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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道理

2024-09-13 20:04:12 作者: 莓有魚

  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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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盈詞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裡,她喝空一杯茶,收好桌面筆墨狼藉,小心翼翼地說自己有點困了,讓周敬航帶郁理在寺廟裡逛一逛。廂房收拾過了,他們可以直接過去。

  周敬航沒說要在這裡過夜,郁理倒是不在乎,問宋盈詞有沒有卸妝水和洗面奶,小姑娘謹慎地報了幾個牌子,得到她點頭後,感覺自己和喜歡的人距離縮短了不少,抱著未完成的臨摹畫,歡天喜地回去了。

  「你這妹妹,挺可愛的。」郁理笑著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

  周敬航「嗯」了聲:「是有點缺心眼。」

  ?這位先生,我們說的是同一件事情嗎?

  郁理嗤之以鼻,不打算跟審美殘缺的男人說話。她愜意地舒展四肢,靈慈寺確實是個好地方,晚風泊著萬頃溫柔。

  周敬航抓住她手腕起身,郁理猛地被他一拽,眉心登時擰起。這個神經病又要作什麼妖!

  「來都來了,帶你去上香。」

  周敬航對靈慈寺還算熟悉,紅金泥牆,楊柳倒垂,朱漆門樓高懸金字匾額,上書「靈慈寺」三個字。

  雨後的潮冷空氣縈繞揮之不去的濕重氣息,檀香味道很濃。

  入了大殿,腳踩磚地,上望虛空,諸佛凌厲,寶相莊嚴。

  白玉石砌成的蓮花法台,供著慈眉善目、普度眾生的佛像金身。

  她認不出是哪位,周敬航也沒有對外國友人解說中國傳統神佛文化的心情,他自行取了六支香,問郁理要打火機。

  郁理給他遞打火機時打算順便抽菸,周敬航把整盒煙奪在手裡,看也不看地塞進口袋。

  「餵、你!」

  他斂眉轉動小砂輪,黑夜中指尖明滅火光尤為顯眼。他捏著細長檀香,漫不經心地撂了撂,清苦香味輕緩逸散。

  「別不誠心。」周敬航冷冷過眼皮,把香遞給她。

  她嘟囔了一句什麼,周敬航沒聽清,想來不是什麼好話。

  她冷笑,收斂目光玩味,她站著,合握掌心抵著三支香。

  「我現在才來給你上香,是不是晚了。」她說:「但晚了也沒用,你知道我的,我那麼忙,還記得你就很好了。你要是短了缺了什麼,記得給我託夢,我燒給你。」

  說完,倒是像模像樣地鞠躬參拜,親手將香插入金鼎香爐。

  周敬航久久不動。

  郁理微笑,走回他身邊,撚了撚指尖,好奇地問:「我剛剛那麼說可以吧?我們國家不興人死託夢這一套,但我不是入鄉隨俗麼,我這樣說給她聽,許夢昕能聽見嗎?」

  「.........」

  周敬航說:「應該可以,你逢年過節給她燒紙錢嗎?」

  她不作聲,那雙過分漂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緊他。

  大概是半個世紀吧,周敬航上完香,她還站在原來位置,移開落在白煙裊裊升空的目光,面無表情,沒滋沒味,冷笑兩聲:「我說什麼你都信?」

  周敬航不想在大殿做出有違公序良俗的事情,他半身陷在陰影,澄紅火光映著淡漠平靜的眼睛。

  他們走到殿外,不知何時又想起雨。冷雨混雜清苦佛檀的味道,其實很好聞,她看過去,院中一樹垂枝白梅,開得溫婉纏綿。

  他點頭,掰開郁理垂在腿側的手指,她略微垂眸看他動作,周敬航把她的手嚴絲合縫地攥緊。

  彼此強行融合帶來的溫度,不是滾燙,不是熱烈,而是冰冷。

  比起生理意義的疼痛,她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種植於骨血、嵌入靈魂的深刻烙印。

  他在很久之前說過,提到他周敬航,必須想到郁理。

  提到郁理,名字後必須跟著周敬航。

  那時她覺得是中二少年無可救藥,現在?現在更加覺得他無可救藥。

  郁理一直認為,一個人無法真正而徹底地擁有另外一個人。

  他們所擁有的,只是某部分交付的愛,某部分的靈魂或身體共鳴,走過的某段路和浪費的某段時間。

  在一起的時間太短,分開的時間又太長。郁理該怎麼對周敬航解釋,你從沒擁有過我,在我最喜歡你的時候,你連我的真心都不曾擁有。

  她直覺這些話過於傷人,但,除了吵架以外,他們還能說些什麼?談過去嗎?過去沒什麼好說的。說未來?未來只是無數個或吵架或冷戰的當下。

  郁理低頭笑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尾音輕而沉,她拿回自己的煙,點了一支夾在指間。

  「敬航。」

  她半眯著眼,笑和不笑的模樣差別不大,同樣都有一種決絕殘忍的冷酷,側臉輪廓深邃,表情如煙似霧的淡然。

  「我今晚和宋家人見面,和宋斂解除婚約了。」

  冷白指端輕點菸身,截斷灰燼。

  周敬航忽然擡手,虛扣住她纖細修長的頸。

  郁理一驚,手指驟然松落,半支煙跌落泥濘。

  雙目交接,他目光冷得驚心動魄,她本能地感知危險。

  似鎖非鎖地扣著她最脆弱的咽喉位置的手指如一塊堅冰。

  郁理進退維谷。但她從不是那種會給誰示弱的女人,她沒有虛張聲勢,也不準備賣乖求饒,而是用比他更加寒冷,更加難以招架的眼光,冷冷地逼視。

  她握住他手腕,掌心邊緣被精冷手錶擠壓,郁理眸光一動,周敬航俯下身,時粗時淺的鼻息撩撥她耳骨一小片敏感肌膚。

  「你不看看這是哪裡?」她低嗤:「別發瘋!」

  但來不及了。

  他咬過來,就像一頭被激怒失控的野獸。

  郁理徒勞地咽回痛呼,她憤怒地想要掙脫,周敬航的體溫極其不正常。

  他、不會又發燒了吧?這個脆弱的耀京林黛玉!

  她心中懊惱,不該輕易地把結果坦白。

  她嚴防死守著下唇,但他始終沒有攻城略地,吻勢逐漸春風化雨、溫柔小意,她一直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呼吸節奏被打亂,他們在靜窒的夜裡對視,彼此眼裡沒有情動,反而如深淵浩瀚一般寂靜。

  周敬航靠近她,啞聲問:「為了我嗎?」

  這時候的否定有什麼意義?

  郁理退開些許,她背手撫過嫣紅唇角,似笑非笑,反問道:「不然呢?」

  她好像在認真地看著他,其實沒有,她在想別的事情。

  「敬航,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當然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當年和你分手,固然有部分家中出事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當時打給你的電話。」

  周敬航一怔,沒想到她是要說這個。

  「我說我從沒有怪過你,這是真的。我只怪我自己。如果我沒有給你打電話,如果你沒有來找我,或許許夢昕就不會走。」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所以,我怪的一直是我自己。」

  周敬航啞然許久。

  「不用安慰我,我還沒有那麼脆弱。」她看著寺院景色,想起一隻在雨夜隕落的蝴蝶,淡聲道:「我們幾個人,就像是多米諾骨牌,誰也說不清是哪個舉動影響了結局,也說不清是誰影響了誰,總之,事已至成、木已成舟,怨誰都沒道理。」

  但他搖頭。

  「不是多米諾骨牌,是蝴蝶效應。」周敬航掐住她下頜,迫使她迎上自己目光,她假裝輕鬆地笑起來:「我知道,許夢昕就是那隻振翅的蝴蝶。」

  沒有想到,剖心對白會發生在這個場景。

  郁理握住他的手,在他骨感修長的手背描著他的姓氏,她斂著眸光,所有深藏暗涌的情緒盡數掩進纖長睫影。

  「你別怪你自己,要怪就怪我。」周敬航抵著她頸窩,聲線沙啞含糊:「是我不好,是我非要去找你,我當時就不該開門——不,我當時就不該對她心軟。」

  郁理背手碰了下他的前額,還好,不是異於常人的溫度,剛才的錯覺或許是因為她被燒昏了理智。

  她手指慢慢下滑,在他眼底揉開微微的紅,擔心牽掛落在他眼睛裡。郁理站在他眼睛裡,從過去到現在。

  他愛她,當然願意替她承擔所有傷害。

  在這個念頭的背陰面,周敬航無可奈何地明白,她受到的傷害,有部分源自他的傲慢、他的自大和他看起來舉世無雙實則不值一提的自尊。

  自尊到底有什麼用,如果他連自己喜歡的女孩都不能留下。

  「我愛你。儘管我知道你其實不需要我的保護,你有能力對抗這世界,但我仍然希望這世界像我愛你一樣愛你。」

  郁理微微睜大眼,她那雙眼睛流光溢彩,閃爍著驚人美麗,她無辜到幾乎要落淚:「那麼,宋斂愛我也可以嗎?」

  「.........」

  「郁理!」他怒道:「你是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提壺做什麼?」她故意反問:「宋斂難道是壺嗎?你這樣說他,他可能會不高興。」

  誰在乎他高不高興了!

  她低頭,肩膀細細顫抖,喉間悶出惱人笑意。

  周敬航臉色仍然陰沉,宋愈兩個字對他的敏感程度百試百靈。

  「不跟你開玩笑了,我有正經事要說。」她結束莞爾,正色道:「你這兩年和宋愈走得很近?我記得你以前的交友圈不是他。」

  「我們互相坦白,如何?你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如果知道,絕對不會隱瞞你。」

  他頓一頓,又說:「或者,如果你有什麼想要去做的,直接告訴我,我去替你做。」

  郁理不懷疑他的真心,他當年能不問緣由打斷莊銘一條腿,如今她就是要他去死,他多半會考慮五分鐘,然後逼她保證守寡一輩子,坦然利落地結束自己性命。

  她嫣然微笑,周敬航移不開視線,這個女人的危險程度超出他畢生認知,但他不甘心又認了命。愛情確實不講道理。

  「人死不能復生。但是,我是真的想殺了莊銘。下一次見面,我會打斷他另外一條腿,沒開玩笑。」

  周敬航近距離地凝視著她,她的眼裡,有不被理解的心碎和平靜。

  「是嗎?」他把聲音放得很平,神情隱去嗤嘲冷淡:「我會替你去做。以我的智商,偽造意外不是難事。」

  郁理繼續微笑:「當年不見你偽造成意外?」

  「沒必要。」

  他撚了撚手指,霧氣很重,指腹隱約有薄薄水意。

  他有片刻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忽然擡手,自上而下地蓋住她的眼睛。

  「沒必要。」

  他啞聲重複一遍,「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從看見你和他出現在耀大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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