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回家過年

  番外一：回家過年

  

  「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實不是在首都長大的。」

  飛往榆城的航班晚點了一小時，他在候機大廳同良錦聊起自己的過去，姿態很自然隨意。

  「我外公最初不同意我父母的婚事，鬧得很厲害，要斷絕關係。所以在我三歲的時候，我媽直接帶著我搬了出去，和我爸一起在榆城定了居。給我外婆氣得夠嗆。」

  良錦顯然在努力消化這段家族秘辛。「你的……外婆也不同意？」

  「不是，」宋語熙笑了，不知為何令人想起他高中時的模樣，有些惡作劇的孩子氣，「是因為我媽把我帶走了。但孩子跟著爸媽天經地義，她也沒法說什麼，只能經常跑來看我，回去再拿外公出氣。」

  良錦聽著，也忍不住笑了笑。

  「到我初中畢業的時候，外婆年紀也大了，沒那個精力來回飛了。」他接著說，「外公這才鬆了口。但我媽在榆城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那會兒正是上升期，又不放心派我爸帶著我回去住，就把我單獨送了回去。」

  青年恍然：「怪不得當時家長會，你也沒人來開。」

  「嗯，我叫外公他們別來。我姨一直在首都，她要來，我也沒讓。」宋語熙無所謂地說，「我在學校那麼聽話，哪有把他們喊來的必要呢，是吧。反正來回也就那麼幾句話要交代。」

  良錦乖乖地點頭，內心清楚他不想因為家庭背景被阿諛奉承，雖然還是沒能在學校瞞到最後。

  「前幾年，外公去世了。外婆在首都呆得久了，比起一直在身邊的大女兒，更想念在外地聚少離多的小女兒。」男人將雙手搭在膝上，喟嘆一聲，「我也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她就跟著我媽搬去了榆城，把老宅子空了下來。」

  「如果外婆在我家過年，我姨一家也會到榆城住一段時間。這次回去你見不到他們，外婆今年在我姨家過，但我表姐會在這兒玩兩天再走。」

  良錦糾結了片刻，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我覺得，你外婆認為之前虧欠了伯母。帶著你背井離鄉已經很不容易，事業還要重新做起——伯父一定非常優秀吧。」

  「那倒沒有。」

  宋語熙回答得很乾脆，好像對這個事實已經習以為常。

  「她就是圖我爸長得好看。」

  良錦：「……」

  良錦：「伯父是混血，伯母不是？」

  「嗯，我奶奶是俄羅斯人，爺爺是中國人，」他說，「奶奶年輕的時候非常漂亮，聽說差點去了演藝圈。我爸比較幸運，好看的地方基本都遺傳了她。」

  良錦聞言轉過頭來，又將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原來是有斯拉夫人的血統。不說還想不到，現在這麼一說確實有些像。

  「看什麼呢？」宋語熙說夠了，朝他懶洋洋地笑，兩條舒展的長腿隨性地交疊，「我長得更像我媽，沒那麼像白種人。」

  良錦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嗓音低低地悶在口罩里，「無所謂，你肯定是你們家最好看的。」

  「哦——這麼偏信？」

  男人撐起身子湊過來一些，下半張臉同樣被遮住，但擋不住一雙瀲灩的桃花眼裡滿是調笑意味。

  「所以，小錦也是看上了我這張皮相？」

  「……」青年的耳廓瞬間暈染開顏色，幾乎是用氣音哀求：「別，還在外面呢。別人會覺得奇怪。」

  宋語熙略帶委屈地縮了回去。「好吧……我再也不這樣了。」

  青年卻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行，」小朋友薄薄的單眼皮垂著不敢看他，說出口的話卻強勢得不得了，「不可以再也不這樣。等沒人的時候……再弄。」

  噗。

  宋語熙被他逗笑，索性彎著眼睛舉起食指，隔著一次性口罩吻了吻。隨後在對方錯愕的視線中，同樣從口罩外輕輕按上了他的嘴唇。

  輕觸即分。宋語熙笑盈盈地看向他：「那這樣呢，行不行？」

  良錦低著頭半天沒說話。他以為玩笑開得過了，伏下身，探頭去看他的表情，「小錦？對不起，我不逗你了，你——」

  「……再來一次。」

  青年聲音極低地咕噥。宋語熙沒聽清，眨巴眨巴眼睛：「什麼？」

  「不……不行，再來受不了了，」良錦忽然一把擡起手背擋住嘴唇，耳尖的紅已經一路燒到了眼尾，連動作都有點顫顫巍巍的，烏黑的丹鳳眼卻執拗地看著他，「等一下，等下還要……」

  宋語熙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幾秒。

  ——然後也瞬間爆紅。

  這是怎樣！好像自己真的對他做了什麼似的！

  -

  進了院子，呼啦啦一幫人魚貫而出，前來迎接這家唯一的兒子。

  楚瑗站在最前面，比他記憶中最後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更加年輕。

  女人穿著深藍色家居服，未經熨燙的黑色長髮隨意披散著，一張小圓臉雖已上了年紀，卻依然清秀婉約，柔美的眉眼與他有七八分相似。

  「回來了？」

  她上前接過他手裡拎的東西，一旁的唐聖嘉連忙上前拿走一部分。隨後楚瑗一言不發地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下、未染蔻丹，就那麼理所當然地停在半空中。

  這動作讓良錦很茫然，但宋語熙無聲地嘆了口氣，撐著膝蓋彎下腰，把腦袋湊到了她手底下。

  楚瑗這才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在兒子毛茸茸的發頂上一通亂揉，摸夠了又捧住他的臉，毫不客氣地掐了一把。「誒，好像胖了點。」

  宋語熙一臉黑線：「……媽。」

  良錦依舊一臉茫然，但眾人顯然已經對此都習以為常，都是一臉視而不見的表情，他只好繼續偷偷地觀察這些人，大氣都不敢出。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母親」。據宋語熙說，楚瑗分明是有些強勢的性格；可親眼見到，她的氣質卻並不顯得咄咄逼人，反而讓人看了就想親近，有種骨子裡的母性美與少女的天真爛漫雜糅在一起的奇妙感覺。

  這對母子確實很像，良錦下意識往他身後縮了縮。

  誰知對方隨即鬆開宋語熙，向前一步站到了自己身前。

  「你叫良錦，是不是？」

  楚瑗善意地朝他笑了笑，「你好，我是宋語熙的媽媽。小朋友們都快到屋裡面坐著吧，外頭太冷啦。」

  連喜歡把人當成小孩兒的習慣也一樣。良錦不知所措地應了一聲，直到望見她窈窕嬌小的背影，才開始懊悔沒能好好打招呼。

  其他人也上前問候過他們，紛紛朝著屋裡走去。唐聖嘉趁機做賊似地蹭過來，向他友好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他表姐唐聖嘉，你直接喊我姐就行。」

  然後就開始和便宜表弟互通情報：「你之前說得那麼含糊，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不過，我觀察半天，小姨也沒生氣啊。」

  「沒生氣就沒事，」宋語熙低聲說，「我爸呢？」

  唐聖嘉朝廚房的方向努努嘴。「姨夫當然忙活晚飯呢啊？我都饞半天大餐了，都快饞死了，就等你倆了。你再晚點回來，我就打電話問你在哪磨磨蹭蹭的了。」

  宋語熙：「……有點形象好麼，姐？我第一次帶他回家。」

  「都是自家人要什麼形象，」唐聖嘉翻了個白眼，轉而親熱地拍拍青年的肩膀，「我怎麼稱呼？弟媳？弟妹？弟夫？」

  良錦非常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姐，叫我名字就行……」

  「你差不多行了啊，」宋語熙不客氣地扒拉開她的手，語氣十分施捨，「算了，你就跟著我喊小錦吧。特批了，你要心懷感恩。」

  唐聖嘉震驚於他的不要臉：「誒！你要不要點臉啊？！我喊我弟媳，還得你特批？！！」

  兩人小學生似的一路拌著嘴進了屋，聽得良錦一個頭兩個大，默默轉開臉，結果和聞訊而來的宋爸爸四目相對。

  宋朝英看著比自家兒子還要高，身材也魁梧，五官明顯更加傾向於西方人的深邃。

  雖然宋語熙的五官也很立體，但宋爸爸顯然不如兒子的臉部線條柔和，看起來略凶。

  但帥還是非常帥的，畢竟以基因選擇的苛刻程度，這兩個人但凡有一個長相不夠好，都生不出宋語熙這張漂亮臉蛋。

  「爸。」

  宋語熙注意到他的視線，然後視線自然而然地移到了他的圍裙上。

  數隻白色小狗在粉底布料上蹦躂，像一堆姿態各異的白色毛線團。

  「……你圍裙怎麼和我的一樣？？」

  「？」

  宋朝英低頭看了一眼圍裙，又看了一眼正和朋友聊天的妻子，表情露出一絲侷促，「她給我買的。」

  唐聖嘉笑得直不起腰：「這種品味也遺傳啊？！」

  宋語熙朝她陰惻惻地笑了一下。「不可愛麼？」

  良錦：「……」

  正努力做著表情管理，男人忽然靠近他的耳邊，低聲道：「想笑就笑吧。」

  他擡眼，望見對方漂亮的側臉，一雙茶色眼眸朝著他這邊看過來，神色似乎無可奈何，眼底卻含著細碎的光芒。

  這是我的家，今後也會是你的家。

  良錦看著他，突然就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趕緊洗手去，馬上開飯了。」宋朝英懶得聽小屁孩拌嘴，擺擺手趕人，「語熙，你好好照顧小客人，缺什麼問你媽要。」

  「姨夫——」唐聖嘉深情地把手攏在嘴邊，「我可是為了您的手藝才專程跑這一趟，飯好了一定要先叫我啊——！」

  宋朝英無可奈何，笑著隔空彈一下她的腦門，又轉身去了廚房。

  沙發上的楚瑗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不滿意地喊：「你們幾個怎麼衣服都不換，不嫌熱啊？趕緊脫了外套過來，陪我們聊天！不然這些瓜子我一個人全嗑了！」

  於是唐聖嘉笑嘻嘻地叫著「小姨給人家留點」過去了。室內溫暖如春，電視裡放著春節檔的GG，偶有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從外面傳進來，黑髮青年站在原地，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手忽然被拉住，隨後十指交扣。宋語熙輕輕搖了搖兩人交疊的手，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

  「走吧？」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