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2024-09-13 21:20:27
作者: 怪鳥棲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買完橘子糖御劍回家, 時間掐得剛剛好。
顧山嵐陪睡飽了覺的師尊用完朝食,又照例去練劍坊上完課歸來,才將早上買得的橘子糖送到師尊面前。
和顧山嵐所設想的一樣, 看到橘子糖的師尊兩眼放光, 雙眸亮亮。
她驚喜接過,當即便揭開油紙,拿了一塊含進嘴裡。
橘子糖脆極, 輕輕一咬就會碎成幾小塊,甜絲絲的糖味在舌尖上慢慢化開:「山嵐,你怎麼突然買糖回來了?」
顧山嵐神色自若:「弟子手邊缺了點東西, 便在課後去了趟孟城, 順道買了些糖回來。」
「噢,這樣啊。」桃黎不疑有他,樂滋滋地又往嘴裡放了塊橘子糖。
這件事於是也就這樣過去。
與以前唯一不同的是,顧山嵐偷偷在背地裡列了一項名單。
名單上的名字增增減減, 都是他搜集到的九洲里奉命在各處追捕他的那一批人, 以及一些到處揚言要抓他去領賞的散修。
名單為首的名字,自是桃菀。
顧山嵐的想法很簡單。
他的師尊為人和善,從不主動與人結仇, 只是因為有他這樣一個身份特殊的徒弟,才時不時的有可能會被捲入到危險當中。
那麼,只要將追捕他的那些人都給殺了的話, 不就可以避免這樣的情況了嗎?
至此之後,長青谷的師尊還是那個師尊,她的徒弟卻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白日裡, 顧山嵐還是桃黎的乖乖徒弟,幫師尊修剪庭院裡的盆栽枝葉、打掃長青谷的衛生、為師尊做她喜歡吃的小零食......每一樣都不曾落下。
入夜後, 少年就會穿上玄黑鶴氅,戴上紫金面具,消失在偌大的長青谷里。
名單上的人從沒有任何依靠仰仗的散修開始,名字一個個逐漸消失。
顧山嵐行事謹慎詭譎,每每殺完人後,從未留下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的復仇同樣不緊不慢,有時隔一天就離開一趟長青谷,有時又會等上好幾天、小半月。
昨日師尊誇他的桃花糕做得好吃,他心情愉悅,夜裡便去殺個人。
今日師尊和謝青揚多說了兩句話,甚至還笑得合不攏嘴,他心中妒忌,夜裡便也去殺個人。
——只是這人就沒上一個運氣那麼好了。
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頻率,更別提妄想要提前設陷蹲守他。
畢竟顧山嵐很清楚,他可以被發現、被抓走,他身後的師尊和連雲宗卻不行。
儘管饒是已在連雲宗里生活了快一年,顧山嵐其實依然對連雲宗生不出任何歸屬感來。
他是條只對師尊忠心耿耿的小狗,卻也是連雲宗養不熟的狼。
只是因為師尊經常同他說,長青谷在連雲宗里,那麼不光長青谷是他們的家,連雲宗也是。
所以,他同樣也得要守護好這裡。
守護好他和師尊的家。
-
冬天悄無聲息地過去,又是一個春天到了。
在春天的尾聲里,連雲宗迎來了一大......哦不,準確地說,應當是兩大喜事。
閉關了數月的柳至雲順利晉升到了元嬰大圓滿的境界,而他的一千歲壽辰也到了。
為了慶祝這難得的雙喜臨門,謝青揚做主,在連雲宗里擺了好幾十桌宴席。
就連雲遊已久的二師姐門琴嫿得知了消息,也匆匆從外趕了回來,為師父賀喜。
門琴嫿甚至特意為此搬出了上好的釀了數百年的佳釀——七步醉。
七步醉酒如其名,酒量不好的人喝了之後,七步之內就會思緒渙散,不省人事。
桃黎不勝酒力,偏偏是個又菜又愛喝的主兒。
熱騰騰的菜端上桌還沒吃上兩口,就先連著敬了柳至雲好幾杯,皙白如玉的臉頰更是因著上涌的酒勁,不多時就變得紅彤彤的了。
隨即又湊到門琴嫿跟前,笑眯眯地要同她喝:「師姐,好...好久不見,在外面雲遊四海是不是很有意思呀?什麼時候有時間的話,就和師妹我講講這趟出去的趣、趣事唄?」
門琴嫿生怕自己這個小師妹會就這樣醉倒在自己面前,連忙伸手扶著她:「好好好,有時間一定同你講,師妹你快先別喝了。」
桃黎不服氣地撇一撇嘴,清淺的眸光中有短暫的迷離:「我、我又沒醉,為什麼不能接著喝?」
說罷便端起酒杯,竟是想將杯中的七步醉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一隻手及時伸了過來,拿走了桃黎手裡的杯子。
顧山嵐將酒杯擱置一旁,垂眸看著身邊人,低聲說道:「師尊,真的不能再喝了。」
只可惜的是,醉鬼總是不講道理的。
桃黎不太高興地盯著自家徒弟,語氣頗為不滿:「...師姐管我就算了,怎麼連山嵐你也要管我。」
她盯著杯子裡的清酒,細聲嘟囔著:「為師真的沒醉,什麼七步醉,也不過如此嘛。」
當初夜裡淺酌她和徒弟一起釀的桂花酒的時候,她都一點事沒有呢。
顧山嵐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桃黎就已湊到了他跟前,眯了眯眼,用狐疑的目光一移不移地瞧著他。
「山嵐,你是不是不信師尊呀?」
清甜的酒香混合著師尊身上的香氣瞬間襲至顧山嵐跟前,桃黎那雙醉眼沐著陽光,此時也分外地亮,竟令他的身影在里無處遁形。
或許是先前也陪著師尊喝了一點酒,顧山嵐不禁亂了呼吸,向來平穩的心跳居然也跟著亂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兩步,強裝鎮定地與桃黎拉開距離。
偏偏這個時候桃黎非要證明自己,竟直接站了起來,昂首闊步、同手同腳地往前走去。
邊走還一邊數:「山嵐,你好好看著,師尊這就走給你看。一、二、二點五......」
按理來說,顧山嵐這個時候理應是該要上前去扶著桃黎的。
畢竟就憑桃黎這滿嘴胡話以及晃晃悠悠的步子,她能穩當走完這七步才奇了怪了。
可顧山嵐突然間就沒了上前的勇氣。
他怕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會藏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
儘管這一切只有與他面對面的師尊才會看見,而他的師尊,現下也已經是個醉鬼師尊了。
他盯著桃黎搖搖晃晃的背影,就在桃黎磕磕絆絆地數到五點三的時候,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快步上前。
——及時扶住了腳步突然不穩、猛地向前跌去的桃黎。
「師尊,小心。」
在場的其他人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畢竟就算七步醉的後勁再大,桃黎好歹也是個金丹中期的修士,誰能想到她竟會因為一壺酒而醉得這般厲害呢。
直到顧山嵐扶住了桃黎,眾人這才匆匆趕來。
門琴嫿吃驚地微微張大了嘴:「居然真的醉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先送她回長青谷歇著去吧。」謝青揚輕微皺起了眉,同時轉頭看向顧山嵐。
「顧師侄,小師妹她醉成這樣,你一個人能送她回長青谷嗎,要不要我叫一兩個弟子來幫忙?」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說著,顧山嵐便神色自若地將桃黎背到了背上,沒有讓任何人來搭手。
少年目光坦蕩,仿佛他的所作所為只是在盡身為徒弟的本分,沒有任何不該有的逾矩。
烏漆漆的涼薄眸子掃過在場眾人,顧山嵐淡聲道:「宴會尚未結束,各位繼續就好,我會照顧好我師尊的。」
門琴嫿才雲遊歸來,對這對師徒不是很了解,好在謝青揚卻不然。
顧山嵐平日裡都是如何敬重他這位師尊、聽他師尊的話的,謝青揚盡數都看在眼裡,讓顧山嵐去照顧桃黎,他倒是能夠放一百個心。
另一側,顧山嵐已經背著桃黎步步遠去。
桃黎下意識地用雙手環摟上顧山嵐的脖頸,帶著酒氣的溫熱呼吸同時也輕輕落在了少年頸側。
「山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顧山嵐喉結微滾,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微啞著聲音回答:「回家。」
桃黎溫吞地「噢」了聲,幾息後,突然很不滿意地用手拍拍自家徒弟緊繃的背脊,小聲嘟囔著。
「這裡怎麼這麼硬啊?趴著一點都不舒服,就不能讓它變軟一點麼。」
怎麼說呢,這個要求其實有一點蠻不講理。
但背上的人是師尊,所以即使是再不合理的要求,那也都是合理至極的。
顧山嵐深吸了口氣,儘量想讓身體放鬆下來。
但桃黎就這樣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他的背上,於是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了徒勞。
他半垂著眸子,語調認真地同桃黎道歉:「對不起,師尊。」
徒弟既然都道歉了,桃黎也不故意為難人,便輕哼一聲,說:「行吧,為師原諒你了。」
同時還不忘強調:「山嵐,師尊真的沒醉,剛剛...剛剛只是意外,不信你讓師尊下來再給你走兩步。」
顧山嵐這次卻不再說話了,只是沉默無言地背著桃黎繼續往前走。
桃黎以為徒弟當真不信,只是徒弟現在背著她,她不好掙扎著下來,就道:「為師真的沒醉,為師還能給你唱歌呢。」
說罷,也不管顧山嵐到底想不想聽,便直接扯著嗓子唱了起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
酒醉之下,桃黎並沒有控制音量的意識,聲音之大,仿佛在重重山谷間都盪起了迴響。
發現自家徒弟半天都沒有給出回應,桃黎眯了眯眼,撇撇嘴問:「山嵐,你怎麼不理師尊,是不是嫌師尊唱得不好聽啊?」
「弟子不敢。」
「不敢?那就是真的不好聽咯?」
「沒有,」顧山嵐的大掌穩穩托在桃黎腿間,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師尊唱得很好,宛如天籟。」
「是麼?」桃黎的語氣半信半疑,「我不信,山嵐你最近跟著遠樂學壞了,肯定是在哄為師開心。」
顧山嵐卻從善如流:「弟子沒有在哄師尊,弟子所言句句屬實。」
背上的人暫時安靜了一會兒,就在顧山嵐還以為師尊這是睡著了的時候,桃黎突然間毫無徵兆地再度摟緊了他的脖頸。
她眨了眨眼,醉酒後的語氣總有點黏黏糊糊:「山嵐,為師想、想要摸耳朵。」
說話的同時,桃黎的唇幾近就快要貼至少年耳邊,顧山嵐驟然便停駐了腳步。
他略微有些狼狽地閉了閉眼,在原地緩了片刻,然後才接著繼續往前走去。
他當然清楚師尊口中的「耳朵」不是一般的耳朵。
便放緩了音調,語氣里甚至都帶上了點哄的意味:「師尊,現在還在外面,會被別人看到的。」
「等過會兒回家了,師尊想怎麼摸都可以,好不好?」
桃黎聞言,白皙柔軟的面頰往少年頸窩裡埋了埋,不太情願地應了聲「好吧」。
過了幾息,她又催促了句,嘟囔著:「那你快點。」
顧山嵐:「好。」
少年自然也捕捉到了桃黎語調中那一絲輕微的不情願,他斂起長睫,忽而道:「師尊若是覺得無聊的話,那就再唱會兒歌吧,弟子想聽。」
徒弟主動提出要求,桃黎難免意外又驚喜:「山嵐當真想?」
「嗯,真的,」顧山嵐說,「弟子喜歡聽師尊唱歌。」
聞言,桃黎立時有了自信,於是扯著嗓子一路繼續唱:「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
這個畫面其實可以說是很溫馨祥和的。
——如果可以忽略那些本停留在桃樹枝頭間、結果卻被桃黎「宛如天籟」的歌聲而驚飛了的鳥的話。
春日桃花瓣紛紛揚揚地飄下,落在顧山嵐和桃黎頭頂。
陽光明媚,微風拂面,徒弟背著醉酒的師尊,慢慢悠悠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