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諾

2024-09-13 20:04:43 作者: 綠羊羊

  千金諾

  兩岸青山起伏,江上波濤洶湧。

  船行多日,人人睏乏,甫一靠岸眾人頓時擠作一團,爭先恐後往船下涌。

  整日飄在水上,再不踩一踩地,怕是都要忘了雙腿是軟是硬。

  擠過一陣,行人漸漸稀疏起來,船上不知何時現出一名素衣女郎,神情倨傲,口若含丹,雙髻各點珠翠,俏生生地一站,甚是引人注目。

  「娘子,到靈州了。」素衣女郎開口,聲音略帶輕慢。

  有人停下腳步張望,這是哪戶大家出行,婢女都生得如此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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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猜測間,一隻手扶住艙門,白如蔥根,修若青竹,指甲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不待眾人驚嘆柔荑之美,眼前天色忽然亮了幾分,原來是那女郎出了船艙,上穿青綠纏枝葡萄紋半臂,下著緋紅齊胸長裙,雲紋披帛隨著蓮步輕輕拂動,裊裊婷婷,猶如天人下凡。

  只是女郎頭戴帷帽,使得眾人到底還是無緣一窺芳容,不由得悵然若失。

  婢女引著女郎下船,後面跟上兩隊侍衛,左右各有四人,每人肩上又挑兩隻箱子,如此陣仗著實令人好奇。

  「這小娘子何許人也?」

  「說是禮部尚書虞連山的千金。」

  回話的人剛從船上下來,從晟京至靈州,他一直與這女郎同路。

  「怪哉,京中貴女,怎千里迢迢來了靈州?」

  「兄台未聽過嗎?虞越兩家早有婚約,小娘子此行是來成親的。」

  「越家?哪個越家?」

  「還能哪個,正是你想的那個!」

  越家本為將門,從前坐鎮靈州確實風光,誰知犽族一來,老子越含英為了活命獻城跪降,兒子越重霄見勢不妙逃回晟京,兩人失地辱國惹得聖上大怒,如今父死子廢,可不再是什麼國公重臣了。

  問話的人難以置信:「虞尚書竟捨得推女兒入火坑?」

  「越家鼠輩,虞家卻是君子。君子一諾千金,所以這婚約虞家認了。」

  兩家結親之時虞連山還是禮部郎中,越含英已是堂堂沛國公,世人都說虞家命好,竟能攀上越家。不想七年之後,虞連山青雲直上穩坐尚書之位,越含英反而淪為連犽族都看不上的叛賊,斬了他的頭顱丟到靈州城下,滿門只余獨子越重霄一人。

  那人啐了一口。

  「提起越氏父子我便來氣,若不是他們弄丟彎月五塞,靈州怎會門戶大開?我等又何需提心弔膽,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成了蠻犽子的刀下亡魂?依我所見,聖上是糊塗了,就該把越重霄一併殺了,送他去陰曹地府跟家人團聚!」

  彎月五塞乃是靈州天塹,易守難攻,犽族奪城之後大開殺戒,整個彎月五塞寸寸血洗,步步屍橫,無人生還。

  「慎言,慎言!聖上故意留著越重霄明遠將軍的名號,命他每日繞城巡防,每月領鞭三十,終生不得踏出靈州一步,還築了他老子的跪像跪在靈州城下,人人得而唾之,這不比殺了他更難受?」

  說到激動之處,兩人聲音漸漲,素衣婢女投來一眼,神色喜怒不辨。女郎對此恍若未聞,微風拂過,輕輕掀起女郎面上白紗,露出半張玉顏,說話的兩人頓時住了口。

  直到女郎走遠,只餘一抹倩影朦朧,其中一人終於回過神來,扼腕長嘆:「自古紅顏多薄命,可惜,可憐,可惡吶!」

  這般美人,竟要嫁與越重霄那廝,她這輩子算是毀了。

  *

  「淳娘子,越重霄住在白霧村,此地偏遠難行,今天怕是趕不到了,你看……」

  進了茶館,一行人靠窗坐下,要了幾壺清茶潤喉,領頭侍衛越過虞家女郎,去找素衣婢女商量。

  元淳端坐主位,懶懶掀起眼皮:「吉時耽誤不得,既然路遠,還不快去租車。」

  侍衛不敢辯駁,賠笑應下,匆匆出門去了。

  元淳自顧自飲了清茶,心頭煩躁散去些許。靈州乃是邊塞,本就不及晟京十分之一繁華,彎月五塞失陷之後民生更是大大凋敝。

  加之靈州天氣悶熱,天上總是一副要落雨的樣子,若不是送嫁干係重大,元淳是極不願意來的。

  再看身旁之人,一路上不哭不鬧,某次元淳去她房間,發現她竟還有閒情逸緻翻閱書卷,也不知做給誰看。

  「娘子喝杯茶吧,上了馬車,半道是不會停的。」

  「多謝。」

  女郎接過茶盞送到唇邊,手指膚色比那白瓷還要細膩。飲罷,女郎仍舊一言不發,靜靜坐著。

  元淳冷眼看她,心中不屑,當真以為自己是尚書千金了不成?

  約摸過了一盞茶時間,侍衛快步回來稟報:「淳娘子,兩駕馬車已租好了,隨時可以啟程。」

  「那便走吧。」

  元淳利落起身,命令侍衛搬了八隻箱子上車。侍衛不解:「這餘下的八隻箱子……」

  元淳長眉一挑:「你在教我做事?你與陳廣、陳思文、張孝全幾人還不抓緊趕路?」

  「不敢,但憑淳娘子安排……只有我們幾人?」

  侍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怕說多了惹得元淳不快,但又實在想問。

  「叫你去你便去,送個人到白霧村罷了,窮鄉僻壤之地,若是我們都去,哪裡還有地方落腳?」

  說到這裡,元淳耐心耗盡,擺手驅趕侍衛:「若是事情辦得不妥,我定會對尚書大人如實相告,屆時你們幾人便等著吃不了兜著走吧。」

  元淳是尚書千金的貼身婢女,在他們這些侍衛面前算半個主子,虞連山交代過,路上一切事務均由元淳做主。

  見她昧下一半嫁妝,冠冕堂皇賴在茶館躲懶,侍衛敢怒不敢言,馬鞭一揮,馬車疾馳而去。

  元淳整整鬢髮,面上得意,別說一半嫁妝,她就算全扣下來,又有誰能奈她半分?

  「傻站著做什麼?」元淳轉頭,發現被她留下的幾個侍衛都還站在門外,定定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頓時漲起一股無名之火,「不過是個略有姿色的狐媚子,還沒看夠?還不回去?」

  「是是,淳娘子莫生氣……」

  侍衛們魚貫而逃,元淳哼了一聲,也待回去,忽地覺得背後一涼。尋著涼意去找,身後只有三五行人,各個喪眉耷眼。

  元淳稍稍把心落回肚裡。許是她想多了,靈州雖然不比以前太平,但有虎威將軍姜同光在,定然不會再讓犽族翻出什麼風浪。

  午後日頭毒辣,天氣更熱,元淳閒坐茶館窗邊,眼皮很快沉了下去。

  「噠噠噠噠!」

  馬蹄輕快,挾風而去。元淳被聲音驚醒,望見一片玄色衣角一閃而逝。

  *

  馬車下了官道駛入山路,車身越發顛簸。虞家女郎撩開窗簾,天邊紅日西沉,殘霞似血,群山宛如巨獸蹲守,周遭一派蕭瑟。

  女郎復又放下帘子,揉揉眉心強打起精神。

  離家已有月余,不知阿娘在家是否安好?待她在靈州站穩腳跟,便將阿娘接來,兩人再不分離。

  「吁——」一聲急喝,侍衛拼命拉住韁繩,馬車驟停。

  女郎反應不及,險些被甩到車外,堪堪扶穩身體,沉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糟了,咱們碰上刀匪攔路了!」

  侍衛喉嚨發緊,山路狹窄,鐵蒺藜寒光閃閃擋住去路,一名魁梧漢子手提長刀,從樹林中鑽出。

  「呦呵,今天運氣不錯,碰到一條大魚。」

  刀尖向下,拖地而行,寒鐵與沙石摩擦的聲音不高不低,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

  「車裡的人聽著,乖乖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老子還能給你們一個痛快,否則——別怪我手裡的刀不長眼睛!」

  「穩住,不要自亂陣腳。」領頭侍衛跳下馬車,喉頭上下滾了一輪,極力掩飾內心恐懼,「他只有一人,咱們合力把他拿下!」

  「哈哈哈哈哈。」刀匪仰天大笑,長刀直指馬車,晚霞眏在刀上仿佛染了層血。

  「就憑你們?老子一個打四個綽綽有餘!」

  話音未落,殺意先至。刀匪提刀便砍,利刃劈進車轅入木三分,領頭侍衛堪堪滾地避開,黝黑的臉龐硬是透出幾分煞白,心中已然明白自己不是對手。

  刀匪行兇作惡,常年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招式之狠辣,哪裡是看家護院的侍衛可比,一擊不中當即回身再戰,絲毫不給侍衛喘息機會。

  馬匹受到驚嚇四處衝撞,反被刀匪一刀捅進脖頸,現場頓時人仰馬翻,鮮血飛濺。

  侍衛冷汗涔涔,又見山林中煙塵四起,馬蹄聲紛亂踏來,心頭越發絕望。

  再不走,只有死路一條!

  領頭侍衛一跑,早就被嚇破膽的剩下三人再也堅持不住,紛紛撒開腿腳奪路狂奔。

  片刻之後,樹林裡躥出一道瘦小身影,手握掃帚,腳踩蹄鐵,哈哈大笑道:「大哥,我演的像不像?」

  「別嘚瑟了,過來看看車上有什麼好東西。」

  「好嘞……大哥,車上有人!」

  竟然還有人沒被嚇跑?

  刀匪橫眉倒豎,刀尖探入車廂,不管裡面是誰,只待一刀捅下給個痛快。

  虞家女郎定定心神,應道:「不知此路乃是好漢所開,貿然經過實屬無心,還望好漢高擡貴手放我過去。」

  這聲音被刻意壓低,但仍舊十分好聽。

  聽見車裡坐的是位女郎,刀匪鬆了口氣:「少說廢話,快快下車!」

  「好漢息怒,為表歉意我願奉上全部身家,權當買路之財。」

  「你以為你還有別的選擇?錢、車、馬,包括你,都歸我們。」

  說到最後,刀匪發出幾聲□□,車裡的小娘子嗓音動人,想來不會丑到哪去,實在不行就把她的頭臉蒙住只聽聲音。

  虞家女郎坐直身子,手指撫過腰間。

  「好漢有所不知,無價珍寶,可不會隨隨便便放在箱中。」

  「你還有什麼東西藏起來了?」

  「確有一物,希望它能入了好漢的眼。」

  刀匪興趣大漲,當即傾身上前準備一探究竟。

  然而車簾掀開,入目只有一片緋紅,緊接著劇痛直衝顱頂,猶如火山噴發,任憑刀匪如何嘶吼打滾都無法將這劇痛減輕半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你撒了什麼東西!」刀匪死死捂住眼睛,恨不得摳出眼球以痛止痛。

  女郎環顧左右,車中並無兵器可供防身,遂將髮簪拔下握在手中。

  方才刀匪一湊過來她便把辛藤粉末全撒了出去,只是不知到底幾人中招,若是有漏網之魚,她就把這——

  說時遲那時快,車簾再次被人掀起,女郎目光凜冽,拼盡力氣刺出髮簪。

  不想來人反應更快,手勢一轉,牢牢鎖住女郎手腕,將那髮簪截在半道。

  女郎聽見來人輕笑一聲,開口並不驚慌,反而懶洋洋的。

  「我知娘子不想嫁我,不過還請娘子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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