的自尊心,竟是不願再消散下去。

  「要等我問出口麼,還是你聽不懂。」林秋讓再次出聲,咄咄逼人,「又或是你在假裝聽不見?」

  方知有就這麼跪著,湛藍的眼眸中映著模糊的人形,他哆嗦著唇,眼中的希冀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盡的失意,早已分寸大亂。

  仿佛從下跪那一刻起就將從前的自己丟失了。

  「沒有……只是你……」他張了嘴,嗓音嘶啞的不成樣子,「魂魄……」

  「是我先問的,方知有。」

  那日為何會主動給他藥粉。

  為何會騙他說這只是能夠讓人暫時恍惚的藥物。

  又為何會在裡頭裝上**的藥物。

  那時的方知有僅是十歲。

  十歲,方知有將祁遇捅傷時,他什麼也沒問,並非是粗心大意,而是刻意忽視了這個原著中純良的主角受。

  十歲,方知有緊緊盯著他的絞絲鐲,交給他好好保存,他卻大搖大擺的上了演武場,有意無意的在祁遇跟前晃著那鐲子,滿目憎惡、挑釁。

  十歲,他一口咬定那是只能讓人頭腦昏沉一瞬的藥物,想方設法替他作弊,為他贏下那一百兩銀錢。

  ……

  十歲的方知有到底惡劣到了什麼地步,他從來都不敢知道。

  大家都太會藏。

  林秋讓微微傾身,擡手去撫方知有的臉,倔強又無措的眼,以及落下的淚珠,卻只帶過一陣清風,還是讓那淚珠墜下。

  他嘆息,「為什麼哭?以往你很少哭,總是怕到極點才會這樣。」

  我是怕到極點啊。方知有想。

  怕你魂魄散盡,怕救不回你,怕你從此以後見到我便是厭惡……

  怕的東西驟然變得太多太多,而全然都是因為你。

  他垂下眼帘,抖落掛在睫尾的水珠,「因為我怕你死,我要救你,我應該繼續磕頭。可是你在這裡,你的魂魄在這裡,我不知道怎麼做,彎不下去腰……」

  十六歲的少年惡劣了許多年,豎起渾身的刺,唯獨在此刻慢慢收起,露出被鞭打至鮮血淋漓的腹部,乞求撫慰。

  他聲音跟著發啞,「林秋讓,你要我告訴你所有事,那……告訴了之後呢?討厭我嗎?」

  林秋讓看著方知有的眼睛,「可你也討厭我,甚至有六年之久。」

  「我只是、只是討厭你身上的……」

  方知有的眼前有些發紅,血珠粘著地面的砂礫落入他眼中,天藍色被染成了血海。

  他又搖搖頭,眼眶紅的不成樣子:「算了、我不在乎你討不討厭我,一點都不在乎……活過來就好,魂魄還在就好……可以回去的……」

  此時他這般瘋瘋癲癲的模樣,林秋讓覺得自己無須有的呼吸微微粗重,心口也煩悶。

  「方知有,不要為我活。我也不需要你用這種方法救我。」

  「你是我花一百兩銀子從山腳帶上山的,為了這些銀錢我做了很多事,可我想買下的,不只是你,你的生命、你的尊嚴……和你的自由。我以為我能讓你自由。」

  可原來也是我自大,人從不能花銀錢買到這些東西。

  他微微閉上眼,輕輕去碰方知有滲血的傷口,卻碰不到,只能用聲音說給方知有聽:「我不討厭你,所以別哭,也不逼著你一定回答。」

  「反而,我在乎你,心疼你,也不要你為我做這些,不要為我或是任何一個人下跪,除了你自己之外,誰都不值得。」

  他怕自己的真心給錯了人,可是如今能開口問了,因為知曉方知有如今跪在這裡,知曉自己的真心並非全然錯付就足夠。

  他是貪心的人,也是最不貪心的人。

  問出口也並未是質問的意思,只是想重新的、好好的、真正的認識跟前的人。

  這個與原著溫和純良、機敏可愛的少年大相逕庭、毫不相干的人。

  方知有的額心傳來暖意,有些發癢,他眼眶酸澀,裡面的淚珠即將風乾,終於擡手想碰碰跟前的人,嘴唇囁嚅著擠出幾個字來。

  「值得。」

  這兩個字被風吹散,林秋讓也愣了神。

  「是我的錯……」方知有終於肯裸露出自己漆黑的心臟,「推開你、憎惡你、傷害你……天底下噁心的事我都想對你做個遍,都是我的錯。」

  眼角本該因不敢閉合而乾涸的淚珠,卻在此時不斷湧出,擡手想摸摸跟前人的臉,卻只能摸到微涼的空氣,卻終於有了實質感。

  斷裂的指甲中擠出血液,低落在地面,連著方知有期期艾艾的嗓音。

  一遍一遍的「對不起」。

  「是我自大、是我惡劣,只將你當做玩物,自以為你是我的,討厭你被搶走……起初……起初……」

  他合上眼,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終於像個孩子一樣抽泣起來,要把生平發生的所有事都傾瀉而出,再不想隱瞞。

  林秋讓安安靜靜的聽著。

  「起初……你將我帶上山,對我好,我喜歡的。我說只有一點討厭,不是討厭,我對你……一點點討厭都沒有……」

  林秋讓聽著方知有的話,一下便能想起年紀尚小的方知有用一張稚嫩的臉皺著眉,扭捏的說著:我也只有一點討厭你。

  往事歷歷在目,想來連方知有十歲的模樣……

  ……哭的、笑的、惱怒的、厭惡的,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對我好,可你不止對我好,我想著要你只對我好,我想……我想殺了……殺了其他纏著你的人……」

  「他們說,說我是喜歡你……我不信……怎麼會是喜歡?」

  他啞著嗓子哭,又拿手去擦臉上的淚珠,將一張臉擦的滿是血痕,又是一遍遍的問:

  「怎麼會是喜歡?」

  是真的想不明白,也是真的無法明白。

  「我不想喜歡你,所以恐嚇你控制你、將你往外推……等看不見你們了,我又著急又懊惱……想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又是不敢去想……於是糾結、恐慌、憎惡、怨恨……」

  「好像不是我……一點也不像我……我不該是這樣的……」

  確實不該是這樣的,秋讓想。原來你和他不一樣。

  和原著中的那個方知有,一點都不一樣。

  「你該是這樣的,因為你是你,也只是你。從來不是別人。」

  最後一句話是林秋讓對自己說的。

  他擡手,指尖划過方知有面上才擦上的血痕,拭去淚珠,這次卻反常,真的觸到了方知有身上滾燙的溫度,心口狠狠跳了兩下。

  方知有也驚的止住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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