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第 70 章

  第070章 第 70 章

  天際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 卻未能驅散籠罩大地的幽暗。夜與晝交匯之際，薄霧如輕紗般漫布荒郊的林間，呈現出詭異的青灰色。

  十一的目光洞穿這片青灰色, 心下陡然一緊。

  來者，根本不是晏昭回。

  或者說，根本不是人。

  它們分明是一個一個木偶，不知何時矗立在灌木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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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的男木偶頭簪玉冠, 著喜袍，作新郎官打扮。他手上握著一柄劍，身側跟著兩個護衛，還站著一個少年, 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對母子。

  ——十一直覺, 那是一對母子。

  女木偶一手跟一旁一個梳幼童髮髻的木偶相連，她面對著幼童, 另一隻手拿著一個撥浪鼓。女木偶鳳冠歪斜，頭髮披散在肩頭, 身上的嫁衣在詭譎的天色之中，仿若暗沉的血。

  在它們身後，樹木的影子拉得老長，連帶著這些木偶，都在朦朧中扭曲變形, 宛如張牙舞爪的妖魔。

  十一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 只覺得心中一角越來越沉。

  他為什麼……會覺得那麼熟悉？

  蕭蕭秋風裡，忽而有一道悽厲的女聲, 哀哀地唱：「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極天涯不見家……」

  十一倏地循聲而望。

  卻在同一時間，一枚驚雷陡然在關押寂樂和淳善的鐵籠邊炸響, 濃煙滾滾，瞬間將鐵籠淹沒。

  負責看護人質的隱刃閣殺手，立刻從藏身處躍出，牢牢地把住鐵籠的四角。

  為了防止晏昭回再次用迷煙將他們放倒，隱刃閣特意選在郊野。他們搶占了先機，提前設防，並配備解毒醒神的藥丸，然後才將地點告知晏昭回。

  只恨茂密的林木為他們提供了絕佳的隱蔽，同樣給了晏昭回潛伏的機會。

  十一沒動，他很清楚，晏昭回絕對不會蠢到想在迷霧存留的短暫時間裡，解救寂樂和淳善。

  果然，看護人質的殺手拔刀警戒，卻根本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鐵籠的鐵鎖安在，除了寂樂和淳善雙雙昏迷，壓根不見有人靠近。

  濃煙裊裊隨風，隱刃閣餘下的殺手也沒有絲毫的不適。

  晏昭回想幹什麼！？

  這個念頭，在屏息以待的隱刃閣眾人腦海中一閃而過。

  由於晏昭回實在太難殺，少閣主派心腹第四殿和第六殿前來相助。

  只是，他們忌憚晏昭回毒藥之烈，只敢把寂樂和淳善放在中間做魚餌，自己則紛紛隱匿蹤跡。

  畢竟，他們還需賭。

  賭寂樂和淳善果真是晏昭回的軟肋，晏昭回會為了她們，險入鴻門宴。

  可沒想到，晏昭回來是來了，卻擺出這一副完全令人迷惑的架勢。

  唯獨那道淒哀的女聲，如哭如泣地唱著下半闕：「……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

  咚咚、咚咚。

  一陣有節奏的聲音，忽而傳入十一的耳中，配合著她的哀歌。它輕柔，又透著不合時宜的歡快。

  這是什麼？

  咚咚、咚咚。

  十一的腦海中迴旋著這個聲音，它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又似乎就在耳邊。

  不對，這是女木偶手中的撥浪鼓！

  咚咚、咚咚。

  女木偶手中的撥浪鼓明明沒有搖動，可它的聲音卻在他耳邊，漸漸變得愈發清晰，節奏也越來越有規律——

  十一目光有片刻的渙散，爾後猛地晃了一下腦袋，立刻屏氣調息。

  晏昭回，是沖他來的！

  可他才提起真氣運轉一個周天，忽而聽到那哀戚的女聲轉了一個調：「阿娘想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這道聲音，與那始終不停的撥浪鼓聲交織在一起，似洶湧狂奔的浪，瘋狂地擊打著十一思緒。

  可陰戾的呵斥聲緊隨其後：「你為什麼還想回家？為什麼要逃？你憑什麼不想被我藏起來？難道非要我把你鎖起來、殺了。這樣，你才會永遠屬於我！」

  十一驀地睜開眼，眼睛血紅一片。

  這究竟是他腦海里的聲音，還是晏昭回竟然知道他噩夢中的一切？

  暗色之中，一道冷冽的金光一閃而過。

  女聲尖利：「阿勉，回家！」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聲音。

  卻猶如一根長針，刺穿十一的腦海。

  ——對，他要回家。

  可他不要一個人回家。

  他倏然縱身，似一道鬼影，在林葉間穿梭，直撲那道冷冽的金光、聲音的源頭！

  *

  第四殿和第六殿簡直要瘋了。

  第四殿以鳥哨呼喚十一，卻發現十一竟然毫無回應。

  論理，他們只能相助，礙於十殿閻王不可相互殘殺的規矩，最終殺死晏昭回本人的，只能是十一。

  「少閣主密令，無論如何，我們要不惜任何代價，殺了第五殿。」第四殿密音傳給第六殿，決意拋卻這破規矩。

  他脾氣暴躁，再不耐煩再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自藏身處現身，劍尖直抵寂樂的脖頸：「第五殿，咱們明人不說暗話——」

  可他話音方落，一支勁箭就破空而來，要不是第四殿身手敏捷，將劍一丟，飛速閃開，他早就被射穿，定死在樹幹上！饒是如此，他的肩頭也被割下一大塊肉，鮮血淋漓。

  第四殿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對！

  他們在所有弓箭可及的範圍內都已設下埋伏。甚至考慮到第五殿可能會動用信王府的潛麟衛。但縱然是潛麟衛，也沒有弓箭能夠射出這麼遠的一箭。

  這支箭，不是弓箭。

  是天家的勁弩！

  「龍驤衛辦案！」

  ——來者，竟是攝政王麾下的龍驤衛！

  *

  十一將隱刃閣諸人都拋之腦後。

  他唯一的任務，就是誅殺晏昭回。

  殺了晏昭回，完成閣主的命令，他就能保護他的家。

  然後，帶窈窈回家。

  飛刀割斷口技者的喉管，鬼魅的女聲和撥浪鼓聲頓時消失在如注的鮮血中。晏昭回的護衛反應極快，瞬間打落如雨的飛刀，持起遮擋的盾牌。

  然而，十一的動作更快。

  月光下，只見一抹黑影急速墜落，十一如一道鬼影，從天而降，瞬間突破晏昭回精心布置的外圍包圍圈。

  晏昭回神色悚然，連甩三枚霹靂彈，在濃煙中，護衛保護著晏昭回急速後退。

  可他們退得再快，仍讓十一手中的暗器尋到細縫般的間隙，一枚薄如蟬翼的飛刃倏爾划過晏昭回的臉，削下一塊肉。若非護衛一擋，險些要直取他的眼睛！

  「十一，你就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誰嗎？」晏昭回臉上血肉模糊，但他聲音絲毫未變，沉聲如石。

  今夜，他本來將每一步都算得很準。

  隱刃閣這幫人，其關竅，只在十一。

  他們都不知道，他曾經在老第五殿麾下當藥童時，曾親眼目睹當年的十一，反反覆覆地被老第五殿催眠、洗腦。

  他研究多年，終於成功複製當年老第五殿用來催眠、控制十一的密香。

  今夜，他擲於鐵籠旁的，就是這種密香。

  木偶、女聲、《鄉思》、撥浪鼓——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復刻當時的場景。十一或許偶爾會被其他的事觸發頭疾，但隨著他功力漸長，他越來越能夠自我控制。

  但晏昭回很清楚，唯獨這樣，才能真正催發十一難以治癒的頭疾，令十一徹底發狂。

  屆時，不用他出手，十一就能與隱刃閣的人自相殘殺。雙拳難敵四手，十一必死無疑。

  而他早就設計引龍驤衛在恰好的時機出手，既能救下寂樂和淳善，又能誅殺隱刃閣剩餘的殘黨，而他壓根不必沾手。

  可為什麼，十一沒有瘋！？

  十一仿若沒有聽見晏昭回的話，他什麼話都沒說，血紅的雙眼裡，只有殺晏昭回這一件事。

  殺了他！

  回家！

  帶窈窈回家！

  *

  漫長的纏鬥，令鮮血浸潤草地，在晨露中緩緩蔓延，繪一幅猙獰的畫作。

  十一的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晏昭回已用盡手中的毒藥，周圍的護衛一個接一個倒下，活著的人越來越少。

  黎明即將到來。

  在這短暫的喘息中，十一和晏昭回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當年，年幼的十一被當做藥人，只有少年時的晏昭回會避開人，悄悄地給他餵糖。

  所以，後來，當發狂的十一屠盡糾倫宮，唯獨留下了晏昭回的命。

  但隱刃閣，從來容不下這樣的交集。

  他們只能這樣殘殺，直到有一個人身死。

  十一握緊劍柄，動作快若驚雷，狠如閃電，再次拔劍而起——

  一聲悽厲而古怪的鷹唳，驟然在天際響起。

  十一緊繃的思緒陡然裂開，他竟一時分神，下意識地看向鷹唳處。

  雪鷹紅頂。

  一柄長劍瞬間貫穿他的手臂，十一強提一口真氣，驀然後撤：「窈窈！？」

  這獨特的鷹唳、獨特的梟鷹，代表他的人，在給他傳遞最緊急的消息。

  持有玄武天龜玉令之人的消息。

  這一聲，讓晏昭回悚然一驚。他想都沒想就喝止趁機要誅殺十一的護衛，他甚至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急聲問道：「窈窈！？」

  十一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在意此時的晏昭回已經極不小心地走出了護衛的包圍圈。

  他在看到紅頂雪鷹的那一瞬間，就提氣縱身，將真氣運用到極致——

  窈窈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