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番外（四）

  杯子裡的咖啡喝完，荀歸的故事也就這麼講完了，

  

  不算長也不算短，不算轟轟烈烈，也不算太平淡，

  就和那杯咖啡的味道一樣的，主調是苦澀，但回口或許有些甘甜意味在。

  就是這樣一個不長不短，不好不壞的故事，

  整個過程，就像是荀歸一個人的獨白。

  是她對於她那段經歷的看法和感悟。

  有很多事情確實她都來得及問他們，所以很多很多的細節她也不太清楚，

  只是從她自己的角度，站在校門之內看了這個一直都是發生在校門之外的故事。

  她人生里關於喜歡和愛情的部分到這裡就結束了，說完了。

  之後的時間裡，荀歸都沒有再交過男朋友。

  她的心在這一方面早已經偃旗息鼓。

  在說那個故事的那段時間裡，

  常樂一直很認真地聽，一個字也沒有插嘴。

  明明平日裡，在聽同事說八卦的時候，

  他總是會忍不住有一茬沒一茬地搭話，但是這一次他卻表現得出奇地安靜。

  甚至有時候，荀歸都會忍不住問道：「故事講到這裡，你不想說些什麼嗎？」

  常樂搖了搖頭，只是說道：「荀醫生你繼續說，後來呢？後來怎麼樣呢？」

  荀歸的這個故事一波三折，讓常樂總是很想知道後來，後來怎麼樣了？

  想要知道她那張唱片和那個素銀戒指的秘密。

  在那個無數個後來之後，她的故事終於講到了今天，講到了現在。

  「那你既然真正喜歡的人應該是魏苒，為什麼還戴著朗皓星的戒指。」

  「唔，因為我答應過他，小時候就答應過，我以後一定是要和他結婚的。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很守約定的人，自然…而且…向我求過婚的人也只有他一個，雖然是小時候的玩笑話了，但是現在…用來做藉口確實挺合適的。我的生活還是簡單一點最好。」

  她這麼說著，擺弄了一下那個又被拿出來的，太大了，她大拇指都戴不上的戒指，

  這麼說道。「他還陪著我呢！」她這麼說道，「他一直都在我身邊。」

  荀歸現在還是習慣又紮起高高的利落的馬尾辮。

  關於魏苒的東西，其實有一樣，她也一直帶著的，也把他一直帶在身邊。

  是一個很普通的發圈，深藍色的，沒什麼裝飾，就是一個發圈，是她有一次在酒吧綁頭髮的時候，不小心把之前的那個弄斷了，

  再然後也不知道他這個大男人為什麼能隨身掏出這樣子的一個東西來。

  （魏苒：其實我早看到她那個發圈快斷了，所以一直隨身備了一個。）

  荀歸紮起披散的頭髮，用那根魏苒送她的發圈。

  把戒指裝進口袋裡，那枚永遠屬於朗皓星的戒指。

  她拿著空的咖啡杯，瀟灑地往樓梯口走。

  其實當時的情景準確來說，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可背過身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雖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些人和事……

  但是荀歸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記憶猶新，這麼久過去，連一個細節都不曾忘記。

  這個故事，每講一次，她的心就狠狠痛一次，

  所以，這麼多年，她從未和任何人如此認真地說起過，

  連父母、妹妹都沒有。

  不知道是因為被常樂擾得煩了，還是覺得自己是時候應該去面對，去放下了。

  荀歸這才鼓起勇氣，完完整整地把這故事說了一次。

  不過，好像，她明白，自己應該是放不下了吧。

  「那你還喜歡他嗎？不對……你還愛他嗎……」

  常樂對著荀歸的背影喊了一聲。

  荀歸停住腳步，頓了頓，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往前走。

  她知道她的心已經隨著他們三個，

  那段青春一起被埋葬進了墳墓里，永遠地死去了，不會再有任何炙熱地跳動了。

  那天之後很久，常樂沒有再來打擾她，那個故事也讓不禁反覆回味。

  對於荀歸，莫名地又多了一份心疼。

  荀歸比岳楓晴更加孤獨，

  雖然身邊縈繞著熱情的同事，可愛堅強的病人，

  還有不絕的追求者，家裡也很溫暖，和妹妹和解了，父母對她也十分關心。

  荀歸身邊有那麼多的愛著她的人，

  按道理說，她應該是最幸福的了。

  可是這個世界哪有什麼道理可言，

  對，這個世界是沒有道理的。

  幸福也並不是因為被愛著就可以得到了的。

  無理到讓朗皓星在前途正好的時候，

  得了那個病，早早地失去了追求夢想實現夢想的權利。

  無理到讓魏苒在終於能夠放下過去的時候，又被荀歸這個新的過去深深困擾。

  無理到讓華音在終於能夠和過去和解的時候，又開始無休止地責怪自己，陷入了新的後悔之中。

  這三個如此美好而又燦爛的人，本應該活得比誰都要好的這三個人……

  荀歸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將會孤身一人了，

  他們的離開給她的心門狠狠上了一把沒有鑰匙的大鎖，

  任憑風吹雨打，柔情蜜意，怎麼撬都撬不開了。

  荀歸背負著那段沉重的過去，

  雖然她也知道他們的死和自己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說不定沒有自己的出現，他們還會死得更早，

  但是荀歸還是忍不住地自責，每每想起他們，就痛苦不堪。

  總覺得要是自己能夠再強大一些，聰明一些，會不會……

  可惜，雖然都是老生常談了，但我還是要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如果。」

  起死回生的秘術，就算是最高明的醫生，也真的很難很難很難……

  荀歸常常在想，要是當時死的不是他們是自己就好了……

  在那短暫的幸福過後，荀歸獲得了無盡的痛苦。

  常樂回家後，整理了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比上次的還要好笑得多，其他同事聽了都大笑不止的那一種，每天午休的時候，他就約荀歸上天台，把這些故事讀給她聽。

  讀到她笑為止，

  可是荀歸還是怎麼樣都不笑，喝著咖啡，凝望著遠方。

  明明喝的是最苦的黑咖啡，

  可是荀歸卻覺得和那些笑話一樣索然無味。

  常樂知道自己應該去勸慰她，告訴她，他們三個人一定都希望你快樂地好好生活下去。

  但是他也知道，那段過去被緊緊鎖在了荀歸的心裡，是怎麼都拿不出來的。

  所以，他只能用一個個好笑的笑話，

  輕輕敲擊著鐵匣子的外面，告訴裡面的心事，要好好藏起來……

  不要讓她再想起來了!

  荀歸在這個醫院裡工作了好幾十年，直到頭髮花白，直到她連拿手術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才肯做罷，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離開過醫院，

  年老的時候，也常常站在年輕的實習醫生身邊，以導師的身份循循善誘。

  常樂堅持追了她很久，一直把笑話大全里的所有故事都念完了，荀歸依然板著一張臉。

  他也到了好像必須要結婚的三十五歲，也只好放棄了。

  那個只對病人展露的笑容，常樂終究是沒有機會讓她對著自己做一次。

  常樂後來和一位護士姑娘在一起了。

  那個姑娘和荀歸很不一樣，甜甜的，很愛笑，就像棉花糖一樣，

  讓人覺得溫暖可愛。

  常樂累了，追著那個人太久了，他決定要放下了。

  那個女生能夠治癒他的這份累了。

  不過他的婚禮上，荀歸第一次沖他笑了，

  笑得很燦爛，她是真的很高興，常樂可以實現她夢寐的幸福。

  荀歸這輩子沒有機會走上婚禮的殿堂，沒有機會踏進她從小時候就抱有幻想的婚姻之門……托他的福，她終於有幸見識了一次。

  所以，她笑了，笑得合不攏嘴。

  哦，

  原來我的婚禮才是那個最好笑的故事。

  不對，應該是最值得高興的故事。

  他終於找到了。

  望著那個好不容易，真的是好不容易見到的無比美好的笑容。

  常樂也笑了。

  荀歸在醫院的病床上安詳地閉上了眼睛，然後做了那個很美很美的夢。

  聽說人死了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朗皓星和荀歸說她一定會是最亮的那一顆，

  在死了的人裡面她一定也是最耀眼的。

  魏苒和荀歸說她一定會是最漂亮的那一顆，

  在死了的人裡面她一定也是最漂亮的。

  而荀桔和荀歸說，她不會死的。

  至少她是看不到她死了。

  也確實。荀歸比妹妹多活了十多年。

  荀歸一直沒有淡忘這些事，

  但也慢慢地和自己和解了。

  總會有那麼一個人，

  會是你生活中不幸和悲傷的源頭。

  也總會有那麼一個人，

  成為你生活中的陽光和希望。

  他們可能是同一個人，也可能不是。

  但遲早都是會出現的。

  荀歸曾經也是那麼一個人，

  也曾遇到過那麼一個人。

  她後來才明白，那句朗皓星上學的時候總是默寫不對的名句。

  出自《論語·微子》的「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到底是怎樣一番的深意，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們都過去吧，當下和未來她還都可以爭取。

  帶著那份深不見底的愧疚以及那份依然重於泰山的期待，

  荀歸繼續往前走著，腳步沉重，心也沉重。

  但卻也因此又變得沉穩安定，知足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