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木

2024-09-13 20:04:55 作者: 綠羊羊

  水生木

  「你們兩個都說方子是自己寫的。」

  濟世堂內,王得全嵌在檀木椅里,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問道:「誰在撒謊?若是讓本官查出來,可不會輕饒了他。」

  滿仁義與滿庭芳各執一詞,王得全便借了濟世堂就地審案,門外百姓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嘴上不說,心裡都希望滿庭芳贏了這樁案子,好讓王知州狠狠懲治滿仁義。

  韓郴站在椅子後面,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好不容易在醫館角落裡找到虞雁書,趕緊隔空向她使眼色:嫂嫂,你讓我想辦法把王知州帶來,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他與滿仁義蛇鼠一窩,怎麼可能公正斷案?

  虞雁書回給韓郴一個放心的眼神。韓郴如何放心得下,可是他又無計可施,只能強裝鎮定,內心默默祈禱。

  滿仁義上前一步,躬身向王得全行禮:「知州大人,怪病爆發以來,濟世堂聽從您的命令,日夜研究治病方法,這些您都是知道的。」

  王得全嗯了一聲。

  

  「得知第一例病症出現在花子巷,草民當即決定冒著被感染的風險親自前往,查出怪病緣由。幸好在百花娘娘和您的庇佑下,草民平安歸來,連夜寫出方子給您過目,這些您也是知道的,草民怎麼可能撒謊?」

  滿仁義說的頭頭是道,王得全隨手把茶盞擱到桌上,下巴微擡,睨著滿庭芳:「你呢?你的方子怎麼來的?」

  「回稟知州大人,民女去了花子巷,發現了疫病起因,這才寫出正氣湯的方子。滿仁義得知之後假意答應提供藥材,從我手中將其騙走。」

  「一派胡言,你分明是在照搬我說的話!」

  滿仁義拔高聲音,揮袖掃向門外,邀請百姓給他評理:「諸位聽聽,天底下哪有這樣巧的事情。」

  滿庭芳並不慌張,問滿仁義:「你何時去的花子巷?與誰同行?」

  「二月廿二,只我一人。那種危險之地,我怎能讓平兒隨我同去?」

  平兒是滿仁義的小廝,聞言趕緊小跑上前為滿仁義作證:「我們東家確實去了花子巷,我也想去,被東家勸了回來。」

  「第一位患者是男是女?」

  「是位婆子。」

  「疫病因何而起?」

  「因為這婆子膽大包天,竟然敢吃人肉。」

  滿仁義對答如流,顯然私下做了準備。「我也想問問你,賢侄女,你去花子巷又有誰能作證?這次可不要再學我說話。」

  「我能。」虞雁書應聲走出人群,王得全見她出來,咧開嘴角,方才他就一直在找虞雁書的身影,只是礙於人多不好表現出來。

  「原來是百花娘子,你不是韓郴的……什麼什麼親戚,與這位滿娘子也相識嗎?」

  韓郴把頭埋了下去。

  虞雁書挑重點回答:「二月廿二我也去了花子巷,只見到滿庭芳大夫,不曾見過滿仁義大夫。」

  「大人,她的證言不能相信。」滿仁義急急打斷虞雁書,「她與滿庭芳相識,自然會向著滿庭芳。而且她又不會醫術,去花子巷做什麼?」

  「既然如此,那麼平兒的證言也不能信。」虞雁書並不與滿仁義爭論,只說自己該說的話,有沒有道理眾人聽得出來。

  圍觀百姓竊竊私語,都覺得虞雁書說的沒錯。王得全略擡起手,示意眾人安靜。

  「你二人誰還有別的證人?」

  「回稟大人,草民那天去得匆忙,確實沒有別的證人,只是這方子千真萬確是我先交給您的,總不能因為滿庭芳和這位娘子聯合起來說了幾句話就懷疑我吧。」

  滿庭芳微微一笑:「二叔,你就算去得再匆忙,也不至於沒有任何人看見你的身影。」

  「我說沒有便沒有,你以為我跟你那早死的阿耶一樣,偏愛裝模作樣?」

  「是嗎?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個人?」

  聽見滿仁義侮辱自己的父親,滿庭芳冷下眸子,目光如有實質,看得滿仁義忽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我能為滿大夫作證。」

  人群後方響起一道清凌凌的女郎聲音,眾人尋聲去看,只見張老婆子被阿饒扶著緩緩走來,她的傷口結了痂,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只看面色,絕對想不到不久前她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阿饒扶著張老婆子站定,昂首挺胸說道:「我能為滿庭芳大夫作證,是她救了我的阿婆。」

  滿仁義呼吸一滯,驚疑不定地望著二人:「你、你們……」

  阿饒瞪他一眼:「至於這位滿仁義大夫,你從未去過花子巷,自然不認識我,更不認識我阿婆——諸位父老鄉親,我阿婆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食了人肉,這才遭此劫難,滿仁義根本不了解情況就在這裡大放厥詞,他才是撒謊的騙子!」

  哪個證人能比得上當事人更有說服力?阿嬈與張老婆子的到場,讓滿仁義的說辭瞬間站不住腳。一想到滿仁義偷了治病方子又坐地起價,百姓壓抑許久的怒火瞬間爆發。

  「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把錢還給我們!」

  「知州大人,請您一定嚴懲滿仁義。」

  ……

  滿仁義自知理虧,把心一橫,直指滿庭芳的身份。

  「是她用錢收買了這兩個貪財的婆娘,私底下串了口供污衊於我。你們也不想想,她一個閨閣女郎,就算真的去了花子巷,又怎麼可能寫得出治病的方子?我可是濟世堂的東家,整個靈州屬我濟世堂醫術最高!」

  「我是女郎,我也是大夫。」滿庭芳回身面向堂外百姓,「我阿耶名叫滿仁孝,乃是濟世堂前任東家。我自幼便作藥童打扮跟在阿耶身邊,我的醫術,是我阿耶手把手教出來的。」

  滿庭芳將在場的人一一看過,這裡面的許多面孔她都在曾在濟世堂見過。

  「陳娘子,每到開春你常因為花粉皮膚紅腫,如今好些了嗎?」

  「周郎君,熬夜讀書傷眼,我為你寫的方子可還有用?」

  「還有這位阿翁,我記得你的右腿膝蓋總在下雨時疼痛難忍,當時我不知如何為你診治,如果你不嫌棄,現在我可以盡力一試。」

  幾人睜大眼睛,緊緊盯住面前的女郎,她說的沒錯,這正是他們的病症。

  片刻之後,陳娘子啊了一聲:「沒錯,你是滿神醫身邊那位藥童,你的眼睛我記得!原來你是女郎,當初你忽然消失不見,我還向滿神醫打聽過你。」

  滿庭芳向她點頭致意:「我當時年紀小,扮作郎君,大家只會以為我生得清秀。及笄之後,阿耶不許我再拋頭露面,所以我才離開了濟世堂。」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陳娘子又驚又喜,一連說了幾遍,想起滿庭芳正在與滿仁義對簿公堂,隨即站出來向王知州保證。「滿大夫給我開的藥,治好了我的皮膚毛病,如果不是她,我每年春天都要躲在家裡。滿大夫絕對不是騙子,她是滿神醫的女兒,她才該是濟世堂的新東家。」

  「滿仁義不仁不義!」

  「滿仁義滾出濟世堂!」

  ……

  醫館外面一片罵聲,阿嬈、張老婆子以及圍觀百姓紛紛為滿庭芳作證。

  王得全眼底精光一閃,順勢改了陣營,做起明察秋毫的父母官,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盞側翻,茶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滿仁義,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大人!」滿仁義大勢已去,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王得全,遂連滾帶爬地撲了上去。

  「知州大人,就算藥方之事存疑,可那藥材確確實實是我辛苦運來的,滿庭芳沒有江里草,她賣的藥絕對有問題,請大人明察啊。」

  不提還好,一提百姓更加憤怒:「你這黑心肝的東西,大傢伙兒救命的藥,你竟賣十兩一副,怎麼不把你的命也賣了?」

  「誰說我沒有江里草?」滿庭芳解開藥包,取出其中新鮮的植株,「滿仁義,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什麼。」

  「這不可能……你從哪裡得來的?除了我沒人能在三天之內把江里草從江南運到靈州。」

  滿庭芳挽住虞雁書的手,將她請到醫館中央:「是這位虞娘子的功勞。把東西擡上來。」

  江里草只生在江南,並非因為地域,而是因為水質。虞雁書以此作為根據,成功水培出了江里草。

  且看人群之中那隻浴桶,新長成的江里草青翠欲滴,鋪滿了水面還不夠,一直沿著桶壁蔓延下來。

  滿庭芳掐下一叢嫩葉:「虞娘子心思巧妙,想出水培之法,一舉解決了藥材問題。這百文正氣湯,有虞娘子一半的功勞。」

  「百花娘子,真是百花娘子。」王得全撫掌大笑,盛讚虞雁書,「娘子上次控制花開已是妙極,沒想到如今連草也能控制,這不是百花娘子是什麼?」

  虞雁書婉言謝過:「知州大人謬讚,水培之法也在農術之內,是以民女略懂一二。」

  「娘子真是個妙人,解決疫病可是大功一件,說吧,娘子想要什麼賞賜?」

  王得全搓搓手,有意無意靠近虞雁書,聞見女郎身上似有若無的芳香,又是一陣心神蕩漾。多好的人,怎就嫁為人婦了呢?

  「民女不敢居功,唯一所求不過公正二字。滿大夫此番受了冤屈,希望知州大人能夠為她主持公道。」

  「娘子說的極是,本官最看重的便是公正二字……滿仁義!」

  王得全一聲厲喝,嚇得滿仁義渾身哆嗦,越是慌亂越是口不擇言:「大人,您不能治我的罪……難道您忘了,我把藥賣十兩一副是經過您……」

  「住口!」王得全一腳踹出,罵道,「大膽刁民,竟敢污衊本官。我今日來此,正是聽說了你坐地起價的行為,沒想到你還有偷竊藥方之罪,本官今日就要將你數罪併罰。」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草民知道錯了。」

  「來人,把滿仁義押入大牢,聽候發落。還有這濟世堂,今兒就由本官做主還給滿娘子。」

  滿仁義被拖了下去,一路上哀嚎不休,百姓跟在後面哈哈大笑,都覺得他罪有應得。

  王得全斷完案,又把心思放到虞雁書身上:「娘子上次參加斗花宴是一人,這次也是一人,你那夫君身在何處,怎麼放心娘子獨自在外?」

  該不會是個殘廢?王得全心裡痒痒。

  韓郴埋了許久的頭終於擡了起來,正想著要不要繼續糊弄,門外忽然擠進來一人。

  毛鐵匠拄著拐杖,大聲喊道:「知州大人,她的夫君就是靈州罪人越重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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