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第 87 章

  第087章 第 87 章

  十一在夢中欣然的呼喚, 未曾得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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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的身影反倒越來越淡，他想伸手去觸碰，可她的身影卻如一縷輕煙, 縹緲地從他的指縫間悄然溜走。

  阿娘消失了。

  十一睜開眼。

  眼前陳設與夢中別無二致，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已經回到現實，還是仍在夢境徘徊。

  直到一道關切的女聲在他的耳畔響起：「十一？」

  一隻纖細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的目光不由得凝在她的臉上, 一聲呢喃從他的心底深處湧出：「窈窈？」

  「嗯！」姜月窈大鬆一口氣，立刻應下，迫不及待地解開綁縛十一的牛皮鞭：「十一，你終於醒了。你感覺怎麼樣？」

  十一支起身子, 聲音里還帶著些許恍惚：「窈窈, 我已經帶你回家了嗎？」

  姜月窈溫柔地握住他的手，用力點頭, 柔聲道：「是呀。我們現在就在家裡呢。」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那溫軟的觸感, 讓他陡然一激靈。

  十一忽而用力，將姜月窈拉近自己身邊，環抱她的腰。

  他的額頭抵在她的懷中，聲音有一點點悶，帶著些如夢初醒的怔忡：「窈窈, 我夢見我帶你回家, 去見阿娘。」

  可是，阿娘不在家中。哪怕在夢裡, 她亦如鏡花水月, 一碰就散了。

  姜月窈一怔。

  這是十一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及「阿娘」二字。

  姜月窈輕抿一下唇, 又鬆開。

  十一從昨日的黃昏睡到今日午時，沉睡了近乎一整天。

  要不是他睡容安詳，呼吸平穩，她幾乎害怕他陷進一個出不來的噩夢，差點就要忍不住將他喚醒。

  卻原來，他夢見了他的阿娘嗎？

  姜月窈索性跽坐到床上，伸手回抱他，柔聲如水：「那聽起來，是個很好的夢。」

  姜月窈環住他的手，並不怎麼用力，可一下就讓十一的心變得安定。

  沒有床沿的阻攔，十一將她徹徹底底地滿抱入懷。

  感受著她綿軟的身軀貼緊自己的胸口，輕嗅她身上清甜明媚的香氣，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終於感受到清醒的實感。

  阿娘飄然遠去，可窈窈來到了他的身邊。

  「昂。」少年的聲音恢復平日的清朗和昂揚：「那是個很好的夢。」

  他本以為，這一次入夢也會像從前無數次的噩夢一樣。畢竟，理論上，不論是迷香還是入夢香，都只是香引，真正誘發他記憶的，應當還是帳中香。

  他往日的噩夢總是被血色浸染，充斥著刺耳的刀劍聲和排山倒海的哀嚎。那些夢裡，刀光劍影中總有阿娘悽厲的叫喊，她的面容扭曲在痛苦中，雙眼中滿是恐懼和絕望。

  阿娘看他，仿佛在看一隻把她拖入深淵的惡鬼。

  但這一次，一切截然不同。

  縱然他聞到的還是同樣的帳中香，可夢中的世界，卻溫暖而愜意。哪怕他依舊看不清阿娘的臉，但他知道，她的面容祥和，望著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慈愛的光芒。

  原來，那些深埋心底的、被他誤以為充滿掙扎和殘忍的八歲之前的記憶，在窈窈輕柔地掀開遮掩它們的黑幕後，竟會露出如此明快的一角。

  所以，窈窈是對的，而閣主的確在騙他。

  「窈窈，雖然我還是看不清阿娘的臉，但我現在知道了。」十一注視著姜月窈，目光明亮璀璨。

  「八歲以前，是阿娘手把手教我寫字、畫畫。阿娘經常唱《鄉思》小調，是為了哄兒時的我入睡。你製成的帳中香，應該是阿娘在家裡常燃的香。」

  「太好了！」姜月窈眼前一亮，聲音中帶著掩不住的欣喜，眼底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十一，我猜的果然沒有錯。你阿娘，就是曾對你很上心。」

  他孩提時，果然不止有血與淚。在那些殘垣斷壁間，的確潛藏著不滅的暖意。

  「這樣一來，如果再有人誘你入幻夢，你的意識就有對抗的資本。你就更有機會分清夢境和現實，不必隨時面臨誘發頭疾的危險。」姜月窈頓時覺得充滿希望。

  她信心十足地道：「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帳中香是怎麼製成的了，接下來，只要一點點調整香引，加強效力，讓你習慣入夢，說不定就能讓你徹底不受致幻迷香的影響。」

  姜月窈一口氣說罷，不顧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說著就要下床：「我現在就去看看能怎麼修改入夢香的香方。」

  只是，她餓得有些久，下床的動作又太急，一時頭暈眼花。要不是十一動作敏捷，她差點就要磕在鐵床沿上。

  「窈窈，你怎麼了？」十一護住她的腰，急切地問道。

  「沒事，我吃點東西就好了。」姜月窈在十一懷中緩了緩，等頭暈目眩的勁兒過去，方才聲音細弱地開口。

  十一扶著她坐在椅子上，立刻去端茶倒水，順便把入夢前準備的糕點拿來。雖然已經沒剩幾塊，但好歹能墊墊肚子。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看著姜月窈小口小口地吃著糕點，十一不由得懊惱地問道。

  他方才見天光猶亮，還以為自己沒睡多久。

  可此時，當他徹底從夢中抽身，仔細端詳姜月窈，才發現，她的眸中有些縷血絲，眼下略微浮現青灰，好像很久沒有休息。

  「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姜月窈吃了一塊糕點，覺得舒服不少，把剩下的一塊推給十一：「給你，你睡了那麼久，也得墊墊肚子才行。」

  十一轉手就把糕點餵給姜月窈，他的動作完全出自本能，壓根沒經過思考，他仍在算今日的日期，遲疑地道：「所以，今天已經是……」

  他略一沉吟，悚然一驚：「十一月二十三日？！」

  姜月窈猝不及防地被塞一塊糕點，連忙雙手捧著它，匆匆咽下這一口後，才道：「是啊，怎麼了？」

  「窈窈，今天是你及笄啊，我居然睡了那麼久！」十一萬分懊悔。

  十一越說，眉心越緊蹙：「聽說有鯨落擱淺，他們還打算今日在鯨骨附近撈龍涎香，我想你一定會想看的。可現在，看不成了。」

  姜月窈一震，她需要盡力克制，才能把「龍涎香」這三個字壓在喉嚨里。

  那可是龍涎香啊。

  傳聞中，「龍吐涎沫，可制香。」

  這是皇室貢品，和奇楠香一樣罕見，她連成品都沒見過，更何況打撈的過程。

  連阿娘都沒有見過，她當然想看。

  可對她而言，十一成功入夢更重要，哪怕十一先告訴她，她也會做和今日一樣的選擇。

  哪怕今天，的確是她及笄，是女郎長大成人最緊要的一日。

  但，她不過在半年前曾隨口一提，十一竟還記得她的生辰，甚至為此準備禮物。

  這已足以令她滿足。

  姜月窈軟聲道：「沒關係的……」

  然而，面前的少年緊抿著唇，牛犢一樣犟，顯然不會認可她說的「沒關係」這三個字。

  於是，姜月窈及時調轉話鋒，道：「說不準是上天怕出海風大浪大，想讓我們擇日再去呢？」

  「走吧，十一。」她莞爾笑道，眉目間不見絲毫的遺憾，反倒像鵲兒一樣歡欣：「今日，我們就安安穩穩地坐在海晏樓里，吃盛宴大餐，舒舒服服地慶祝！」

  *

  姜月窈既放下豪言壯語，本來還想撐到海晏樓。

  奈何，十一把她裹成了一個粽子，驅馬時更是穩當得不得了。她本就睏倦，又實在暖和舒服，在馬上時，就蜷在十一的懷中，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等她醒來時，天已近黃昏。

  她躺在海晏樓的上房裡，這一次，是十一守在她的身邊。

  「窈窈，你睡飽了嗎？」十一蹲下身子，拿起放在床邊的繡鞋，欲給她穿鞋。

  姜月窈連忙把腳縮回被窩，面頰飛上紅暈，點點頭：「我、我自己來。」

  女郎的纖足都得藏起來，哪能隨隨便便讓郎君碰。

  十一有些微的困惑。

  她方才睡得沉，他一路把她抱回海晏樓的上房，她的外衣和鞋都是他脫的，他自然也不把穿鞋當一回事。

  但見她要躲，他也不勉強，起身後退幾步，轉身去拿東西。

  姜月窈鬆了口氣，忙不疊地趿上鞋，生怕慢一步，十一又該回來給她穿鞋了。

  這一低頭趿鞋，她陡然意識到，這雙繡鞋好像不是她出門時穿的蔓草繡花鞋。

  花團錦簇的牡丹躍然其上，花瓣層疊如雲，毫不吝嗇用金絲銀線，栩栩如生。而花蕊以大小如一的珍珠點綴，瑩白如雪，光澤溫潤。

  姜月窈略微擡高腳尖，只覺光華流轉，觀之似流水。

  而且，它還那樣合腳。

  姜月窈怔愣地穿著新鞋，走了兩步，瞥眼看見衣架上展開的新衣裳。

  縱然知道，連繡鞋都如此精美，衣裙必定不同凡響。

  可當她默數羅裙有幾折時，心中還是忍不住驚嘆——十二幅。

  縱然是奢豪如周四姑娘，在人前，常穿的也不過八幅裙。

  而她眼前這一條仙裙，有整整十二幅不同的裙褶，每一幅色澤不一，繡紋各異，卻又渾然一體。

  這絕非一朝一夕就能製成的。

  「窈窈，這個給你。」十一甚至並沒有把架上的新衣放在心上，而是把一個凝脂玉香盒遞給姜月窈。

  姜月窈屏氣凝神地打開香盒：「這是？」

  香盒內，放著一小塊宛若灰琥珀的香材。

  她忍不住輕輕細嗅。

  她從未聞過這樣的香氣。

  初聞，仿若尚未洗淨泥點的琥珀，土質氣息甘甜。再聞，便覺沃土中生出一段香木，木香芳潤。可土與木，這樣與陸地緊密相關的香氣，竟在最後交匯成海洋的遼闊與清新。

  姜月窈倏爾擡眸看向十一，眸中再忍不住燃起興奮：「龍涎香？」

  「對。」十一點了點頭：「雖然我今日沒法帶你去看怎麼打撈龍涎香，但是我把龍涎香買來了。等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我還帶你出海去看。」

  他從不糾結於錯過的事，而是盡心盡力地補救。

  只是，他還是有點點不快，嘟囔道：「就是龍驤衛管得嚴，所以我只得了這麼一小塊。」

  「這已經很好很好了。」姜月窈愛不釋手地捧著龍涎香，小心翼翼地觸碰它，直恨不能現在就將它切開，仔細研究。

  「還有更好的呢。」十一見她滿心歡喜，眉宇間也浮上飛揚的喜色，還有一點點，少年人小小的得意。

  「還有更好的？」姜月窈茫然地看向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比十二幅裙和龍涎香更好。

  「那當然！」十一胸有成竹地道：「等我們吃完晚飯，我帶你出去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