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024-09-13 20:24:21
作者: 冰菠蘿
2
我時常覺得張銘陽就是個大傻子,一個正常人總會有多愁善感的時候吧,他卻是成天瞎樂呵。你說什麼他都樂呵。
就比如我和他說你的成績明明夠國家一等獎學金,我申請都交上去了,怎麼現在到手只有三等。他就笑著說,三等也有一千五百塊呢,等錢發到手我就請你吃好吃的。
還比如我說明明給你申報了市立圖書館的英才培養計劃,各項資料也都達標了怎麼沒有給我批下來。他卻說,那不用去不整好樂得清閒嘛。
一般人總會抱怨一下大學內資源爭奪的不公。
再自私一些的人還會抱怨,是他的老師,也就是我,能力太差,權低位賤什麼事都說不上話。
可他從來不抱怨,不僅不抱怨,還要反過來安慰我,讓我別生氣,那都是些虛名。
「彆氣彆氣,不就是個圖書館開講座的事嘛,你要覺得非要我去不可,我可以讓我爸搞定。」
張銘陽的爸爸媽媽算是十分有權勢的官員,就連院長見了也要恭敬的打招呼。他遇到的那些不公他真要和他爸爸媽媽說起來,想要解決就像用刀切軟黃油一樣輕鬆。
可他從來都不說。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他說他爸爸媽媽也不容易,權高位重的人四面八方都是眼睛,那些眼睛時時刻刻盼著他們舞出格。本就是如屢薄冰步步驚心,可別為了我這些虛頭巴腦的事跌落冰窟,得不償失。那個時候我又覺得,張銘陽不僅不傻,還有著超乎他這個年齡的沉穩。
雖然我總覺得張銘陽看上去傻傻呆呆的,性格上有點樂觀的過分,但在學術能力上卻完全不容小覷。
他沒被蕭老留下完全是因為他在師生雙選的時候第一欄填的是我的名字。他對這件事的解釋是,「感覺你學生好像很少,這樣好像更容易被關注到。我對這個專業基本不太了解,在蕭老師手下估計沒什麼存在感。」
我說我就是你心裡那個退而求其次。
張銘陽在高中三年級的時候獲得了一個十分著名的國際鋼琴大賽的名次,那年他彈的是拉赫馬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這個世界上最難的鋼琴協奏曲。這樣輝煌的事跡都是林琦瑤告訴我的,這也是她痴迷張銘陽的關鍵。
張銘陽自己從沒有主動說過這個事,直到我問起來他才謙虛的說,拿了第六名,不過也覺得足夠了。
都說隔行如隔山,我也只是聽過這個比賽的名號,完全不了解這個比賽的份量。我說那你再努力下次爭取拿個第一嘛,他卻笑著說,老師你覺得村上春樹沒拿諾貝爾獎是因為他不想嘛。
他說那次比賽之後他完全了解了自己的上限在哪,風格運氣閱歷都從不同程度上影響著這個上限。
「而且,我真的不喜歡彈鋼琴,我努力學習只不過是因為我爸爸媽媽希望我努力學習。老師你不要誤會以為我說不喜歡是一種虛偽。畢竟我還是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我是那種即使不喜歡也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的人。其實想要把一件事做好重要的是方法和集中力,和喜不喜歡沒有太大關係。」
我問他,那你喜歡現在這個專業嘛。
他只說放心吧,我肯定是你成績最好的那個學生。
也就像他允諾的,他不僅是我成績最好的學生,和蕭老門下的學生相比也是不容小覷的競爭對手。
再說回我們那個稚嫩的小野獸吧。
那天林琦瑤的話不斷遭到我打斷,到最後我也就只聽了個野獸的個性,卻搞不清這個「稚嫩的」是形容他身上哪一方面的品質。
張銘陽沒有事的時候總愛呆在我的辦公室,他給自己自封了個學生助理的名號。我說我手頭上的學生加起來超不過二十個,哪裡夠得上申請助理的標準。
張銘陽又樂樂呵呵的說沒事啊,你只當我熱愛學術為愛發電,我還能幫你優化一下你的ppt 文件,你看你這樣一點,就可以播放音樂了。
比起這些年輕的學生,對於電子網絡化教學風格我總是不得要領。
我還是懷念那個拿著粉筆寫板書的年代,思維不必被禁錮在一張張圖紙上,你想到什麼就可以說什麼,知識的傳播就應該這樣無限串聯隨性蔓延。
每天中午的時候張銘陽也不回宿舍睡覺,就呆在我的辦公室里弄電腦查資料。他原本也是本市人,晚上下了晚自習就回自己家也不住在學校里,我總勸他稍微休息一下下午上課會有精神一些,他說當學生的有什麼好休息的。
當然我也留在辦公室里,和他的原因不同,我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中午就那麼兩個小時的時間在路上就要浪費一個小時實在太消磨精神,而且我的教師公寓的申請也遲遲沒有批下來。
我不過才來了五年,那些來了七八年的資深老師有些都還在耐心排著隊,雖然看上去機會渺茫,但是人要相信奇蹟嘛。
人要在這世上活下去不就是因為有『萬一呢』這三個字支撐著嘛。
萬一我突然做出了個什麼不得了的學術成果呢,萬一學校一有錢平地起高樓呢,萬一市長突發奇想欽點我當院長呢。
說得文學藝術范一點,就是人要有憧憬與希望。
也有好心的同事提點過我,你把你那些事和你那個學生說一下,他爸爸媽媽分分鐘就給你搞定了。那個學生說的就是張銘陽。
當我覺察到這一點時當場醒悟,然後提醒自己要謹慎小心的藏好這件事,千萬不能走漏風聲傳到張銘陽的耳朵里。
有人說我就是死心眼,太實誠。這個教師公寓反正給別人也是給,給你也是給,他爸爸媽媽在院長耳朵吹一陣風你就少等好幾年,又不是什麼收受非法賄賂的大事。
我說算了吧,欠債還錢還有憑有據,人情這種東西又沒個標準我拿什麼還給人家。
所以每天中午都是我和張銘陽兩個人待在辦公室里。
有時候林琦瑤也會來,她來也不為別的,就為給張銘陽送一些讓他看不懂的殷情。她做楊枝甘露啊,做燒仙草啊。每一次都拿來兩份,貼心的用保冷袋裝好。
她對我說葉老師你嘗嘗好不好喝,她對張銘陽說你能喝到本姑娘的私房手藝都是沾了葉老師的光。你要好好感謝葉老師。
那個時候我真替那個姑娘著急啊,張銘陽這種傻小子怎麼可能從你的這句施捨里讀出用心良苦四個字。
張銘陽果然不負眾望的對我說,謝謝葉老師。我只好無奈的講,你謝我幹什麼,我們都該好好謝謝瑤瑤,是她的好手藝給我們枯燥的午休時間增添了豐富的趣味性。
每次總要我提醒完張銘才會熱情的說,謝謝琦瑤,沒有你,我和葉老師的午休都是灰暗無色的。
這個時候林琦瑤就會哼上一聲,嘴角微微上翹,狂忍住開心假裝毫不在意的說,那你記得要報答我的恩惠。
林琦瑤要什麼恩惠,她只要張銘陽看到她的好就行了。張銘陽哪懂這些,總在林琦瑤送吃的的第二天就張羅著大家一起喝奶茶吃零食,出手闊綽見者有份,他說這是我和葉老師對林琦瑤的報答,林琪瑤也大大方方的收下這些算得門清的回禮。
那天我和張銘陽一起去學校食堂吃中午飯。中午的時候我們都是一起吃飯,下午沒課的話偶爾會開車去遠一點的商業中心吃麥當勞。他開我的車,我請他吃午飯。我和張銘陽都是麥當勞的忠實愛好者。
在學校吃午飯都是因為下午緊接著會有密集的課程。我和張銘陽捧著自己的小飯盒坐在學生食堂里一邊吃飯一邊閒聊。
「誒,那不是稚嫩的小野獸嘛。」
白宇軒在那個時間恰好也坐在離我們不遠的位置。林琦瑤說過一次他的名字,那一會我還沒有來得及記住。
「什麼?」張銘陽擡頭問我。
「我聽他們說是作曲系新來的助理指揮。」
「誰啊。」
我揚揚下巴說你後面那個穿紅衣服的。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白宇軒穿著一件很鮮艷的紅色T恤,胸口印著一隻看上去不太友好的米菲兔。原本皮膚就白皙的白宇軒穿著紅色的衣服顯得更是白得扎眼。
我剛準備提醒張銘陽動作小點別生張,他就大剌剌的朝著白宇軒看過去。白宇軒明顯看出來張銘陽是特地看他,他就放下了筷子用回敬挑釁的眼神朝我們看了過來。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也毫不怯懦的盯了回去。現在想想真是十分可笑,在那短暫的十幾秒里,我們三個人幼稚的用眼神想與對方一較高下。
坐在白宇軒對面的女孩看出了他的異樣大概是問了句你在幹嘛,我只看到白宇軒搖了搖頭,眼神收回到了女孩的身上。
「新來的指揮啊。」張銘陽也把頭扭了回來,對我說,「那一手臂的手鐲手串真酷。」
我說有什麼酷的,幼稚的人才需要這些東西彰顯自己的個性。
我說話的口氣十分不好,但我也解釋不清為什麼只是看了白宇軒一眼就覺得心情十分煩躁。
「他怎麼惹到你了?」張銘陽笑著問我。我說沒有,沒眼緣罷了。
我沒有把白宇軒那天誤闖我辦公室的事告訴張銘陽,不是我要隱瞞,是那件事說出來實在是會顯得我這個人太小心眼了。
「你怎麼老要自己和自己生氣。」張銘陽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他簡直在把我當做一個不可理喻的小朋友。「下午你課那麼多,會很辛苦。喝點什麼吧。」
他讓我坐著,等他去買杯咖啡回來。他起身的時候我才看到對面的白宇軒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我在位置上等了很久,一般張銘陽很快就會回來,今天我卻等了比平常多兩倍的時間他都還沒有回來。我看到坐在我前面位置的那個女孩子也在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等著遲遲不歸的白宇軒,我的腦海里頓時閃過一些不好的預感。
我一面覺得張銘陽肯定不會做出要和白宇軒打架這麼幼稚的事,我一面又覺得白宇軒那個人完全沒有什麼人品可言。
我急急忙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朝學校咖啡廳跑去,卻被迎面而來的捧著咖啡的白宇軒潑了個透徹。
「你這人怎麼回事。」我還沒發火,白宇軒倒是抱怨了起來。
「你潑了我一身你還有理由?」我這次真的忍無可忍了。
「你自己不長眼睛朝我身上沖你還有脾氣?」顯然白宇軒和我一樣心情差到了極點。
周圍來來往往的學生大約是被白宇軒的吼聲震住了紛紛扭頭駐足觀看,拿著兩杯咖啡的張銘陽大概也聽到了這句喊聲,急急忙忙朝我這邊小跑而來。
「哎呀,你這一身。」張銘陽的眼睛越過了還在慪氣的白宇軒直接落到了我的身上,他依然笑呵呵的,就像這不過是件平常小事,我不過是叫白宇軒不小心蹭了一下。「回辦公室吧,下午你還要上課呢,我去中心商業區給你買新的你勉強換上。」
我說真是不好意思,還要你一個學生來操心我。
我真正不好意思的是,我明明大了他九歲,卻無法像他那樣處事冷靜。
我總是無法控制這種突如其來躁鬱不安的情緒。
張銘陽安撫好了我又轉身對白宇軒說,那我們先走了。白指揮,如果你還有什麼問題想解決可以來教學樓704找我,我叫張銘陽,我是葉老師的學生助理。
張銘陽對著白宇軒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我覺得他是想對白宇軒說,你要還想胡攪蠻纏那我有耐心奉陪到底。那個時候我的心裡突然湧出一種莫名的暖意。
我穿著被咖啡浸濕的襯衫狼狽不堪的回到辦公室。張銘陽開著我的車去中心商業區買了優衣庫的襯衫回來,我換上他買回來的衣服,尺碼大小剛好。
我說張銘陽你眼睛怎麼這麼准,把我的尺碼猜到這麼清楚。張銘陽只是笑著說,我知道你喜歡無印良品,但是這邊只買得到優衣庫,只能委屈你將就穿一穿了。
他用一句答非所問的話略過了我的問題。
下午我在辦公室等著學生來找我上課的時候白宇軒敲門進來了。那會張銘陽正在離我三棟樓遠的地方上著公共必修課。
他只是敲了門,我以為是下一個學生到了就說請進,他昂著頭一派理所當然的架勢進來的時候我的心裡只剩下驚訝。
他莫非真是來找張銘陽理論一二的?我心中暗想,明明也算是個老師了怎麼做出的所有的行為都幼稚得可笑。
「賠償你的衣服。」
他對我什麼稱呼也沒有,只把一個巨大的白色紙袋放在了我的桌上,就從我的辦公室走了出去。那不屑的態度就像是一位神明對我施與莫大的恩惠一樣。
就在他走後不久我的學生也來了,是一個文靜笑起來有小酒窩的女孩子。「呀,老師你買versace啊。品味挺別致嘛。這個品牌的風格和你不是很搭配啊。我覺得Burberry其實更適合你。」
就好像在和我對接什麼神秘暗號一樣,她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