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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20:25:05 作者: 冰菠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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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對坐在高級餐廳的方桌兩端,食物精美,我沒有胃口。

  餐廳在53層,我們的房間在88層。白靈澤是個商人,他喜歡這些吉利的有好兆頭的數字。

  「那段時間我忙著整合公司的資源上市。一個小公司,不過是新三板,上不上其實都對我們家沒有什麼影響。有個競爭對手一直不斷騷擾我,我就向上舉報他們的帳目有很大的問題。」

  白靈澤喝了一口白葡萄酒。今天的主菜是海魚和蝦,餐廳搭配的是一瓶雷司令干白。他不斷的說啊說,根本不在乎我想不想知道這些事,他不過當我是一隻傾倒無處發泄的負面情緒的垃圾桶。

  「公司帳目有問題到人盡皆知還要來阻撓我,你說是不是蠢。」

  白靈澤要我說,我當然說不出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蠢,我只知道人心在大部分時候總是向惡的。

  「軒在上初中的時候因為我誤傷了一個人,那個家屬一直記恨我,正好找了這個機會夥同了那個公司一夜之間瀕臨破產的蠢貨挾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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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靈澤輕飄飄的就把白宇軒傷人的事一代而過,在他心裡那也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左手血肉模糊,他已經休克過去了。」白靈澤眼睛一直望著桌上琥珀色的葡萄酒瓶,「我當時幾乎是要瘋了。我弟弟可是演奏大提琴的天才,他只要讀完高三就可以去Curtis讀書了。」

  Curtis,世界上最好的音樂學院,只招收17歲以下的天才少年,這個學校我當然知道。

  「他在醫院急診醒來的時候第一句問我的是,哥哥他們沒有去傷害你吧。」

  說完這句話白靈澤沉默了很久,久得就像他幾乎忘記了他的對面還坐著一個正在聽他說話的人。

  「我帶他去了瑞士看手傷,請了最好的心理醫生。直到他現在依然需要每周看兩次心理醫生。」白靈澤將杯中的酒飲盡,服務生適時的又在杯中添了一些,「其實我也應該一直看心理醫生,可是我沒有時間,一次約談需要付出四個小時的代價,我哪裡有那麼多四個小時給他們。」

  我沒有心情吃東西,食物是怎樣端上來就是怎樣原封不動的端下去。白靈澤說的話讓我難受的喘不上氣。

  「我對那些傷害了他的人用了點手段。」他笑著用餐刀的刀背敲碎了琉璃糖做的草莓,草莓的外殼四分五裂,裡面的果醬混合著白色的煉乳像血和膿一樣涌了出來。「足以讓他們後悔一萬次此生生而為人遇到了我。」

  「你知道人類為什麼廢黜了公開處刑而建立了牢獄制度嗎?」他手上拿著那把敲碎了草莓糖衣沾滿了紅色果醬的餐刀問我,「不是人類突然之間變善良了,認為那些極刑是慘絕人寰麻木不仁的,而是他們發現原本他們想用這樣殘酷的身體凌辱讓受眾屈服,結果卻適得其反,那些在刑場抗爭吶喊的罪犯搖身一變成了為自由權利殞命的英雄。」

  當時我並沒有明白白靈澤在說什麼,我以為是那些回憶讓他胡言亂語說瘋話。直到後來在醫院讀到福柯的《懲戒與規訓》我才又想起白靈澤講過的這段話。那本書中除了描述著數種讓人頭皮發麻的酷刑極刑之外,更深層的講述了為什麼酷刑會消失,為什麼國家和國家接連不斷的開始完善監獄制度。

  在福柯看來極刑不過是一場賀歲大戲般的公開表演,真正的馴化應該是從靈魂深處將人進行改造。

  白靈澤常常尋著一些拙劣的藉口讓我和白宇軒陪他吃飯,他總要給他見白宇軒找個恰當的理由。白宇軒在他縱容下無法無天,他說哥哥我總在用右手好累,白靈澤就要給他揉揉手,他說吃魚好多刺他不想吃,白靈澤就耐心的把魚塊里細微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魚刺全部挑了出來,我震驚白靈澤對白宇軒的卑微,我甚至覺得他要把自己一顆心掏出來給白宇軒都怕那顆心太熱燙了白宇軒的手。

  他自己要對白宇軒好,也逼迫我也要對白宇軒一樣好。可讓我無奈的是我照本宣科的那些好白宇軒要都不要。他也愛對我撒嬌,可不是蠻不講理而是適可而止,他讓我給他做飯,他說小的時候他哥哥也給他做過幾次飯,是他逼迫他哥哥一定要讓他做,可他哥哥做飯很差勁,做出來的東西都是糊鍋底的。

  「我小的時候好傻啊,當我發現我生病的時候哥哥會格外心疼我我就三番五次的洗冷水澡讓自己感冒發燒。我一發燒我哥哥也不上學了,一定要我在家照顧我。結果有一次沒有把握好,一下燒成了肺炎,差點進了急救就沒有出來。」

  白宇軒有時候會給我講他哥哥的事,他覺得他哥哥對我格外的好,他說他哥哥總是對外人一副很兇的樣子,只有對我又尊重又有耐心。

  「小的時候我哥哥總是對我很好,長大後他就對我疏遠了。」白宇軒說起來臉上有些淡淡的失落,我說他對你多好啊,又寵溺又包容,我都不知道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是該羨慕還是該吃醋。白宇軒搖著頭說不一樣,他和他哥哥中間有了一道怎麼也跨不過去的坎。

  「小的時候我找他要,他會給我吃進嘴裡的那顆糖,現在我找他要,他只會另外給我一顆糖,他會給我一顆更好的,更甜的糖,可吃進嘴裡的那一顆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給我了。」

  戒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明明知道抽菸是不好的,百害而無一益的,可在我心煩意亂的時候卻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來一支。

  我儘量在張銘陽面前克制著少抽一些煙,我想抽菸的時候總會走出辦公室去樓道的窗邊,我現在抽得多也出去得更頻繁,他說你就在辦公室抽吧,我說在辦公室抽菸煙味兒重,我怕你不喜歡,他說他沒什麼不喜歡的,隨即把我辦公室的窗戶打開得大大的。

  白宇軒告訴我自從他從勞教所出來他的哥哥就疏遠他了,「可能是我太胡作非為了吧,讓哥哥為了我心力交瘁。」

  他說那個時候總有個男的纏著他哥哥,他知道他哥哥不喜歡他,可是怎麼也擺脫不掉。

  「我知道他喜歡我哥哥,我見過他跪在地上親我哥哥的鞋子。我哥哥厭惡的一腳把他踹開了。」

  白宇軒和我躺在一起時就會把他一隻無法動彈的手壓在我的胸口上。我知道他想從我這裡拿到的不過是都是他從他哥哥身上得不到的贗品,愛也好,欲望也好,有或者沒有,對他來說原本就不是太在意的事。「我哥哥這個人脾氣很急躁,他一直都是只對我好,對其他人沒有什麼耐心,我看他對老師你挺有耐心的,我哥哥不會是也喜歡你吧。」

  我躺在床上說,我又不是什麼得天獨厚的寶貝,怎麼可能每個人都喜歡我。那個時候我其實和白宇軒一樣不明白,他的哥哥到底是想對我做什麼。

  「他不是喜歡你我都想不出他為什麼會對你那麼有耐心,其實我哥哥的情人很多,這我知道,如果和他的那些情人相比,那還是老師比較好。」

  我問他怎麼會知道他哥哥情人的事,他哥哥在這方面這麼張揚?我說我還以為他哥哥是個很內斂的人。

  我當然知道他哥哥不是什麼內斂的人,他哥哥狂妄又高傲,視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唯一規則,我是說,他的哥哥總能偽裝出一副深沉冷靜的模樣。

  「在奢侈品商店碰到過幾次,他們毫無節制的挑選珠寶然後讓我哥哥給他們買下來。我不喜歡貪得無厭的人,哥哥怎麼會喜歡那樣的人呢。」

  因為虛榮是貪婪最好的誘餌,你哥哥戲弄人心易如反掌就像玩一場叫人乏味的兒童遊戲。

  「看到那些人就會讓我想起幾年前那個纏著我哥哥的人。當時我想讓那個人別纏著我哥哥,我就去他的學校找他讓他死了這條心,我說我哥哥不可能喜歡他這種人的。他惱羞成怒的扇了我一巴掌,說我哥哥不喜歡他難道還喜歡我這個野種不成,我氣得在人行道上一腳踹開了他,可是時機很差,一輛重型卡車超速行駛看到突然竄出來的他已經來不及減速了。」

  我在床上躺著摟著白宇軒,我覺得他的心情變得很差,我說這是叫你難過的話就不要再說了,白宇軒說我難過的不是因為這件事叫我遭受了牢獄之災,我難過的是這件事發生後我的哥哥就不那麼愛我了。

  他說因為他在勞改所呆過,他在學校的名聲一直不怎麼好。又因為他成績優異,老師對他也是爭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總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在路上攔截他想要和他打架。

  「所以拉大提琴成了我唯一逃避現實的手段。大提琴我是從小學的,一直都學得不錯,只是那兩年為了逃避現實的荒唐練習得更勤奮了。」

  他的哥哥那段時間剛接手家裡的生意,每天都睡在公司不著家,家裡就只剩他和哥哥的媽媽兩個人。上學的時候生活還很規律,放假了他就乾脆睡在練習大提琴的房間裡。醒來就拉琴,拉得精神疲憊到極限了就在地上睡覺。

  他說有時候哥哥也會回來,哥哥回來也只是吃飯洗澡睡覺,休息一兩天又繼續回公司工作,他們甚至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直到我的手受傷之後,我才覺得我和哥哥之間又重修於好了。我甚至很感謝這場災難的降臨,我躺在病床上從麻藥中醒來時我哥哥抱著我一直哭,他說我再也拉不出那麼好的大提琴了,他說他不會饒了那些加害我的人。可我當時想的是,我的哥哥又回到我身邊了,那拉不拉大提琴有什麼重要的。我不拉大提琴這世界上有的是人去拉大提琴,可我只有一個心疼我的哥哥。」

  我問他真的一點都不遺憾?我聽他哥哥說,他只差一年就可以去Curtis讀書了。

  「我終其一生也不會變成杜普雷,我忍受不了令人絕望的孤獨。出世的天才和入世的凡夫俗子我只能選一個。我和你說過我這個人運氣向來好,命運挑選了我喜歡的那個答案當作恩賜饋贈給了我。」

  他說有件事要告訴我,他用獎金的一小部份給他哥哥買了一個手環,所以我們去京都住酒店的規格大概要降到四星了,飛機票也只能買經濟艙了。「從來都是哥哥給我買禮物,所以這次拿了獎金我也想給他買個東西。他喜歡的那些手錶我花光了獎金買不起,用他給我的那些錢買又毫無意義,我想就買個手環吧,不管他喜不喜歡都是一番心意了。」

  我說這幾次吃飯是留意到你哥哥總是帶著一個金屬手環。他說是啊,哥哥好像還挺喜歡的。不過可能就新鮮那麼幾天吧。

  從夏天的第一聲蟬鳴開始白宇軒就在期待我們去京都的旅程,他訂酒店機票,催促著我和他一起辦簽證,我很驚訝他的護照上簽證的印章居然只有瑞士和美國,我還以為這個世界除了亞馬遜流域和南北極他應該都玩遍了。

  「哪有人帶我去玩,我自己的媽媽不要我,哥哥的媽媽忙著自己玩自己的,他的爸爸連家都回得少,我的哥哥所有的時間都被補習班占滿了。」

  他說客觀的去看他的媽媽其實是個很不得了的女人。「她之前是哥哥爸爸的秘書,哥哥的媽媽說她一直試圖勾引了哥哥的爸爸,哥哥說我那個爸爸什麼德行你我都心知肚明。她在有了我之後就辭職了,獨自一個人把我生了下來,我一直不知道我的爸爸究竟是誰。我在六歲前的生活既不拮据也不優渥,沒有什麼吃不飽飯的印象,也不像哥哥家住的那麼廣闊明亮富麗堂皇。

  我的媽媽沒有太多時間和我在一起,她白天要上班夜晚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很多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在家,我媽媽給我買了鋼琴,她找人教我彈鋼琴,每次她送我去幼兒園的時候就告訴我,回家把學的曲子彈一百遍媽媽就回來了。

  當時讓我覺得神奇是我彈完她要求的遍數她就真的回來了。那個時候我還太小,我不理解這其中的關聯性,我把它想像成是我用音樂喚回了我的媽媽。就像遠古時期愚昧的人以為是公雞喚醒了太陽,其實你我都知道,無論這世界上有沒有公雞太陽都會照常升起。

  有一天我媽媽說帶我出去玩,在最初聽到這話的時候是有一絲不安從我心裡閃過的,但是能和媽媽呆一天的快樂憧憬很快就把那絲輕飄飄的不安吹走了。

  我收好了我的話梅糖我的水壺,還帶了一本哆啦a夢,我把這些都放進了我藍色的書包里。我坐在車後的安全座椅上,我問媽媽我們去拿里,媽媽說我們去這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

  她把我放在哥哥家的門口讓我等她,她說她去買冰淇淋回來我們吃。我已經很習慣孤獨和等待了,我把那本多啦a夢翻來覆去的看,我現在還記得那本書的內容,大雄和哆啦a 夢收養了一隻從遠古而來的恐龍。

  我等不到媽媽也不敢走,我就坐在地上,螞蟻把我的腳咬的火辣辣的疼。我第一次見到哥哥的時候很害怕,他問了我幾次名字我都不說話,因為在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和園長反覆提醒我們不要和不認識的人講話。

  哥哥那個時候應該是讀…說到這裡的時候白宇軒還認真的計算了一下…應該是讀高中二年級。他看到我衣服上面的名牌問我是不是叫白宇軒,我搖了搖頭,因為那不是我的名字,我之前的名字叫齊宇軒,我是和媽媽姓的。他以為我聽不懂他說話,就直接把我領進了家裡。他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吃完了我問他可以彈鋼琴嘛,他說他家沒有鋼琴,他問我為什麼要彈鋼琴,我說我媽媽本來是要帶我出去玩的,她可能忘記我在這裡了,我彈鋼琴彈一百遍她就會回來了,哥哥說他家沒有鋼琴,因為沒有人會彈鋼琴,我就問他可不可以給我買一個鋼琴。

  等到哥哥真的給我買了一台鋼琴的時候我已經明確的知道我的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彈多少次鋼琴她都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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