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墜冰窟
2024-09-13 20:32:27
作者: 棠都廢人
如墜冰窟
時間過得很慢,對於看著姜殷發怒的乙二來說更加。
之間姜殷臉色煞白,額前青筋暴起,哭得一點也不梨花帶雨,朦朧淚眼裡有的是要將始作俑者剝皮抽筋的恨意。
姜殷終於緩過來後收了淚,仿佛感受不到後背疼痛一般起身披上了外袍。
像她這樣克制了自己太久的人的淚水往往更為稀有,每次流淚後也都仿佛給自己的脆弱硬生生剝下去一層皮肉。
此刻姜殷的眼神已經不能用可怖來形容了,乙二顫抖著聲音試探地喚了一聲:「神女……」
阿眉的死喚起了姜殷記憶里最灰暗的一段,她又想起前世柔勉的結局。她仿佛又想起前世失去她時的感覺。
明明這一世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明明她有能力保住她了……為什麼會這樣。
姜殷看了乙二一眼,聲音如墜冰窟:「有誰知道阿眉替我回大寧宮這件事的,所有跟著的人,全部帶到我帳中來。」
乙二跪地答:「是。可神女還要去哪裡?」
姜殷回首冷道:「做好你的事,管那麼多做什麼?」
她神色冷淡,知曉她計劃和阿眉去向的人里乙二也算一個,她不能不警惕。
姜殷知道乙二多半是無辜的,她沒有背叛她的理由,且紅衣箴女都是對著無限天立過死誓忠於永寧神的,不會做此等事。
然而她總得多一個心眼,誰知道她們見姜殷這些年一心為了大齊做事會不會生出二心?受了晉王的挑撥會不會以為她並非真正的神女?
姜殷快步往裴晗帳中走去,背後的傷口在動作下崩開。
白色的外袍瞬間被鮮血浸透,她後背仿佛生出一對血色的翅膀,然而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痛一樣。
知曉她真實計劃的人只有裴晗和跟隨他的幾位勇士,她必須找裴晗問個清楚。理智告訴她要冷靜,然而她卻不受控制地去想,這是裴晗的陰謀麼?
他父親疑他,派他與晉王一戰終究是為了削弱他的力量,她的計劃對他而言並無害處,他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但若是他想由此借刀殺人除了自己、奪了神女之位也未可知。畢竟他和晉王才是血脈相連的叔侄,而她什麼也不是。
無論如何,她必須找裴晗問個究竟才能安心,跟著他一起的人也絕對不能放過。
然而當她做好了質問裴晗一番的準備進入他帳中時卻仍然被驚了一跳。
屋內軍醫端著血盆子走進走出,同婦人生產一般,走進去一看,裴晗渾身上下幾乎沒剩下一塊好地,背上刀劍傷口交錯成一幅血肉模糊的畫,軍醫手中拿著鑷子,從他破碎的血肉中往外挑破碎的箭頭和鎧甲殘片,每一動便有血水汩汩而出。
他雙腿上繞滿了鐵荊棘,一看便是從大營內逃出時繞上的,全部刺入皮膚,幾乎無從挑起。
饒是傷成這樣,他也並未昏迷,隨著軍醫的動作發出壓抑的喘息和悶哼,讓人聽著心內不覺鈍痛。
她眼睛一酸,方才收住的淚水幾乎又要奪眶而出。
這樣的傷,比之那時他剛到亭山、後來闖入戚王府救她時留下的傷痕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此可見晉王下手時絕沒有給他留下活路。
他是憑藉著怎樣的信念逃出來的呢?
姜殷都不敢想。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變了調,不由自出地痛呼:「子遲!」
姜殷轉頭對侍奉眾人厲聲道:「太子傷成這樣,為什麼不給他用麻藥?」
她疾言厲色,幾位軍醫聽完驚懼得磕頭請罪:「大人恕罪,是太子殿下吩咐說不許用的,說神女必然會來,必須醒著。在下已經用了鎮痛的藥了……」
姜殷揮了揮手讓他們起來繼續給裴晗醫治,自己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裴晗床前去瞧他。
裴晗的意識痛得有些模糊,但也依稀分辨出姜殷來了,似乎想要起身來和姜殷說話,被姜殷厲聲喝了一句:「別動!」
他一動,血液就湧出來,姜殷本來就失血過多頭暈目眩,見了他的血更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來。
裴晗的聲音微弱遊絲:「阿殷……」
姜殷聽不清,於是湊近了些問:「你想說什麼?」
誰知裴晗卻用勁伸了手想觸碰她的臉頰,嘴裡喃喃道:「阿殷,我不疼,你別哭……」
姜殷此時才擡手一摸,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時已經淚流滿面。
她後知後覺有些覺得不好意思,強作鎮定抹了一把淚,道:「我沒哭。說了讓你別動!」
裴晗的雙眼有些渾濁,用了好一會兒才聚焦看向姜殷。
他的雙眼裡盛了很多痛苦,看向姜殷時卻溫柔而哀傷:「對不起,阿殷,我盡力了……」
屋內耳目混雜,姜殷還是以不從侯的身份站在這裡的,裴晗一口一個「阿殷」雖然聲音小,卻也有被聽見的風險,實在是不合宜。
姜殷一隻手壓住裴晗方才擡起的右手,一邊回頭厲聲道:「你們都退出去,今日太子殿下受傷之事誰若是敢傳出去一個字,軍法處置,我說到做到。」
她只留下兩個原先給自己也醫治過的軍醫,也算是從前便有幾面之緣的,其餘的一干人等全給趕了出去。
她終於空出來回答裴晗:「你神智不清了。」
裴晗輕輕搖了搖頭,神智緩緩回籠:「晉王知道我們的所有計劃,根本就是請君入甕……我根本無力回天。幸好你沒去,阿殷,若你有事……」
「我能有什麼事!」姜殷道。裴晗此言,必然是還沒出手便瞧出來不對,卻仍然拼了命要殺晉王,事敗逃出才傷成這樣。
姜殷一想到這個便自責不已,心裡亂得很,感覺腦袋突突的跳,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她定了定神,沉聲道:「我來就是為了這個,裴晗,和你一同去的人中還有幾個活著回來的?我們的計劃幾乎只是你知我知,你的大營中有奸細,我今天說什麼也要找出來!」
裴晗緩緩擡頭:「我的人,不會有問題。」
「我不管你覺得有問題沒問題!阿眉死了,你知道嗎?我要把他找出來,五馬分屍碎屍萬段!」姜殷怒道,「你傷成這樣,我……」
裴晗腦門上冷汗津津,嘴唇煞白,似乎也被姜殷憤怒的模樣驚了一剎那。
他緩緩道:「我帶了十個人,其中幾個陪我多年,幾個是千鶴軍的元老,忠心耿耿……最後和我一道回來的卻也只有四個,一個在路上便失血過多傷重而死,兩個還在昏迷中。阿殷,我們都是過命的袍澤,我不是空口無憑說的。」
「那還能是誰?總不會是你吧?」姜殷見裴晗氣若遊絲,聲音也不自覺輕了。
裴晗還未出言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嗆咳:「咳咳……那日你我夜談…並未提防是否隔牆有耳。」
「你身側的人……是否有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所在……」
姜殷道:「不會,幾個此事只有大寧宮幾個和我最親近的人知道,她們都立過誓言。」
裴晗:「我不是說的她們。」
姜殷警告地看了裴晗一眼:「不會是她。」
「既然你不信,大營內每個人都有可能,難道你要一個一個去問麼?」
姜殷一笑:「為什麼不行?」
她鬆開裴晗,起身要走,然而牽動背上的傷,竟然一個踉蹌。
裴晗此時才看見她脊背上幾乎已經浸透外袍的鮮血。
「阿殷!」他發出一聲低呼,姜殷轉頭看他的神情,幾乎已經難看到無法描述了。
姜殷此刻才意識到身上的傷,沒功夫和裴晗多說,幾乎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拂袖而去。
在門口時見方才幾個被她趕出來的幾位候在外側,見她出來便迎了過來。
姜殷對一位軍醫低聲囑咐了一句:「照料好太子殿下。」又轉身對另幾位一直跟裴晗走得比較近的隨從道:「太子殿下這裡暫且用不著你們,你們跟我過來。」
他們便跟著姜殷一直跟到了她帳中。
此刻裡面已經有了好幾個人,本來並非十分寬敞的軍帳顯得十分逼仄,等候的人均是不明就裡,見她來了跪地問好。
姜殷沒有答言,反手從櫃中抽出一條長鞭。
「乙二,你看好門,在今日我問出真相之前,沒有人可以走出這個營帳。」
……
姜殷走出來時半張臉上濺了血跡,她本來就重傷在身,又耗費心神審訊了半日,此刻幾乎已經力竭。
對身邊的幾個人她沒下狠手,乙二走路有些踉蹌,卻還是掙扎著過來攙扶她:「神女且去休息下罷,有我們幾個看著,沒有人會跑。」
姜殷輕咳了兩聲:「委屈你了,乙二,只是這一戰我們已經失了太多兄弟姊妹,我不能不仔細。」
乙二:「我明白大局,神女,您不必顧及我。只是跟著太子殿下的幾位,現下都是重傷昏迷著,怕還是審訊不得。」
姜殷點了點頭:「這個我明白,等他們醒來再說。吩咐下去,軍中所有人,一個一個的查,我不信找不到這個奸細!」
乙二:「我明白,神女,除此之外呢?其他人要不要查?」
姜殷給她遞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乙二垂目不看她的眼睛:「我是指,其他跟在神女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