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亭山
2024-09-13 20:32:16
作者: 棠都廢人
再上亭山
裴晗看了姜殷一眼,順著話道:「是了,是我唐突,咱們安心趕路罷。」
姜殷興致偶得想嗆他一下,然而裴晗油鹽不進,倒令她感覺索然無味了。之後竟是一路無言,直至到了亭山腳下。
這一路上竟也沒有傳來皇城的消息,想來是裴晗安排妥當,並沒惹人嫌疑,想必倘若來日東窗事發,幾日早早轉移了裴暄,也難以查到他們頭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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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忍住,問道:「話說,你究竟是怎麼瞞過的?大牢里丟了這樣重要的人物,竟沒惹出半分嫌疑麼?」
前不久姜殷才故意引他不好受,此刻裴晗話音冷冷的,答道:「我又不是你。若你要去劫,必然是非要把整個大牢翻個底朝天,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鬧個雞犬不寧才成。」
姜殷:「……」
本來的確是這樣計劃的姜殷無語良久,嘴硬道:「……在你眼裡,我竟是這樣莽撞的人麼?」
裴晗側臉看她的眼神帶了點笑意:「好,你不是。只是你總愛殺出一條血路來,有時候用些障眼法也不無不可。」
姜殷最煩裴晗故弄玄虛:「到底是怎麼做的?有什麼不能說的麼?」
「沒有,或許你還不知道,但今日消息就會傳到皇上那裡,說裴暄出了狼痘,這病發得急又不好治,若是耽擱久了必然斃命,你猜我父親會不會給他治?」
姜殷這才恍然大悟。
狼痘一發,面部會布滿難看的紫紅痘瘡,原來面目都看不清了,且傳染性很強,大牢里是萬萬容不下狼痘病人的。
這樣若是皇上有意要裴暄的命,只消拖個片刻,等人死了,面目全非也看不出是誰,又是這樣的髒病必然一把火燒成灰,屆時死無對證,必然沒有人可以發現。
姜殷心裡略有些敬服,嘴上仍是不肯饒人,道:「能把個病人神不知鬼不覺換進去,倒也真是有你的。」
裴晗也搪塞她:「比起侯爺深謀遠慮,我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
「只是浮月閣與晉王千絲萬縷,又曾幫過淳定皇帝除戚王,此刻新帝即位沒有怪罪,必然對從前的人事唯恐避之不及。你這時候把裴暄送上去,他們真肯收麼?」
「收不收的,也由不得他們,」姜殷的神色冷了,「我也不是從前寄人籬下,沒有絲毫立場的小師妹了。戚王的事情,幾乎無人得知,去做的人是我,我若是破罐子破摔,他們必然是不肯的。」
她悠悠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太子殿下如何不解這道理?」
兩人一口一個「侯爺」、「太子殿下」,仿佛兩世情誼當真消磨了個乾淨,只剩下了冷冰冰的名號。
裴晗有些半信半疑,其實早已做好了被浮月閣掃地出門的打算,然而竟然真被姜殷說中了。
她與清師父在正殿密探多時,出來時便說清師父允准了裴暄留下,要他住在姜殷的舊院內,只要不惹事端,便可長久居住於此。
分別不久,於清鬢前多了些許白髮,倒瞧著老了許多的模樣。
裴晗在殿外台階上和她遙遙致禮,想這或許是最後一見了。
姜殷又見了祁栩之一面,兩人談了幾句過往,只是如今身份大不相同,說起話來也總覺得不對味了。於是,她將裴暄交託到幾位舊人手中,安置好後並沒久留,當日便又下了亭山。
姜殷回程時不願乘轎,一定要縱馬而行,裴晗自是陪在她身側同行。
兩人並肩吹著潁川晚風,沉默地走著,然而氣氛卻顯得比前幾日都平和了些許。
姜殷多年後再度和他共行,不可避免想起自己年少時的情景。那時花開十里,春風拂面,兩人年少輕狂,在闕京街頭走馬遊街,有說不完的話。
她穿著裴晗的衣衫扮作個風流公子,「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當真是恍若隔世。
姜殷緩緩偏頭去瞧裴晗的臉,心裡默誦起那首菩薩蠻的詩句,直覺「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兩句,竟也仍可算得上是應景。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忘了前塵往事,殊不知正是這些紛擾舊事拼湊出了如今的她,這輩子也逃不開了。
姜殷忽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我那日入朝見你父親,明白他的意思了。」
裴晗皺了皺眉:「是麼?你明白什麼了?」
姜殷放慢了速度,輕勒韁繩,看著裴晗的眼睛,聲音極其輕:「他要趕我走,這件事你早知道,是不是?」
她的眼珠里隱隱泛著水光,又或許只是月色留下的投影。
「唯有靜下來我才能思考,這幾日想了良多,如今也算是明白你的用意了。你私入大牢。演了這一出貍貓換太子,是因為你也明白這是這輩子最後一遭幫我了,是麼?」
她雙唇微微顫動,眼角眉梢婉轉動人,讓人覺得脆弱心疼:「你是太子,我是神女,天各一方從此陌路,這道理你原比我明白。」
這話出口,裴晗的雙手忽然隱隱抖了抖,然而這只是微不可查的一個瞬間。
他聲音如夜色低沉:「你想多了。」
姜殷垂目,不可置信般輕道:「你也想我走?」
裴晗沒有回答,夜色中可以聽見他不穩的呼吸聲,仿佛要竭力控制一些情緒一般。
姜殷臉上顯出失望的神色,狠狠轉過頭來,策馬走遠了。直到回到闕京,路途中都沒有再和裴晗說一句話。
這時候的姜殷不知道,多年以後她再回想到這日的對答時會十分後悔。
咸熹皇帝要催姜殷往涼州就府這件事裴晗的確是早就知道的,其實大部分人用腦子都能猜到。
姜殷封侯,卻是與晉王聯手入的京。如今晉王意圖謀反才被遣回涼州,新帝登基仍需他相助穩住西涼這才留了晉王一條性命,又怎麼可能放任姜殷繼續留在京中做晉王的耳目。
姜殷總不信裴晗的情誼,以為他心懷鬼胎其實並不在乎自己,一切只因她心口不一,自以為是。
裴晗自然明白這些,那日他大老遠跑到姜府去,說什麼也要求見姜殷,是預備著向她提親的。
他明白自己沒有立場再要求姜殷信任他,留在他身邊,更說不出口這話,只因他不明白爵位和安定這兩樣在姜殷心裡孰輕孰重。
於是,在姜殷說明她在意的是裴暄後,他便沒再開口。
亭山須臾幾日,其實是他偷來的。
姜殷無比厭棄的兩人共處時光,裴晗卻視若珍寶,滴漏上每一秒留下的沙礫,他都不厭其煩當作鑽石珍重收於心中,即便這珍寶刺手,燙傷了他五臟六腑。
這幾日,他無一刻不在內心祈求時光走得慢一些。只可惜這些姜殷都不會知道了。
兩人只能互相誤會著,任由之間溝壑變得越來越深。
回闕京的路上兩人無言,只是低頭趕路,所以路途似乎比來時快許多。
兩人於闕京城外分別,姜殷立時走馬回了姜府以見柔勉情形,好在她尚好,只說皇上這幾日多次遣人請她入宮,還是她推說姜殷身體抱恙這才矇混過關。
柔勉楚楚可憐道:「皇上聽我說你生病,還吩咐了太醫要來為你診治,我好說歹說才勸住了,真是差點露餡……姐姐下回可再不能如此說走就走了。」
姜殷安撫她道:「好啊,我聽你的就是。這幾日多謝你幫我擔著,阿勉辛苦了。」
柔勉給她個凝著淚光的柔柔微笑。她穿著雪白的夏衣,襯著眉間花鈿和鬢邊珠花,嫣然一笑,轉盼如波,皮膚細白如玉,指如削蔥,和從前剛撿到時瘦成麻杆的小邋遢全不一樣了,讓人一瞧,一定覺得是個從小嬌養的世家貴女,容顏姣好,腹有詩書。
這兩年來姜殷顧著自己的大計,一味地來回奔波吃了不少沙子,不察覺間,身邊小小的阿勉已經長成了明媚少女。
她貪看了幾眼,忽然察覺出幾絲做母親的欣慰來,前世她並沒福看見長大後的阿勉,自己的孩兒也未能保住。
她待阿勉既是嬌慣的妹妹,也似用心教習的孩子,她自己是高門嬌養出來的,對著阿勉當媽又當姐姐的,幾年下來也養出個如珠似玉的嬌小姐來,和自己年少時脾性竟有五分像。
她心裡喜悅,不留神帶出了口:「阿勉,我瞧著你的模樣,除卻比我性子和順,同我小時候倒有幾分像,真不愧是我妹妹。」
柔勉雙頰微紅,帶了幾絲嬌嗔,打手勢道:「我算你哪門子的妹妹?姜府上的南姑娘榮姑娘才是你正頭妹妹,我是個出身微賤的野丫頭,哪裡敢跟姐姐攀親戚,姐姐不嫌我煩人就好了。」
姜殷笑著掐她腰:「阿勉怎麼也學會貧嘴了?前兩年你是最老實不過的,和誰學起這壞毛病來?說!」
柔勉怕癢,被撓得吃吃笑,一邊躲著一邊笑:「還不是和姐姐學的?妹妹自然都像姐姐!」
姜殷半氣半笑追著:「好個毛丫頭,打趣兒打到你姐姐頭上來了!」
柔勉笑得直不起腰:「不!姐姐是不從侯爺、英武將軍,我哪裡敢吶!」
兩人笑著正鬧個不停時,紅衣箴女丁四進門來打斷了二人的交流,眉目有些肅穆,沉聲道:「皇宮傳來消息,陛下今日再度遣人相告,請神女今日務必進宮一趟。」
姜殷方才愉悅的神色瞬間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