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善

2024-09-13 20:37:18 作者: 沈木可

  良善

  山裡的溫度驟降,木子書跑了很久,身上也不免出了汗,隨著血液翻滾,身上的溫度自然也升高了不少。這一路都為了不讓自己的腦袋瓜子開瓢而做著努力,再見方柚的時候,雖然那個出場方式很讓人火大,但其實沒有那麼牴觸,甚至有種詭異的和諧,以至於讓木子書覺得方柚其實並沒有那麼招人厭煩和危險。

  但這一切主觀意識上所謂的改觀都在方柚那句話後蕩然無存,那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他怎麼可以忘記,又怎麼能掉以輕心,不論方柚的目的是什麼,他也只是目前不殺自己而已,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個純性善良的人。

  就光是從玥茵口中得知的消息,方柚絕不是什麼善茬,他是黑市上黑鯊組織的教官,又哪裡會知道什麼叫手下留情和放人一命,目前留著木子書的命也不過之是擺鐘的吩咐。

  想到這裡,木子書不經有些可憐自己,惡人放過自己一次就下意識改觀,這種想法真是愚蠢,想想又覺得可笑,好似過了幾年比以往更安生些的日子,以前的痛苦即便是想起來了也會下意識忽略,就像是看客觀戲一般一晃而過,只有仿佛身臨其境再經歷一遍的時候,那種感覺才更刻骨銘心。

  瞬間,木子書就覺得渾身冰涼,他不該忘記以前的痛苦,不該覺得過去了就過去了。那個地方帶給他的東西,要一輩子刻在骨子裡,他不能寄希望於任何人,即使是許思辰,也有他不在或無能為力的時候,要儘快強悍起來的只能是自己,絕不可輕易託付。

  

  人是會變的,他這樣想。

  方柚扣著木子書竄行在向西的山間,因為木子書剛剛那一吐,生生噁心到了方柚,這會兒倒是溫柔些了,生怕這小朋友毫無防備的猛然吐他一身,瞧著發呆尚久的小孩,方柚不經皺眉「小狗崽,想什麼呢?」

  {不會是划算搞事吧?}

  木子書翻了個白眼,順著慣性被方柚壓著走,早就不爽了「大狗太兇,我能做什麼?也不過是祈禱擺鐘能放我安然離開而已。雖然大抵也是痴人說夢。再說了,我晚上做夢有問題嗎?不過就是現在不在鬆軟大床上睡覺而已。」

  方柚皺眉,真想給他兩個大逼斗,要不是擺鐘『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傷他,要好好帶回來,早就把這小狗崽治的服服帖帖不敢亂叭叭。

  木子書默了默感嘆某人今天破天荒的包容性格局真大,這都不抽他,順勢套話「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擺鐘那裡?不然以你的本事,獨自美麗他不好嗎?」

  方柚撇撇嘴「小狗崽,挑撥離間也要先知道情形,你就不怕我下去告狀,讓擺鐘打折你的腿?」

  木子書無所謂道「被你抓著,我想跑也跑不了,打又打不過。即使你不告狀,下去之後鬼知道擺鐘會怎麼折磨我。」

  方柚不在說話,木子書慢慢走的跌跌撞撞,體力是真的到達極限了,甚至有些恍惚,心裡不經想,許思辰有沒有脫困,那兩個警員有沒有獲救。

  但也不用他操心,那兩個警員運氣好些沒兩分鐘,就碰上了弟兄們,隨後被緊急送往醫院治療。許思辰那邊抓到了不少活的,但基本都是蒼耳的人,擺鐘那邊的人即使是抓到了,沒一會兒也會被他們的同伴打死,四面八方不少冷槍,根本護不住。警方也損失慘重,直到支援從西南沖了上來,他們才火速撤離。

  方柚摁著木子書躲開了一組行動隊,隨後撈起他就往下面狂奔,很快就出山了。木子書蹲在公路一旁吐的昏天暗地,倒是難受的精神了。方柚嫌棄的擺擺手,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凱雷德開了過來,主駕駛緩緩搖下了窗,白色面具在夜晚的公路路燈照耀下十分顯眼。他擺弄了一下自己鬢角的頭髮,瞧了瞧蹲在那裡的木子書,挑挑眉,嘛,畢竟帶著面具,他們也瞧不見,調侃問著:「你們坐過山車下來的?怎麼吐成這樣。」

  方柚撇撇嘴聳了聳肩,嫌棄道「小狗崽子身體孱弱,也就下個山,竟吐了兩回,還險些吐了我一身,也就那個嘴可以叭叭兩句。」

  擺鐘挑眉「那是得好生養養,畢竟接下來的事情走向容不下一個菜逼。」

  木子書默了默,擦擦嘴無視兩個人另有味道的對話,起身陰測測的瞧著那邊的兩個人「費這麼大勁撈我,是要做什麼?不如一次性告訴我,倒是乾脆一點。」

  擺鐘仰頭「不著急,該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看現在走勢,應該沒有那麼慢。小朋友,你再往前走走,就能瞧見警方微薄的駐守,往反方向走,不出十分鐘就有拐彎,右拐可以步入正軌,飆的快些不出40分鐘就可以下高速進入風蘭市,去吧。」

  木子書愣了,一點都想不通「你們廢了那麼些人,就是為了讓這貨一路顛死我,帶下山吐完後聽你一句去吧?如果只是為了不讓我被蒼耳嘎了,那在上面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我推給警方?引警方去對付蒼耳不是更方便嗎?」

  擺鐘歪頭趴在車窗沿上「你是在撒嬌麼?這麼捨不得我啊?」

  木子書面色厭惡「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擺鐘盯了一會兒緩緩道「許思辰絕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行動,如果現在回到他身邊,就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看見一些東西了。他比你想像的還要難搞,別以為你現在看穿他了,別忘了,他還沒有出手呢。鉤吻不是給你了嗎?那個東西。雖然也沒有特別指望,反正可以暴力進入。但你看你現在這樣的小身板兒,一點小事就快瀕臨死亡的狀態。還是用一些正規手段,溫柔一點比較好。」

  木子書僵住了,眼前的這個人只能瞧見一雙滿含笑意的狐貍眼,黑色的眼瞳就像是深淵的入口,滿是危險和沉重。他什麼都知道,這一個想法和事實讓木子書覺得恐懼。

  「鉤吻不會讓你落入蒼耳手裡,但他現在不能跟著你,不然那些東西你可能一輩子也沒機會看見。」擺鐘伸伸懶腰「言盡於此,不想去瞧瞧他留給你的東西麼?」

  木子書咬緊牙關{瑾瑜雖說本事不低也不需要我這個病號擔心,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落入哪邊都會有危險。如果是這樣,那倒不如讓瑾瑜跟著擺鐘,至少應該會比警方和蒼耳那裡好…不,不行,他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盼得瑾瑜可以一個人躲好……}

  擺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木子書想好,但一旁的方柚顯得已經很不耐煩了「行了麼?要想這麼久?再拖下去,我就沒有那麼大耐心,能忍到留著你性命活著離開還不揍你了。」

  木子書一時間想不通就乾脆擺爛了,果斷選擇打劫「你,下車,我要開,在給我一部手機,能上網打電話的那種。」

  方柚立馬青筋暴起「小狗崽子,你做什麼夢呢?嗯?」

  木子書沒有理他,就盯著擺鐘,良久,擺鐘悠然自得的從副駕駛前的兜兜里拿出了一部新的蘋果手機,還有一張電話卡,很顯然這些都是早就準備好的。開機弄了一下,隨後優雅的拿起自己的手機和純銀色的手槍下了車,方柚在一旁皺眉,咬牙切齒的努力壓制想要弄死木子書的想法,雙手環胸站在旁邊不語。

  「去吧,手機里是我的電話,有事聯繫就好,鉤吻用不著你擔心,你最好不要辜負我為你創造的機會。」擺鐘的語氣反常的能聽出略微溫柔,木子書心裡驚詫但也不想過多逗留,直接上車拐彎就走了,衝著風蘭市一路狂奔。

  方柚撇撇嘴瞧了瞧車尾燈都看不見了的遠方,很不滿道「那是我送你玩的。」

  擺鐘歪頭「沒事,正巧我也開膩了,再送我一輛柯尼塞格吧。我覺得那個好看,低調很久了,往後不需要藏了。」

  方柚想了想「布加迪威龍——黑暗騎士,那個好看,怎麼樣?」

  擺鐘默了默「那個不太好搖車,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懂車,有的開就行,有空給我瞧瞧新的咖啡,最近那個喝膩了。」

  方柚發了個信息,點點頭「好。」

  不久,一輛無牌路虎停在了不遠處,接到人就很快離開了。

  木子書開著擺鐘的車,心裡還是不可思議,總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擺鐘…是不是腦子抽住了,居然真的放我離開還送了車和手機?}

  沒想太多,反手直接撥打110報警聲稱自己瞧見了一個帶白色面具穿白襯衫披呢子的男人和另一名身形彪悍長相欠欠的男的,手持手槍在落佛山下的盤山路旁,還沒等接線員問清楚,就直接掛斷了電話。這一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鄧旭那裡,相對應的許思辰有知道了消息,緊皺著眉,離開調取監控卻發現路上的監控很多都損壞了。

  警方搜山找剩餘的漏網之魚,最主要的還是要儘快抓到瑾瑜,而楚君鳴為首的那一部分行動隊回到了最初剛見木子書的斷崖下,但很顯然瑾瑜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只有一些壓了很久的雜草可以證明有人躲藏過良久,隨後找來了警犬,繼續搜山。許思辰立刻回了一趟扶餘市,給夏林打去了電話確認位置之後直奔那而去。

  2個小時之後,許思辰出現在了單間病房外,夏林滿臉焦急,給剛醒的病人端茶送水,許思辰此刻的心臟放下了一半,湊到一旁「還好嗎?」

  許九寧笑了笑喝著熱糖水道「沒事,夏媽媽還專門兒為我訂了單人病房。」

  夏林頓時有點臊得慌「因為普通病房沒有了…雖然我一開始…不說這麼多了——許思辰,為首的是高廣文,聽他自述應該是順從與蒼耳的,但這麼說的話,酒店裡發現的DNA就解釋不通了,除非他是牆頭草,兩邊兒都站,但還能活到如今,也是稀奇。」

  許九寧冷下臉「組織裡面有叛徒,是擺鐘的人,我們的釘子被抓了,他們竊取了情報偷襲了我們,跟著我的一隊兄弟全部都死了,大致有50多人……」

  許思辰撫了撫她的頭「好好養傷,琴姐那邊也不會做事不理的,剩下的就沒有你的事了。」

  許九寧默了默「我們挖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蒼耳上面還有人,他們的據點就在風蘭市。那些有頸圈的孩子們全部來自地下訓練場,地下訓練場也在風蘭市,但具體的位置沒有人知道,除非鉤吻願意帶路。而精神病院裡丟失的U盤其實是兩個,都記錄著一個機密,傳聞那是一切慾念的開始,但具體是什麼,目前無從得知。」

  夏林皺眉「兩個U盤?我們當時只見到了一個。」

  許九寧嘆了嘆氣「有一個U盤據說是在那之後被一個身材壯碩的年輕男人帶走的,從一個實習醫生手上。我們家的人代號叫莫巧,女生,晚上九點多斷聯,應該是被他們帶走了,要儘快把她帶回來。」

  許思辰有些詫異「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還有什麼?」

  「這個消息是突然被放出來的。在黑市上面突然流傳的異常迅速,像是被人刻意爆出來的,真實性還要等抓到鉤吻或者高廣文鬆口才能確認。」許九寧搖了搖頭,再就不知道了,夏林默了默「高廣文還是什麼都不說,王叔在局裡審呢。」

  許思辰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守好小九,以免蒼耳滅口,王叔那邊一旦有什麼消息立刻發我,立即申請成立專案組,馮尹、邵權輔助待命,這件事情進展比我們想像的要快。」

  夏林點了點頭,隨後許思辰轉身就走,開著警車前往F大學,很快就以木子書家長的身份進入了宿舍樓,自商場人肉炸彈之後,徐碩就乖巧且兢兢業業的工作,一堂課都不落,還把自己的行程安排的很滿,根本不像是搞事情的。

  許思辰推開了309房間,整個房間也就只剩下了兩床床鋪,一眼就能看出來木子書的床位,那床底下還有半箱沒有喝完的純牛奶。頓時咬緊牙關,心繫一個人安危卻沒有消息時真的很痛苦,隨後就在對面的床鋪周圍找著什麼,又翻了翻柜子,這才在櫃角一側瞧見了一個上鎖的盒子。

  許思辰憑著自己溜門撬鎖的本事成功打開了那個盒子,打開後更是驚詫,那是兩個U盤{怎麼會在瑾瑜這裡?是他從精神病院帶走的嗎?但那天在現場的不是擺鐘嗎?而且身材健碩和他並不搭邊。他們是合作關係?一個U盤在保險柜里,一個U盤在一個實習生手上…但他為什麼接近木子書呢?}

  隨後在柜子的鐵皮邊角瞧見了一個凹槽,他撥了撥,隨後左滑打開了槽口,裡面是一封文件夾{什麼東西?放在這裡,是不怕木子書起疑心看到嗎?還沒有鎖櫃門兒,是對自己太過自信,還是說巴不得木子書發現…}

  打開後,那只有一張照片的複印件,還有木子書的收養文件的複印件和有關木子書現在信息的所有資料,隨後,放在最上面的一張卡片赫然寫著。

  「他就是你一直都在找的人。」

  許思辰看著那張合影,默了默「風蘭市下省級虎口區青山村孤兒院…」

  {瑾瑜為什麼一直在找木頭…是因為上面命令嗎?所以說蒼耳他們是要把木子書帶回去繼續折磨?那現在又為什麼要殺他呢?還是說瑾瑜居心叵測接近他就只是為了救他?不,這說不通,還是說保住木子書,他就能活著脫離蒼耳?}

  許思辰瞧著那些個相關資料,一陣後怕{木子書現在應該是一個人行動,不然也不可能有機會打110報警說擺鐘和方柚的位置,那麼剛剛死裡逃生,下一步,就肯定是青山村了…擺鐘費勁巴拉的抓他,不惜賠上那麼多人,就只是為了讓他去青山村?那裡又有什麼?}

  他看到了很多關於木子書的一切資料,這裡的信息比他目前巡查的基本信息更全面,從孤兒院離開開始,在這裡他都能看到記錄,簡直就像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一樣。

  在文件的最後幾張上,許思辰瞳孔一縮,那是他已經忘記查的事情,木子書三次尋求庇護的精神病院確診報告,和搜刮來的第三視角的評價。

  [18歲,診斷為反社會型人格障礙?只是和醫生口頭聊了聊,做了半個小時的心理疏導。

  醫生私人日誌記錄:患者有很強的自知力,言語中偶爾會伴有強烈的攻擊性,但大部分都是對於自己。我問他,如果有人傷害了你,你會怎麼做?一般都會先想自己哪裡受了傷又或者為什麼會傷害自己,而這個少年卻問「什麼情境下?」

  我愣了一下回答:動手或者沒有。

  他的回答也很簡單:殺掉或者毀掉。

  他很認真,我在最後的三分鐘裡感覺到了他的瘋狂,是那種極致冷靜的瘋狂,好像對他來說這才是正常的,可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正常的,所以才會來找醫生。我問他,對於他來說什麼是毀掉,該怎麼定義?他冷靜且客觀的敘述:摧毀一個人珍視的所有東西,真正的孤立無援才算是被世界拋棄,這是加害者對我的贖罪。

  他甚至比一個老練的成年人還要冷漠成熟,極端天真的殘忍。後來我想了想,好像又不是,他個人情感其實十分強烈,只是他不知道也沒有表現,他好像在生氣。我並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帶給我的感覺,可能只是我自己的主觀判斷。但是他給人的反應冷靜強烈,異常有吸引力,我甚至很期待還能再見到他。

  可是他沒有再來了。

  20歲,診斷為中度抑鬱症並伴有焦慮,醫生建議嘗試藥物干預,但患者只是拿了報告後就離開了。

  主述:情緒低落,糾結於過去因高空墜落創傷後忘記的記憶。主觀意識很強,目前並未出現自殺傾向。

  22歲,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有嚴重的躁狂症,輕度抑鬱,並伴有焦慮症和明顯的軀體化症狀:頭暈頭痛,免疫力異常低下,心悸胸悶等等。

  醫生私人日誌記錄:他不記得我了,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現在甚至比我還專業,這一次我們聊了一個小時。交談過程中,我們並不像是醫生和患者的關係,更像是同僚。他總能很客觀的去指出自己的問題,他知道問題也知道怎麼解決,可他好像沒有想解決的意思。

  他說,他只是來尋求一個答案,一個肯定自己的答案。他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我想,他從剛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試圖控制自己的。

  他說的一句話讓我印象十分深刻,甚至自和他談話後,我卻像一個著了魔症的病人,想要無限的靠近他的深淵,甚至有時覺得,日常相處的那些病人都沒了趣味。

  我喜歡剖析自己,當所有赤裸著的血肉攤在眼前,可以慢條斯理的直觀時,你就能重新拼接塑造自己並加以捏造了。

  那時,他這樣說,我這樣想。]

  許思辰愣了,只覺得這些刺眼灼心的文字乾脆利索的把他腦海中木子書的那個形象完全擊碎,然後重新拼接。

  再次拼接出來的木頭,顯得詭秘,他甚至可以想像的出畫面,木子書站在最光明的地方,身後卻是無盡黑暗,把畫面感襯托的十分割裂。臉上掛著最溫柔的笑容,可他的眼睛就是沉寂的黑海,沒有光亮,而黑海之下就是無盡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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