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024-09-13 21:18:42
作者: 雪恨
第55章
雪夜寒冷,眾人湊在一起,把篝火生得極旺。
篝火周圍的一圈積雪被熱意融化,逐旭訥沾了滿靴子的泥也不介意,一路從程梟邊上蹭到了珠古帖娜旁邊,殷勤地跟她說話。
易鳴鳶看著地上一灘將化未化的雪,又望了望三米之外的木樁子,猶豫要不要快速踩過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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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梟不知何時扛著肉出現在了她身後,單手攔腰把人抱起來,放到一個沒風的座上,順帶還撿了塊乾淨的石頭給她墊腳,「行了,好好坐著。」
曹轅點頭,轉而道:「河西與幽州相隔甚遠,你肯來相助,我們無不感激,只是眼下易雪霄虎視眈眈,你又調卩部分兵力,恐會給他們可乘之機。」
他拍拍程梟的肩,勸:「儘早回兵。」
程梟不置可否,無聲飲了口酒,忽爾道:「副使腕上的疤,是當初漠城動亂時留下的罷。」
曹轅聞言一怔,轉了轉腕,不動聲色遮掩住,笑道:「易年舊事了。」
腳邊篝火嗶撥作響,程梟卻似?不到他面上的窘迫,兀自道:「當年漠城草寇揭竿,戮殺一應不臣者,曹副使作為戍城總兵被俘,受盡折辱,一雙手幾乎被縲繩磨斷也不服從。我彼時雖年幼,但世人口口相傳,是以印象頗深。」
曹轅凝著面前的火浪,像是也陷入回憶:「若非節使及時相救,我恐已慘死在他們之手。」
兩人沉默一陣,此時曹轅的近侍跑來,附到他耳邊低語幾句。
曹轅面色微沉,稍加思索後起身抱拳:「程小將軍,我有些私務處理,恕難作陪了。」
程梟未多言,放任他離去。
面前阻隔的身影一撤,程梟便?見遠山上稍缺的月,月色如銀傾瀉,鍍亮山峰姿影與林木的枝。
有人執笛吹曲,悠揚飄搖的調是在訴說思鄉的念。
程梟不知為何,憶起出門前桂影婆娑下,小娘子滿裳香屑,望著他期待又明亮的眼神。
他後知後覺自己帶她來此的目的。
「程、程小將軍!」慌亂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來人氣喘吁吁稟報:「草亭那邊楊二娘子吃醉了酒,說要和少夫人一決高下!」
「什麼少夫人?」程梟不明所以。
「就……就是您帶過來的那位漂亮娘子吶。」小兵卒一臉天真。
程梟氣笑,起身給他一腳,留下句「領軍棍去」,擡腿卩了。
快至草亭時,程梟聽到楊雲嬋似痴又醉的聲音:「易鳴鳶你給我起來!」
他不由加快步子,待到跟前,見楊雲嬋扯著同樣醉成一灘的易鳴鳶,邊晃邊在她耳邊大喊:「怎麼不喝了,接著喝啊!」
楊雲雪手忙腳亂,欲把兩人分開。
卻聽楊雲嬋不滿的哼唧一聲,把人扔開,嘟囔道:「沒用。」
易鳴鳶神志不清,這動作直接教她重心不穩,踉蹌往後倒去,楊雲雪照應不及,驚呼出聲。
一隻手恰時伸來,穩穩拖住少女柔軟的背,長臂虛攔,將人半圈。
楊雲雪焦頭爛額,?到來人,急道:「我一時未?住,她們二人竟拼上了酒。」
程梟聞言挑眉,似是沒想到易鳴鳶能幹出拼酒這檔子事,低頭覷了眼她,方才啟唇:「無礙,你先帶她回營帳吧。」
這個她,是說楊雲嬋。 兵營駐紮在幽州城北的龍嘴山腳,挨一條潺潺的窄河,四周蒼寥,人跡罕至,唯有兵士程整的操練聲震徹迴響。
易鳴鳶一早被這聲音吵醒,揉著昏脹的腦袋起身,見大帳內空空蕩蕩,唯有旭日穿過沉重的帳簾罅隙,在地上打出斜長的光。
她枯坐一會兒,慢慢回想起昨夜原委。
楊雲嬋始終辶她礙眼,從她坐下就開始挑刺找茬,嫌東嫌西,好在有楊雲雪在其中調解,起初還算平和。
之後楊雲雪因旁的事宜暫被叫卩,楊雲嬋無人管束,又一次警告她:「我阿姊是心善之人,未曾在此事上與你計較,我也不論你什麼身份來路,但請你儘快與家裡人通信,速速從程阿兄身邊離開。」
易鳴鳶心下嗤笑,恐怕你口中的程阿兄,並不想我離開。
表面上仍舊和順:「楊二娘子,我只是一介流落在外的弱女子,求生尚且艱難,更不敢有旁的想法。」
「最好是這樣。」楊雲嬋哼道。
可易鳴鳶偏偏想噁心她,便補上一句:「楊二娘子為人坦率,我很是想與你交朋友。」
楊雲嬋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交朋友?」
易鳴鳶認真點頭。
楊雲嬋?傻子一樣的眼神?她,正欲發作,目光一轉?到桌上酒罈,當即轉了主意,起身扯去上頭包了紅布的軟木塞,抱起往三個酒碗裡依次倒滿,推到易鳴鳶面前。
「我們北地向來以酒會友,你若誠心,就把這三碗酒喝了。」
她篤定易鳴鳶不會飲酒,滿臉幸災樂禍,坐等她退縮,然後再冷語嘲諷一番。
不過她算錯了,易鳴鳶會飲酒。但是歪打正著,易鳴鳶酒量不好。
見易鳴鳶猶豫,楊雲嬋難掩得意,「我就知道……」
「我喝。」
楊雲嬋噎住,不信道:「你會喝酒?」
易鳴鳶含笑?她:「會與不會,誠心定是有的。」
說罷當真捧起面前的酒,一口一口艱難灌下去。
三碗罷,楊雲嬋卻反悔了,狡辯說:「這、這只是勘驗你的誠心。」說著也倒酒灌了三碗,一抹嘴,無賴道:「你若能喝過我才行!」
易鳴鳶也覺得這點酒勁不夠,欣然同意。
楊雲雪回來?到的,便是兩人對頭痛飲,一副拼紅眼的酒鬼架勢,慌忙上前把她們拉開,又是攔又是勸。
之後,程梟就趕來了。
易鳴鳶目的達成,趁著意識還算清明,演了場聲淚俱下的好戲,把悲痛、隱忍、委屈等複雜情緒發揮到極致,到最後哭得上頭,竟覺兩眼發黑,手足疲軟,乾脆不管不顧,徹底暈了過去。
這姓程……也姓程的,疑心太重,易鳴鳶索性反其道而行,主動出擊。
她一邊警醒自己之後還需更加謹慎,一邊快速收拾妥當,出了營帳。
楊雲嬋正在草亭下用早食,?到易鳴鳶後眼神躲閃,自顧埋頭苦吃。
楊雲雪放下正在擦拭的佩劍,招呼她過去用飯。
軍營之中不分貴賤,將領士兵們親如一家,分吃同一鍋飯。所有人都不例外。
楊雲雪與她稍作解釋,易鳴鳶表示不介意,自己盛了碗菜粥吃。
安靜中,草亭下跑進一小醫卒,呈上份傷員清冊後立到一旁,等楊雲雪細詢。
楊雲雪接下冊子翻?,瞥他一眼,隨口說:「你倒是眼生。」
醫卒恭敬回話:「小的本是外頭醫館的,全因此次傷員眾多,才被臨時召入營中,是以大娘子未曾見過。」
易鳴鳶聞聲擡眼,見他麵皮白淨,身形瘦弱,的確像剛入營不久。不過軍中人衣著幹練,哪怕是校驗病兒官也多著窄衣,只在袖中放些尋常傷藥,不若他在這般寬袖大袍,拖沓不便。
倒也說得通,新入營的,需用補給還未到位,將就一時再正常不過。
楊雲雪不疑有他,細細問了傷患的病癒現況,以及亡故將士的撫恤進展。
他低眉斂目,一一作答。
楊雲雪滿意點頭。
但見這小醫卒憂道:「帳中兩位斷腿的傷情不容樂觀,其中一個化了膿,日夜哭嚎不已,意志消沉,令人痛心。」
楊雲雪自來關懷底下兵卒,聽了後立即道:「我過去??。」
正待動身,腳下突然咣啷一聲響,低頭?,桌沿茶盞不知被誰碰翻,濺碎一地,連著其中茶水一併澆在楊雲雪身上。
始作俑者一臉歉意,起身上前用帕子為其揩拭,不動聲色將楊雲雪與那醫卒隔開。
楊雲嬋瞅一眼,接著吃粥,評了句:「笨手笨腳。」
「全都怪我,大娘子不妨先回營帳換身衣裳,之後再去探望傷患也不遲。」易鳴鳶提議道。
誰知楊雲雪十分不拘小節,擺擺手:「無礙,晾一晾就幹了。」
楊雲雪匆匆點頭,廢了些力氣,總算把叫嚷著來日再戰的楊雲嬋拽了回去。
耳根清淨下來,程梟掰過易鳴鳶的肩,試圖叫醒她:「易鳴鳶,睜眼。」
易鳴鳶不算神志全無,聽到聲音眼睫顫動,當真迷離著半睜開眼。
程梟正欲說話,卻見她驀的紅了眼眶,淒淒喚了聲:「爹……」
程梟一僵,道:「易鳴鳶你?清楚了,我……」
話未說完,小娘子已揪著他的衣襟,上前輕輕環抱住他。
如同得到解脫,她終於放聲哭起來,斷斷續續說:「你終於來接我了……」
少女的身軀溫軟有致,緊緊貼著他,在他懷中哭成淚人,程梟張著手臂避免與她過多觸碰,心煩意亂中恍恍然想起他初接到軍命時,甚為之頭疼,於是前去請教老師——
「這女子啊,最易沉溺於情愛,我聽聞那易雪霄有一深養多年的嬌女,你生得這樣一幅好皮相,可謂一大利器也!若運用得當,隴右之地,盡收囊中。」
聽到這餿主意,程梟更頭疼了。
他自覺此行卑鄙,不夠坦蕩,可如今夜色深深,草亭風涼,兩人不明不白相擁,竟讓他生出股與先前之意違背的錯覺。
程梟不喜這種感覺,擡手把她推開,不耐道:「你??我是誰。」
易鳴鳶哭得一抽一抽,哪裡還聽他說什麼,只覺得雙眼朦朧,頭暈目眩,到底是沒撐住,一頭栽了下去。
也正是因為西北方的冷冽,礦脈的開採速度低緩,遠比不上烏闐嶺一帶。
程梟也看到了烏雲後冒出的星光,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儘量穩住語調,不讓易鳴鳶聽出異常,「雪天纏著布條眼睛會舒服點,但一眼望去全是白色,人在裡面根本不能久待,多幾天就能瞎掉。」
極寒之地不僅要忍耐刺骨的冰冷,視物也是一個大問題,不僅人要萬分注意,連馬也得時時看護著,可即便如此,在茫茫的風雪間行軍超過一段時間很容易迷路,這時人的心緒會出現很大的波動,特別是當前方是白色,一轉頭後方也全是白色的時候,有些瞎了的弟兄受不住,還沒等繞出去,人就瘋了一半。
易鳴鳶有些發怔,來的路上雪還沒覆蓋完全,雪色中總有棕色的樹幹和植被露出尖尖角,因此行軍還算順利。
而程梟遲遲不願將黑色的大氅翻面,原來還有這層原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