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2024-09-13 21:20:08
作者: 怪鳥棲
第16章 第十六章
顧山嵐果然沒有再提讓桃黎把他逐出師門的事。
只不過接下來不管桃黎問他什麼話、讓他做什麼事,他都會慢上個小半拍。
仿佛整個人都還沉浸在桃黎方才的回答中,腦子暈乎乎的,從頭到尾都有一種如踏雲端的不真實感。
直到桃黎第三次喚他:「山嵐?」
他才如夢初醒般,霧藍色的瞳眸困惑地望向桃黎:「怎麼了,師尊?」
桃黎看著自家徒弟的眼神有些無奈:「手。」
顧山嵐便乖順地把雙手都遞了過去。
就著旁邊溫度適宜的清泉水,桃黎將顧山嵐染血的手背仔仔細細地擦了個乾淨。
徒弟的手生得其實也很漂亮,尤其是身上有了肉之後,一雙手看起來不再乾瘦如柴。
指甲圓潤,骨節分明的手指更顯勻稱修長,因整日都在練劍,指間難免生著一層薄薄的繭,摸起來有些粗糲,卻不會讓人覺得粗糙。
然而擦淨了血跡過後,徒弟依然呆呆地舉著手,也不知道把手給收回去。
這和平日裡冷冰冰的徒弟相比起來實在太有反差,桃黎笑問道:「怎麼,山嵐還沒擦夠?」
她視線往徒弟身後一瞥:「沒擦夠的話,要不要師尊也順便擦擦你的耳朵和尾巴啊?」
顧山嵐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尊在說什麼,立時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不用了。」
話雖如此,豎起的耳朵和尾巴卻是又忍不住地輕顫了顫。
那白如雪一般的大尾巴更是不安分地探了過來,親昵又輕飄飄地拂過桃黎的臂彎,觸感輕輕柔柔。
見狀,顧山嵐微微睜大了眼,眼裡流露出一絲輕微的慌亂。
「師尊......對不起。」
他控制不住。
不得不說,或許是壓不住體內妖氣的緣故,今晚的小徒弟的確和平時很不一樣。
桃黎努力止住笑,卻還是忍不住地抖了抖肩:「沒關係,師尊知道。」
她洗淨巾帕,重新向徒弟伸出手:「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家?」
垂眼看著攤在面前那隻宛如瑩潤白玉的手,顧山嵐的喉結上下輕滾了滾,最終還是將手搭了上去。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他初到長青谷的那天,師尊牽著他的手,走遍了長青谷的每一寸土地。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他並非初來乍到,而是已經能夠準確說出長青谷的每個地方了,長青谷處處也都是他和桃黎一起留下來的痕跡。
這裡是他和師尊的家。
從後山回屋舍的路上,顧山嵐一直低頭看著師徒兩人相牽著的手。
因為成功衝擊了築基,他全身上下的骨骼框架較起之前都稍微大了一點,以至於他的手看起來也已經要比師尊的寬大些了。
師尊握著他的力道也不重,然而卻莫名其妙的,讓顧山嵐覺得很有安全感。
回到屋舍以後,桃黎更是難得主動提議,今晚要守著徒弟睡覺。
要知道,除了顧山嵐剛來長青谷的那幾天,桃黎擔心徒弟難以適應新環境以外,之後就再也沒有守著徒弟入睡過了。
顧山嵐聞言也搖搖頭:「師尊,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弟子已經沒事了。」
桃黎置若罔聞,只道:「你要是真想讓為師早點休息,就少說這些有的沒的,現在乖乖睡覺便是。」
顧山嵐便不再說話了。
他原本以為,今晚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他應該會很難睡著,再不濟的話,大概也會做上一夜的噩夢。
但,或許是因為有師尊在旁,這一覺顧山嵐反而睡得很好。
一夜無夢,直至天亮。
-
第二天一大清早,桃黎就去練劍坊給顧山嵐請了假。
今天負責教弟子們練劍的長老正好是謝青揚。
聽桃黎說顧山嵐身體不適,需要休息兩天,他這個當師叔的不免也有幾分擔心。
便主動問道:「要不要請醫修來給顧師侄看看?」
以徒弟目前的情況,叫醫修來看那還得了。
桃黎連忙婉拒了謝青揚的提議,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
「不用不用,他就是最近練功練得太刻苦了,幾乎沒怎麼好好休息過,歇一歇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
顧山嵐平日裡有多勤勉,謝青揚這個既做師叔、又做師長的都看在眼裡,自然沒有起任何疑心,很乾脆地便允了顧山嵐的假。
只是不忘又嘮叨桃黎一番,要她這個當師尊的好生看著點徒弟,多多提醒徒弟注意休息。
桃黎連聲應好,順路又去了趟孟城,成功在黑市上買到了能夠抑制妖氣的藥。
這種靈藥價值不菲,寥寥幾顆就用掉了桃黎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不少靈石。
滿滿一口袋的靈石給出去的時候,桃黎肉痛不已,但一想到這是給自家徒弟用的,瞬間就又沒有那麼心疼了。
好在黑市上的東西基本都是一分錢一分貨,服用了丹藥後,顧山嵐的妖氣果真很快就散得無影無蹤。
雪白又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也縮了回去,一雙墨眸乾淨清澈,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
儘管如此,桃黎仍不放心。
又接著觀察了徒弟兩天,直到確定徒弟的妖氣真的完全察覺不到了,才肯放徒弟去練劍坊上課。
... ...
日子一天天平穩過去,除了徒弟成功從鍊氣一躍升為了築基以外,一切似乎都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某天夜裡,孟城突然毫無徵兆地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這還是自今年入夏以來,孟城第一次下這麼大的雨。
顆顆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磚瓦上面,聲音之密之響,似珠落玉盤,不知道的恐怕還要以為大夏天的這是在下冰雹。
坐落在孟城之上的連雲宗自然也無法倖免。
桃黎趕在雨勢漸大之前,和自家徒弟一起將養在院落花盆裡的花花草草全都搬到了屋檐下面。
——她擔心第二天睡醒起來,這些花草就算沒被這樣的傾盆大雨給淹死,大概率也會被這麼密的雨給打殘了。
做完這一切,桃黎隔著窗戶以及模糊不清的雨幕,與徒弟互道了晚安。
桃黎其實是很喜歡不怎麼悶熱的下雨天的。
只因這樣的天氣一般都很涼爽,很適合她這樣的鹹魚縮在柔軟的被子裡美美睡大覺。
倘若還能有風扇亦或是空調在旁呼呼吹著的話,更是夏日不可多得的美事一樁。
但今夜的雨勢著實格外大了些。
桃黎被噼里啪啦的雨聲吵得怎麼睡都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最終竟直接一骨碌坐了起來,對著老天爺無能狂怒。
要命。
好端端的下這麼大的雨幹嘛,到底還讓不讓人安生睡覺!
她正琢磨著究竟怎樣才能將雨聲的「噪音」降到最小,然而就在這時,窗外忽地有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緊隨其後的,是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徑直劈下。
雷聲之大之響,仿佛連地表和整個屋子都跟著一同震顫了起來。
坐在床上的清麗人影頓時猶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肉眼可見地僵了又僵。
... ...
與此同時,顧山嵐的房間裡。
專心打坐的少年絲毫沒有受到窗外雨勢的影響,他闔著雙眼,有條不紊地調理著體內靈氣,感受著自身經脈與修為的細微變化。
一輪修煉結束,顧山嵐緩慢地睜開眼睛,霧藍色的瞳眸漸漸恢復了平常。
他稍作休息了片刻,正想繼續展開今晚的第二輪修煉,房門卻在此時被人輕輕敲響了。
顧山嵐轉眸看去。
按理說,師尊這個時候應該早就已經歇下了,畢竟「早睡早起身體好」以及「女孩子就是該睡美容覺」是師尊每天都掛在嘴邊的養生口號。
可外面雨下得這麼大,別人又沒有能夠自由進出長青谷的令牌,除了師尊以外,又有誰會在這種時候來找他呢。
下一秒,一道熟悉清淺的聲音細細響起,幾乎要被這雨聲淹沒。
但顧山嵐依然聽清楚了:「山嵐,你睡了麼?」
那麼毫無疑問了,門外的人就是師尊。
門打開的一瞬間,屋外濃密的雨聲驟然變得清晰了起來,雨夜冷氣急不可耐地躥進屋內,也將站在門口的那道身影襯得更加單薄。
許是之前已經歇下了,桃黎如瀑的烏髮只簡單束在了腦後,並未像白日一樣紮成精緻的髮髻。
她抱著自己房間裡的薄被,眼睫輕微垂著,額間幾縷不慎濕了雨的碎發落在眼前,令顧山嵐一時難以看清師尊的表情。
不等徒弟開口,桃黎便極其自來熟地抱著被子走進了屋內。
邊往裡進,嘴上還邊自顧自地說著:「山嵐啊,外面打這麼大的雷你肯定害怕吧?沒關係,師尊來陪你了,咱不怕哈。」
聞言,顧山嵐很是困惑地凝了下眉。
不過是打雷而已,師尊怎麼會這麼想?
剛想說自己並不怕電閃雷鳴,餘光卻瞥見燭火的映照下,師尊略顯蒼白的臉色,以及緊緊攥著薄被、輕微顫抖的發白手指。
於是立馬就將到了唇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好的,他害怕。
儘管師徒倆的屋舍相距不過三丈遠,桃黎也撐了傘過來,但頂著這麼大的雨勢,她依然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
替師尊背了好大一口鍋的顧山嵐遞給師尊一張乾淨柔軟的巾帕。
「師尊,擦擦雨,當心著涼。」
又去桌邊倒了杯熱茶回來,雙手捧著遞到師尊面前:「師尊,喝茶。」
這一幕不禁讓桃黎幻視了她小時候曾在電視上看過的一則公益GG。
家裡懂事的小孩兒端著水盆走到自家媽媽面前,朝著媽媽揚起笑臉說道:「媽媽,洗腳。」
不能說是毫無關係,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這也是桃黎會選擇在這樣的雷雨天來找自家徒弟的主要原因。
徒弟雖然偶爾懂事得跟個小大人似的,但在桃黎眼中,對師尊言聽計從的徒弟永遠都是那朵她精心養育的小花。
至於所謂的什麼男女之別——
才十五歲大的徒弟分明就是個毛都還沒長全的小孩兒好不好。
更何況她擔心徒弟會怕打雷,「好心」過來陪陪徒弟怎麼了,她還要在自家徒弟面前刷好感呢,眼下不就是個很好的機會嗎?
桃黎如此說服完自己,喝了徒弟遞過來的熱茶後,果真覺得渾身上下都暖和了不少。
蒼白的臉頰漸漸恢復了些血色,她清清嗓子,努力壓下聲線里的顫抖,若無其事地跟徒弟嘮嗑。
「這麼晚了,山嵐還不打算休息呀?」
顧山嵐從善如流:「外面電閃雷鳴的,弟子怕。」
桃黎:「......」
如果不是徒弟說這話時臉不紅心不跳,從他那張冷白如玉的臉上也瞧不出丁點害怕之色,她估計真的會信了自家徒弟的鬼話。
不過徒弟既然這麼給自己面子,桃黎自然順著台階而下:「這樣啊。那師尊就留下來陪你一晚吧,你現在可以去歇息了。」
反正她來找徒弟,只是想身邊能有個人陪著而已。
現下有徒弟陪伴在旁,她對電閃雷鳴的恐懼自然也就減輕了不少......才怪。
外頭又是一道驚雷劈下,桃黎整個人都禁不住跟著顫了一下。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心悸,心道,已老實,求老天爺放過。
一旁的顧山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幾息後忽然接話:「師尊,弟子目前暫時還睡不著,師尊如若不嫌棄的話,要不先在弟子的床榻上歇下?」
聞言,桃黎目露遲疑:「這......不太好吧?」
倘若真這樣的話,那她豈不是就成了鳩占鵲巢?
她把徒弟的床給睡了,徒弟該睡哪兒去呢。
像是知道桃黎在猶豫些什麼似的,顧山嵐道:「沒關係,弟子之後若有了睡意,大不了變回妖形就是,師尊不必憂心。」
既然自家徒弟都這樣說了,桃黎也懶得再跟徒弟客氣:「那好吧。」
她思忖片刻,決定要演就演到底:「不過,山嵐你待會兒若還是害怕,記得把為師叫醒。別忘了,師尊是來陪你的。」
不知是桃黎的錯覺還是怎麼,她似乎注意到徒弟的眼角輕彎了彎:「好。」
桃黎自己還因這惡劣的雷雨天氣膽戰心驚著,也就沒當回事,安心地在徒弟的床上睡了下來。
現在看來,有徒弟陪伴在旁,似乎的確要比自己一個人待著感覺好上不少。
只不過,許是為了不吵著師尊休息,顧山嵐沒有再說話,就連呼吸聲都刻意放輕了不少。
周遭安靜下來,屋外的雨聲和驚雷聲就又愈發地明顯了。
桃黎微微蹙著眉心,呼吸重新變得急促起來。她翻了個身,偷偷換了好幾個睡姿,依然醞釀不出絲毫睡意。
守在一旁的顧山嵐無聲看著師尊,自然清楚此時的師尊依舊受著雷雨天的困擾。
他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忽然想起先前他睡不著的時候,師尊會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給他唱搖籃曲哄他睡覺。
可他既不能有樣學樣、拍師尊的肩膀——這是逾矩。
也不能為師尊哼搖籃曲轉移注意力——他不會唱。
又是一道驚雷劈下,桃黎繃緊的神經好似都跟著為之一顫。
然而就在此時,她擱在薄被外的手臂突然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給輕輕碰了一下。
桃黎睜開眼。
只見徒弟正跪在她的床榻邊,眼底泛起了清透乾淨的霧藍色。
許久未見的雪白狼耳和尾巴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柔軟暖和的大尾巴更是送到了她手邊,蜻蜓點水般來回輕掃。
黑髮藍瞳的少年枕著下頜,目不轉睛地歪頭望著自己師尊。
他神色平靜,輕聲說道:「師尊,弟子實在怕到睡不著。」
「師尊能不能可憐可憐弟子,摸摸弟子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