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帳
2024-09-13 21:17:23
作者: 雪恨
第7章 婚帳
「來,這是逐旭訥,塗軲最年長的兒子。」
程梟將易鳴鳶帶到圍在一起喝馬奶酒的男人們邊上,先介紹的是一個年輕的持刀壯漢,瞧著歲數不滿二十,他左耳垂上同樣墜著一個耳鉤,樣式與易鳴鳶戴的不太一樣,是金子做的。
易鳴鳶向他福了福,得到了一個善意的鞠躬,她只聽懂了前半句的名字,後半句不理解,仰頭問程梟,「塗軲是什麼意思,服休單于的另一個名字嗎?」
這個部落里戴銀耳鉤的人很多,似乎以粗細鑲嵌為等級的區分,而戴金耳鉤的,到目前為止她只看到服休單于和眼前的男人,這代表他們二人一定關係匪淺,很有可能就是父子關係。
藉助程梟體型的遮擋,易鳴鳶順便用目光四處搜尋著自己帶來的兩個人,剛剛還在台下的,一晃神的功夫竟憑空消失不見了。
她需要有人給她解釋匈奴話,除非程梟擔任的是這邊禮官的職位,否則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使他這樣耐心的帶自己認人。
程梟右挪一步,不動聲色將她的視線盡數擋去,「塗軲的意思是老大,我們這樣稱呼大單于。」
坐成一堆的男人們見過易鳴鳶,鬨笑了一陣後沒再有其他的表示,有的去拿肉和鍋子架起來燒,有的去招呼了幾個女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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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鳴鳶被這樣的章程鬧得一頭霧水,京城中每次大家族之間互相拜訪,總是要一一見禮叫人,之後寒暄半個多時辰,才開始做別的事兒呀。
怎麼她這會才知道了其中一個人的名字,所有人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易鳴鳶默默察言觀色,看到程梟坐下來,她也跟著在橫放的樹幹上坐下,伸出手在火邊烤手,就像其他人所做的那樣。
程梟微卷的髮絲在搖擺中輕晃,「塗軲和扎那顏合婚十五年,他十八歲,想知道為什麼嗎?」
場上氣氛熱絡,不用刻意壓低聲音,若是低聲,反而還會被掩蓋下去。
說到這個,易鳴鳶聽到扎那顏說到崽子的年齡比成婚時間還要大的時候的確很好奇,但出於禮貌,不好直接問,現在程梟主動提起,她便嗯了一聲,「是有些疑惑。」
從程梟語調低緩的描述中,易鳴鳶得知,服休單于和扎那顏本是一對青梅竹馬,情意相通,但服休單于一直被他的父親,當時的兀猛克單于派去鎮壓匈奴各處躁動的小部落,為此服休單于領兵在外八年沒能回到扎那顏身邊。
等他和十三個部落鏖戰數月,殊死搏殺,帶著一身傷回到單于庭復命,期待終於能娶到扎那顏的時候,卻得知扎那顏已被兀猛克單于強娶,做了他的小閼氏。
易鳴鳶聽完故事後黯然神傷,兩個有情人被兀猛克單于拆散,不知是先唾罵他為老不尊還是荒淫無道,居然連兒子心愛的女人都要搶。
「後來是不是父死子繼,按照匈奴的舊婚俗,上一任單于死後,他的閼氏由繼位的單于再娶,成為小閼氏?」
按照他們兩人的情深程度,明面上扎那顏是小閼氏,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的地位就跟大閼氏一樣,沒人能夠撼動。
「對,從我們第一個單于自立到現在,都是這樣的,」程梟意有所指,她和易鳴鳶在這邊說著話,餘光卻留神著周圍的動靜,呼喊中,他不用回頭就能準確無誤的接住一罐馬奶酒,放到身邊人的手心裡,「天要暗了,拿著暖手。」
易鳴鳶握緊手中的鐵罐,指尖發白,一如她的臉色。
連日驚惶不安,又身處異地,前路福禍未知,她想要哭,卻發現眼淚早就流幹了。
這時,火對面扔過來一大塊肥厚的鹿肉,程梟用匈奴話和他們笑鬧了兩聲,把鹿肉讓給了別人,自己去挑了兩隻剛殺的兔子。
手上開始熟練的扒皮分塊,他這次沒有分給易鳴鳶烤,而是選擇讓她嘗嘗自己的手藝,放上烤架沒一會,兔肉就散發出了誘人的肉香。
易鳴鳶午時到轉日闕,幾個時辰過去腹中著實有些發酸,她啜飲了一口手中的奶色酒液,以為是加了糖的牛乳汁,入口卻滿嘴辛辣滋味,難喝得很。
她被嗆到,猛咳三聲才緩過來。
程梟注意到她的失態,忍不住放聲大笑,用刀子片了塊兔肉遞到她的面前,「吃點肉壓一壓,以後習慣就好了。」
易鳴鳶放下馬奶酒,手邊沒有筷子和容器讓她夾走兔肉,她無處下手,不自在的說:「有沒有碗碟之類的東西?」
「沒有,就這樣吃,」程梟把刀橫過來,湊近她的嘴邊,「咬,或者用手拿。」
把手弄得油膩膩不是易鳴鳶會做的事,她思考幾秒,飛快用牙齒叼了肉卷進嘴裡,肉香混合著微微一點的焦香,火候剛剛好。
周圍的人都在大吃大嚼,他們吃飯不像易鳴鳶一樣秀氣,習慣依靠鋼鐵般的牙齒撕下骨旁的肉,用咀嚼激發食物最深層的葷香。
易鳴鳶咽下一口尤覺不夠,看著他們粗獷吞食的樣子實在有些眼熱,於是伸出了細白的腕子,從程梟刀上取下新片出來的兔肉,油花鋪滿手指尖,像是突破了她一貫以來遵從的禮教,她把肉送到嘴邊,學著其他人的樣子狠狠咬下。
香氣更濃烈,還帶起了一股油酥味,比小口吃暢快多了。
程梟一點點片肉漸漸跟不上易鳴鳶吃的速度,手肘被輕拍,他順著易鳴鳶手指的方向拿起火上兔子胸脯那一塊,確認道:「想要這個?」
「嗯。」易鳴鳶並不扭捏,很乾脆的一點頭,從前沒吃過兔肉,這樣新奇的口感倒是讓她有些喜歡。
程梟交給她之前先呼了兩口,以防她被燙到,易鳴鳶接過,雙手持兔排啃的樣子很乖巧,整個腦袋都像是要埋到手裡去了一樣。
易鳴鳶正專心吃著肉排,耳際傳來低緩的歌謠聲,匈奴女人們拍手唱著她不熟悉的詞調,聲音輕柔溫和,像是在描繪一幅歡快幸福的畫卷,帶上最原始的祝福和企盼。
她雖聽不懂,但食物和歌聲稍稍安撫了她緊張不安的心情,邊用程梟遞來的布擦手,邊靜靜聆聽她們的美妙歌聲,感受她們目光中對自己的親善和好奇。
這歌聲和目光仿佛在說,她們並不排斥自己,願意去接納她,和她一起採花,一起踏歌。
等到飯吃的差不多了,歌也完畢,眾人的目光逐漸往易鳴鳶和程梟的方向看來,似乎在等一場好戲,甚至有人發出了喝彩聲。
程梟用背擋住他們,一句一句囑咐身旁的人,「一會我去拿酥油茶,你喝完以後去離這兒最近的白色帳子裡躲著,留個縫往外看,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記住了嗎?」
「怎麼了?」易鳴鳶擦掉嘴上的油漬,離這最近的氈帳……她環視一周,發現它就在身後,開的縫正對他們現在所坐的位置,這個安排是有什麼深意嗎?
她心中隱隱覺得要他們要舉辦一些不尋常的儀式,卻因對匈奴匱乏的了解而無從猜起。
在京城中讀的書文都是些四書五經,還有前朝傳下來的詩詞歌賦,對異族的文化從沒有涉獵,只通曉一些人盡皆知的說法和傳說,此次和親攜帶的書典里倒是塞了十幾二十本,是禮部準備的,回頭可以去翻閱翻閱。
布巾揩到臉上,壓得嘴邊的軟肉嘟起,程梟手癢,克制住掐她臉蛋的衝動,「聽我的,別多問。」
油酥茶到手以後,易鳴鳶看到了服休單于,他領著一小支隊伍走到這邊,那些人不用命令,自行站成了一個大圈,只留出了氈帳前的口子。
和遠看比起來,服休單于更加魁梧雄壯,在這樣還需要烤火加衣的傍晚,他仍舊只穿著單衣,不怕冷的樣子,雙臂上肌肉虬結,青筋暴起,一雙如鷹般鋒芒畢現的眼睛,無一不嚇得易鳴鳶雙腿顫抖。
她哆嗦著手,給自己嘴裡猛灌了一口油酥茶,連味都沒嘗出來,就逃也似的跑進了氈帳。
氈帳內,易鳴鳶跪倒在地,她連正面看服休單于一眼都不敢,難以想像今後數年,她要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生活……
易鳴鳶神色幾經轉換,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她喘息良久才克制住自己的淚意,記起程梟的囑咐,她轉身面向了簾縫,撥開小心地往外張望。
她看到最中心的火堆被撤走,服休單于帶來的人每個都點起了火把,霎那間將那一塊範圍照得通明。
程梟和服休單于站在圈中,皆脫去上衣打赤膊,一陣聽不懂的交流後,二人沖向對方攻擊,起先是程梟略占上風,制住了服休單于的雙腿。
可是很快,服休單于嘶吼出聲,俯身動手卡住程梟的肩膀,將他整個人掀翻在地,趁著程梟還未完全站起身的空隙,服休單于左手壓住他的鎖骨,右手接連出拳,以破空之勢向下面的人襲去。
程梟不假思索,當即用手臂格擋,生生接了三拳,第四拳一個不慎被服休單于擊中眉骨,眼窩上方登時流出鮮血,遮住了左眼的視線。
他沒有時間擦血,直接以手肘為支點,翻身橫掃,腳尖颳起一片干土,卻被服休單于輕鬆躲過,下一秒,程梟發出輕笑,俯身從服休單于背後襲擊,箍住他的腰腹,用全身的力氣將人抱起摔到地上!
泥地草葉飛濺,服休單于打了個晃很快重新站了起來,舌尖划過森白的牙齒,仿佛猛獸準備最後一擊,他雙手成曲起成爪,向程梟胸前掏去。
程梟繃緊肌肉正面迎敵,腹上被抓出八道血痕,他步伐稍頓,卻忍痛沒有後退,閃身擡起強壯優越的大腿,在這時圍住服休單于青筋縱橫的粗壯脖頸,竭力收緊關節,將人逼到滿臉漲紅,呼吸不暢。
三秒後,逐旭訥上前扯開程梟的大腿,用肩膀猛地把他頂開,程梟後撤數步,呼吸凌亂,他的體力幾乎已經在和服休單于的對打中耗盡了。
電光火石間,逐旭訥半個身體壓在程梟身上,拳頭不停往他後背招呼,嗜血的眸子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眼前這個傢伙打趴下!
程梟聽到自己的骨頭髮出抗議的聲音,他咬緊牙關,攥拳蓄力,在一瞬間暴起,掄圓了拳頭打在逐旭訥肚子上,接著拽著他的褲腰把他整個人舉了起來,重重扔出三尺遠。
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逐旭訥在地上掙扎兩下,還是沒能爬起來。
程梟贏了,所有人轟天裂地的歡呼聲衝擊著他的耳膜。
易鳴鳶躲在厚厚的氈帳後,幾乎魂亡膽落,好幾次被他們瀕死的境地嚇得四肢癱軟,心悸不已,匈奴全都是驍勇善戰的好手,她今日算見識到了。
氈簾被打開,火光的顏色和粘稠的血腥味頓時靠近,男人一身的傷剎那間充斥著易鳴鳶的眼眶,她掏出手帕覆蓋住程梟的傷口,「快止血去啊,落下疤痕可怎麼好。」
「傷疤是我們的功勳和榮耀,」程梟因為她擔憂關切的行動而大為愉悅,有力的手臂把她抱起,使她坐到一個寬厚的肩膀上,「坐穩了。」
「等等,你放我下去!」易鳴鳶短促驚叫了一聲,「這是要做什麼?」
程梟怎麼可能放手,他低呵一聲,「去我們的婚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