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電話

  一通電話

  「家」這個東西，對於魏苒來說，好像已經變得很遙遠了。

  而對於荀歸而言，好像則是一個或許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的地方，

  但是現在，這兩個很久都算是「無家可歸」的人，

  說來可笑，好像要一起回家了。

  那個晚上，除了守護了荀歸一整夜，

  除了幫她不停地蓋好衣服，防止她著涼之外。

  魏苒還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他爸爸打來的。

  本來是不想接的，但因為另一隻手就一直擱在自己的手機屏幕上若有所思，

  

  所以沒有反應過來呢，就下意識按到了接聽，於是…

  也確實，和家裡好久都沒有聯繫了。

  荀歸的讓他找個機會回家一趟的話猶在耳邊。

  他也決定很多事情也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不管這個了斷會是…被原諒還是被徹底拋棄……

  哪個都好。

  事情到了今天也該有個結果了。

  於是他悄悄離開了荀歸的身邊，走出了房間。

  在昏黑的實驗樓走廊角落裡了打了那個電話，

  附近樓道口的一個洗手池裡不知道為什麼還在滴答作響，

  整棟樓里除了他和睡著的荀歸再沒有別人，

  周圍的環境有些陰森可怖。

  但是對於魏苒而言，更恐怖的，

  還是從電話里傳來的那久違的很熟悉的渾厚低聲，

  「喂，你在聽的對吧？」

  以及他即將要面對的事情。

  父親打來是要和自己說什麼？

  他還能回到過去嗎？

  魏苒其實也一直想和家裡和好。

  雖然一開始明明解釋清楚了誤會，

  父母還是決意要拋棄他的這件事情，

  實在是讓他覺得非常難過和失望。

  但…現在仔細想想，

  也確實是自己活該，為了一個顧雪背叛了全世界，

  背叛了那些真正在意自己的親近之人。

  也確實應當不被原諒，

  父母這麼做一點兒錯都沒有。

  自從他被抓進去到現在，五年多，

  顧雪那個女人沒有聯繫過她一次。

  好像真的如十八歲的他希望的一般，

  乾淨利落地從那樁命案里摘了出去，

  整個人生也似乎決意不再和那個事件相關的扯上任何瓜葛。

  雖然確實是個很好的結果，

  也總算是不枉費了他這一遭義氣。

  讓她獲得了安穩平靜的生活，免了牢獄之災。

  他本應該高興知足了才是。

  可魏苒還是覺得，自己被騙了，被背叛了，

  被自己竭盡全力保護的給拋卻了。

  這種感覺真的挺令人絕望的。

  他是被顧雪利用了，

  顧雪利用他除掉了梁小敏和他自己，

  順利得到了那個保送名額，上了S大，

  獲得了人人羨慕的人生。

  而他們的人生卻都為了成全她變得萬劫不復起來。

  雖然一直都不願意相信，也一直都不願意往這裡想。

  但很遺憾，真正的事實好像就是這樣的。

  那個真正的真相就是這樣的。

  顧雪很漂亮，心腸也確實如蛇蠍一般。

  用她楚楚可憐，被嚇破了膽的樣子很成功地騙到了所有人，

  讓他白白為她承受了重擔。

  魏苒接通電話後，就是久久地沉默著。

  對面似乎也正在等他先開口，也一直沉默著。

  就這麼默契地靜默了足足有五分鐘。

  對面的人才悠悠地開了口，

  用一種很平緩沉靜的，沒有帶著一絲怒氣和責怪的語氣。

  說了一些魏苒其實一直想要聽到的話。

  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

  他摔門出去，與家裡不歡而散的場景仿佛還歷歷在目呢，

  可如今…好像一切的怨憤都不存在了一樣。

  那五年似乎真的成了空白。

  「你回家一趟吧，我們有事情和你說。這麼多年了，你就真鐵了心再也不回來了嗎？」

  「這裡畢竟是你的家，你哥哥也從國外回來了，你回來和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明天是周末。你有時間吧？」

  對於魏苒的事情，他父母其實一直都有聽說和關注。

  雖然親戚朋友問起的時候，他們都堅定地說就當他們倆沒有生過這個兒子吧！

  總是給予他這種相當惡劣的評價。

  在外人面前更是，說他們只有一個孩子，就是魏苒的哥哥，魏旭。

  但其實私下裡，一直有在關注著他的事情。

  魏苒在監獄裡的時候常常受到一些日用品。

  都是以他一位遠房叔叔的名義，

  他知道這個人，但是一直沒見過，

  所以就以為是什麼朋友送的，也就都收下了。

  出獄之後，想要好好問問到底是誰，

  可…她從頭到尾，認認真真，

  將通訊錄里幾百個朋友的號碼通通撥了個遍，

  好笑的是竟然沒有一個接的。

  所以…他也就大概猜到了，是家裡人在惦念著他。

  可…即便如此，即便或許已經無聲地獲得了某種諒解，

  魏苒還是覺得無顏面對「父老鄉親「，

  沒有臉面和他們說上一句「謝謝」。

  於是就執拗地順著那條走岔了的路繼續走了下去。

  想要做出點兒成績，有了底氣了，再回頭，再道歉。

  如今…好像也確實是時候了。

  魏苒說完那句「嗯，好，我會回去。」之後，掛了電話，

  然後在走廊里呆了一會兒，去那個滴水的洗手池洗了洗手，

  把它用力地擰了擰緊之後，才離開。

  離開之後。他回到了實驗教室。

  用他這輩子掌握的所有物理原理，想出了一個拉開門的時候可以儘量不發出太大聲音的辦法，就這麼幾乎是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荀歸身邊。

  回家的事情已經沒什麼好猶豫的了，總是要回去的。

  他也應該是要回去一趟了。

  可好不容易了去了心頭一樁大事，終於能夠稍微鬆口氣，安些心的他，

  卻又開始糾結起另一件事情來，就是朗皓星發的消息的內容，他作為唯一的「目擊證人」，到底應不應該告訴荀歸。

  雖然朗皓星剛發過來就刪掉了，可他並沒有覺得朗皓星弄錯了什麼。

  他也應該不是在開玩笑，惡作劇。

  生死這件事情不好拿來開玩笑的。

  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

  兩年的期限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因為荀歸總是念叨著，他最近傳來的都是好消息，

  說不定這病還真能「不治而愈」，自己就好起來。

  網上和書上也確實能夠查到類似的病例，雖然很少很少，但也不是沒有。

  荀歸說過朗皓星其實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

  要不然即便是她生拉硬拽，以他的實力也不能和她一起並肩走到S中的。

  文化和體育考試的時候也總是都能超常發揮，

  依然平日裡吊兒郎當總讓人傷腦筋，

  但在重要的事情上從來沒有掉過鏈子。

  如今應該也是一樣的。

  因為荀歸說的話一向都很有根據很有道理。

  所以魏苒也難免有些相信了。

  或許根本不用他和荀歸出手，朗皓星的病就會好起來…

  可…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算了，還是先瞞著她吧，等我去好好弄弄清楚，

  畢竟他很快又撤回了，發錯了也是有可能的。

  或者忘了在那些害人的字眼前面加上「不」也未可知。

  或許，他也依然會繼續傳來好消息的。

  在絕望的盡頭竟然也是能迸發出希望來的。

  魏苒那被狠狠嚇住了的心裡那一刻源源不斷地，

  冒出的都是這些個相當積極的想法。

  望著身邊正酣睡的荀歸，

  想著一切都壞不到哪裡去的。

  小劇場。月亮。

  朗皓星和魏苒說過，荀歸是他的白月光。

  朗皓星所有科目的成績都不太好，包括語文。

  對於很多知識的了解都很淺顯，閱讀理解也總會是做得一塌糊塗。

  可對於「白月光」這個抽象的意象，他的感觸卻很深。

  明明荀歸是人，月光不過是一種現象，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說實話，是不是白色的還有待考證呢。

  可老師第一次講起這個詞的時候，他想到的就是荀歸。

  朗皓星總覺得她的身邊一直是被某種光環圍繞著的。

  如月光般皎潔無瑕，美麗至極，無須與太陽爭輝，

  在無數個黑夜裡帶給人希望，讓人覺得很溫暖。

  荀歸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拉他出泥潭深淵，

  拉他在那光芒無限的她的近處，帶著他一起受人矚目。

  朗皓星也知道他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成就，

  不是運動員，不是歌手，不是創作人，

  而是荀歸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無論如何努力，都做不出比這更好的成績。

  那天晚上的後半夜，月亮就完全不見了。

  被雲層擋住了，被即將乍現的明媚光明給沖淡了。

  整個實驗室里其實是漆黑一片的。

  可魏苒依然覺得，他可以把那房間裡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很清楚。

  尤其是荀歸，她的每一個睫毛和頭髮，他竟似乎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還真的是白月光呢…」他這件感嘆道。

  荀歸的心長什麼樣子，他甚至都能一下子看清楚。

  很簡單很純粹，就是希望身邊人都好，希望能做一個能讓大家都能更好的人，

  僅此而已。沒任何的壞心思。

  絕不會踩著別人的身軀自己往上爬。

  站在高處也全是因為別人對她心悅臣服。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也就一年多，朝夕相處的日子也是最近才多起來的。

  而顧雪他相識甚久卻還在最後關頭都沒能看透她的心，

  明明有過這樣的事情，可魏苒還是願意相信，

  荀歸真的就是這副她看起來的樣子。

  從外到內都澄澈透亮美好無比。

  那天晚上，一向不迷信的魏苒誠心誠意地許了個願望。

  對著那沒有月亮的天空，默默祈禱。

  希望她和他的人生都能回到正軌，

  可以從過去某個他們心心念念難以忘懷的時刻繼續往下走。

  正常地，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的，那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