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24-09-13 21:18:28 作者: 雪恨

  第46章

  易鳴鳶兒時玩伴不多,只有靛頦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入關探望不允許攜帶婢女,因此她到達庸山關之後的一段時間內難免有些寂寥苦悶,好在不久後她就跟幾位副將的兒女們熟悉了起來。

  父親有兩位副將,共育有五個孩子,加上她一行六人玩遍了庸山關內的上上下下。

  他們很快融入了市井之中,穿著最簡單樸實的衣服,像仗義的俠客一樣懲惡揚善,時值易豐想要徹查城中亂象,便由得他們胡鬧去,只消將一應不平事回報給他就好,自會有人妥善處理。

  有大將軍的親筆手令,通常是沒有什麼危險的,但有一天,易鳴鳶察覺到巷子裡的動靜後甩開夥伴的手闖了進去。

  易鳴鳶瞳孔驟縮,第一次對程梟的身份產生懷疑。

  這幾天了解下來,她知道匈奴並沒有奴隸,戰時繳獲的敵方俘虜會被指派去做較為髒累的活計,但與奴隸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最明顯的一個特徵就是俘虜身上沒有這種羞辱性的刺青。

  大鄴信奉身體髮膚應當純淨無暇,所以會給犯了事的人打上代表「有罪」的記號突顯他們的卑賤低下。

  黥刺後除非剜肉割皮,否則終身無法去除。

  但其實就算挖去了那塊肉也無濟於事,因為官府會為每一個奴隸登記造冊,主家一查便知。

  當然,還剩下一個險之又險的法子……

  舍下大鄴內的曾經,只身前往關外,以武力搏殺出一片新的天地。

  易鳴鳶薄唇輕抿,十三歲,尋常人家孩子陪伴父母膝下的年紀,程梟就已經跟著服休單于征戰四方了,先前瑪麥塔說他的阿爸拋棄了他和他的阿媽,想來當中亦是波折無比,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程梟從鄴國來到了匈奴。

  或者,他進過鄴國,後狼狽逃往關外,遇到了服休單于!

  他因什麼事被打上這樣的烙印?

  以權謀私,侵占良田,還是殺人放火,草菅人命?

  易鳴鳶下意識認為程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可她熟讀大鄴律法,清楚只有行兇戕害百姓,才會採取黥刺之刑,被充為奴隸勞苦一生。

  她顫顫巍巍地擡手讓黎妍起身坐到身邊,想了想問道:「我瞧你眼神澄明,人也伶俐,可是之前在大戶人家伺候嗎?」

  黎妍齒關咬住,差一點傾瀉出恨意,手指幾乎把掌心掐出血,默了一陣後回:「不瞞達塞兒閼氏,奴自小沒吃過什麼苦,爹娘疼愛,甚至富餘時讓我讀書識字,只可惜天災人禍,我爹的上峰謀逆,害得我們也……」

  她說到謀逆二字時,死死盯住易鳴鳶的神情,見人眉宇中帶上了憐憫和同情,可唯獨沒有懊悔和痛苦。

  黎妍雙手緊握成拳,仿佛有弦外之音,「達塞兒閼氏,你說,我們家從頭到尾蒙在鼓裡,最後卻被一併治罪,此事全因我爹的上峰追名逐利,他是不是很可恨啊?」

  易鳴鳶點頭,我朝面對謀反之人抱有的態度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因此所受牽連者眾多,兩年前臨鄲郡王舉兵攻向廣邑,處置了近兩萬人,其中無辜者數不勝數。

  但陛下以嚴律和雷霆手段治國,無人敢說個不字。

  她將一杯牛乳茶放到黎妍手上,「謀逆重罪,你爹若是毫不知情,便是一場無妄之災了,那人著實可恨,你受苦了。」

  黎妍看向手中的牛乳茶,扭曲到想要擡手掐死眼前的人,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必須忍。

  「謝達塞兒閼氏。」「我父兄是怎麼死的?」易鳴鳶看著他漸漸變得痛苦的神情,冷不丁開口道。

  事到如今,左秋奕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他森寒的眼睛透露出興奮,還有幾分得意,「下藥啊,無色無味的毒藥,神不知鬼不覺地下在他們的飯食里,一個月嗜睡,兩個月手腳麻痹,再後來……半身僵硬,動彈不得,世上最蠢的士兵過去,也能以一敵二。」

  他見到易豐父子二人的時候,他們還沒到半身僵硬的階段,只是手腳經常麻痹,嚴重時連長劍都握不住,拿下他們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易鳴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道果然如此的同時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既然她哥哥行動和攻擊出了問題,那他是怎樣在人群中精準砍斷左秋奕手臂的?

  許是那個時候哥哥手腳沒有出現麻痹的狀況吧,戰場上意外頻發,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易鳴鳶思慮片刻,很快就略過了這個問題。

  「卑劣小人,無恥!」諸如此類的話在她嘴邊滾了一圈,最後化為了一記刀斧般的眼神,若是眼神有實質,恐怕左秋奕早就被她千刀萬剮了。

  程梟扣緊易鳴鳶,空出的手直接朝對面飛刀過去,其力道之大將左秋奕釘去了地上,「把解藥交出來。」

  新鮮的錦葵對瑞香狼毒有效,但易鳴鳶身上所中之毒更為複雜,狼毒草之外的另一味藥至今篩查未果,若不儘早服用解藥,她身上的毒性和麻痹症狀,可能很快就會捲土重來。

  」呃啊!」左秋奕肩胛骨被對穿,整個人躺在地上不敢動彈,稍微一動便痛徹心扉,他臉上浮現出扭曲的喜悅,「難怪,難怪你也來了這裡。」

  他舉起前臂,朝自己的方向揮動兩下,「想要解藥是不是?來啊,我告訴你。」

  「別去,」程梟把易鳴鳶按在身後,唯恐地上的人會做出什麼突然傷人的事情。

  「放心,我不去。」 這些年,隨著厄蒙脫部落吞併周圍的小部落,他們所占據的範圍也在不斷擴大。

  終於有一天,他們發現了一條密道,並試圖改造它,用作必要時的保命之地。

  「所以,你在他們走到這裡之前,先派人將道封上了。」

  「對,為了看不出一點痕跡,我和逐旭訥下了大功夫,先塞了幾塊巨石,再用三米厚的土填上。」

  如此一來,厄蒙脫部落中人看到難以挖掘的巨石,以為山洞中的暗穴到了盡頭,根本不會試圖挖開石頭查探下去,而這一切都在夜裡進行,神不知鬼不覺。

  易鳴鳶把手按在泥牆上,眼珠子轉了小半圈,總覺得有人漏說了些重要內容,「誰說匈奴男人不心細了?從這堵牆來看,倒是挺思慮周全的嘛。」

  後來她跑去問了逐旭訥才知道,只有在密道中閒逛是他們倆做的,後面的一切安排全是扎那顏想出的應對之法。

  對峙中

  「你猜怎麼著,會打洞的不止你們部落,嗷!」

  逐旭訥越說越得意,差點把右賢王部的秘密宣之於眾,直到被牛角大弓狠拍一記才捂著大腿住口,輕咳一聲道:「反正,厄蒙脫,降吧——」

  厄蒙脫氣極,看了一眼手上的箭頭,確有白色汁液,他捂住呼呼冒血的傷口,指著城頭罵道:「你們……你,臭娘們,你仗勢欺人!」

  「你傷我一箭,我還你一臂,這很公平。」箭雨停下,易鳴鳶小心地舉著盾牌站起來,露出一雙眼睛道。

  這人讓她受了大大的苦頭,手上那塊傷到現在還沒長平呢,厄蒙脫能吃一塹長一智,她也能吃一塹長一智,這有什麼不可?

  雖然回擊的這一箭不是她射的,但程梟和她夫婦一體,他準頭又好,幫自己一下怎麼了,不是厄蒙脫先挑起事端,對她言語輕浮的嗎?

  程梟把她的腦袋按回去,不放心道:「躲好。」

  易鳴鳶從善如流,默默縮回去,「是,大王。」

  接下來面對厄蒙脫就沒有任何好臉色了,程梟冷聲道:「解藥交出來,饒你不死。」

  「沒解藥,」厄蒙脫怒目圓睜,心中滿是不甘,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死在一個中原女人手上,「瑞香狼毒聽過沒有?長在雪山上,等雪融成水的時候才會顯出來,解藥?捨命都摘不到!」

  當日他用的箭是狩獵用的,平日裡他只擅用錘,抹了狼毒的箭能讓動物短暫陷入昏厥,但不影響食用,所以他才會背一些在身上。

  易鳴鳶和程梟對視一眼,好在他們早已有過這個猜想,現下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心情也不算太糟,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感慨。

  「暫時死不了,」看到厄蒙脫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逐旭訥氣焰囂張,把刀扛在肩上說:「我們帶你找到解藥不就行了。」

  厄蒙脫不信他的鬼話,張口就是:「我放你……」

  「哎哎哎,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逐旭訥打斷他,「再這樣不帶你去了。」

  程梟繃著臉:「歸順大單于,我們一同赴西北找解藥。」

  「靠我自己也能找到解藥!」厄蒙脫嘴硬道。

  看他們那樣子真像是有些找解藥的門路,厄蒙脫思索片刻,他認為自己乃是舉世無雙的蓋世英雄,毒藥解開後定能重整旗鼓,率領十萬精兵,不過是蟄伏一段時間,算不得什麼。

  但找到解藥一定先給那個中原女人用,他們要是來陰的,自己肯定落不著好。

  易鳴鳶在他低頭沉思的時候偷偷拿開盾牌,又添了一把火,「現在我們同病相憐,救我就是救你自己,你如今單槍匹馬,跟著我們或有一線生機,自己去找才是自尋死路,大單于承諾所有自願歸降的人日後都能吃飽飯,為了族人,降吧。」

  程梟無奈,「阿鳶。」

  出寢殿的時候約法三章,竟一點也不管用。

  易鳴鳶自知理虧,小聲回他:「我錯了,大王。」

  三章第一條是:不可使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她今天已經犯兩次了,所謂事不過三,後面厄蒙脫再說什麼,她都不會冒頭了。

  城下,自從逐旭訥說族人被活捉後,無數條視線落在厄蒙脫身上,這些視線有惶恐,有哀傷,亦有憋屈和期盼。

  他們中的有些人早就過厭了爭奪不休,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迫不及待想要有一個安穩的歸屬地,現在服休單于開出的條件如此誘人,他們沒道理繼續追逐一個連命都保不住的首領。

  第一把刀和第一把弓落地的時候,厄蒙脫就知道,他這次是徹頭徹尾的敗了,「好,我投降,記得善待我的族人。」

  「什麼你的族人?現在他們是轉日闕的族人。」逐旭訥糾正道。

  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在垛口後面蹲著的易鳴鳶攥拳,仰起頭輕聲歡呼,惹得程梟一不小心笑出了聲。

  多年來厄蒙脫部落獨立於兩大勢力之外,逐漸成為了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一旦打破三方的微妙平衡,得勝的可能性將不斷向服休單于傾倒。

  易鳴鳶掰著手指頭算自己粗略估計的人數,有了這幾千人,還有與她性命相連的厄蒙脫的加入,此次西北之行定能輕鬆不少。

  喇布由斯先鋒開道,程梟和逐旭訥位處中間,合什溫帶人從另一條路包抄,他們正缺個斷後的!

  降兵入城,易鳴鳶站起來往下望,越看厄蒙脫越滿意,一想到自己和程梟他們天衣無縫的配合,忍不住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這一舉動讓身旁某個男人醋意大發,程梟捏著她的臉面向自己,眸中隱隱盛著怒意,「不許再看他。」

  易鳴鳶被捏得臉上的肉都鼓了起來,她含糊不清地說:「好的噠王,之看泥。」

  被阻攔的人沒有執著,用膝蓋想想就知道湊近准沒好事,她招人過來按住左秋奕的手腳,想想還是不放心,又讓人把他的臉用半片盔甲遮住,這才緩緩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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